武庫的圍牆的內側空地,橫七豎八的躺著二十多條漢子,黑暗中,如果沒有不是傳來的沉重喘息聲,幾乎讓人以為這些一動不動的軀體不過是些屍體而非活人。
隨著一陣急促的腳步聲,從大門旁的箭樓上衝下來一條矮壯漢子,粗魯的在最近一人的屁股上踢了一腳,低喝道:“都給老子起來,上牆去,那幫子反賊又上來了。”
躺在地上休息的守兵們不情願的爬起身來,場中依稀可以聽到零星的抱怨聲,一個多時辰前發生的西門火災使武庫守臣帶了一半多的人手出門救火,可救火的隊伍卻在半路上遭到了伏擊,幾乎全軍覆沒,緊接著就是一隊不知道從哪來的家夥喬裝作出去救火的人想要使詐攻破武庫,卻被守兵識破,被亂箭射退,武庫的守將由於在夜裏,也不敢追擊,隻能將大門內側用米袋柴捆堵死,準備拖到天明再作處置。這些守兵已經辛苦了一個白天,夜裏也不得休息,自然是怨氣衝天。那矮壯漢子見狀罵道:“一群賤骨頭,還不動作快點,不然攻進來,大夥兒都是個死!”
聽到頭目的咒罵聲,守兵的動作才快了少許,紛紛爬上牆頭。隻見圍牆外的空地上有四五夥攜帶者簡單器械的攻城者向圍牆這邊慢慢移動過來,總共約莫有百餘人。看到敵人多半有盾牌等防箭器械,守兵頭目示意手下先將弩機長滿,莫要放箭,他打算等到那些攻城者靠的近了,再用石塊投擲,將敵方隊形打散了,再用弓弩射殺。
可那些攻城者行動頗為遲緩,進三步退兩步的,牆上守兵還可以依稀聽到傳來的嗬斥聲,顯然這些攻城者的素質參差不齊,固然有戰鬥意誌頑強的精銳,也有相當一部分被裹挾的充數者,看到這景象,守兵的士氣一下子就高漲起來了。
眼看著最近攻城者相距圍牆的距離隻有二十多步了,守兵頭目卻示意手下再放近些。這時,攻擊者一方突然向武庫這邊扔了一些東西過來,守兵們下意識的蜷縮起身體,減少被擊中的可能性,可立刻就覺得不對,原因很簡單,那些東西飛行的速度太慢了,而且方向也不對,幾乎都飛過圍牆,落到了牆內的空地上。
牆上的守兵們還沒弄明白是什麽回事,圍牆內側便升起了十幾處火焰。“該死!那幫家夥要放火!大家不要亂動,擊退了敵人再回頭撲火不急。”頭目怒罵了一聲,不過他並不擔心,因為在圍牆和武庫之間有一塊七八丈方圓的空地,那些引火物是無法燒到武庫裏麵的易燃品的,就算不撲打,過一會兒燒光了引火物也會自己熄滅的。可是很快他就發現了敵方這麽做的真正目的了,圍牆下的那些投擲進來的包裹燃燒的並不快,但卻散發出一股股濃煙,濃煙中的刺激性的味道讓聞到的守兵們個個涕淚橫流,連聲咳嗽,那頭目還要開口激勵幾句,可一股子濃煙卷了過來,將他裹在當中,還沒出口的話立刻塞了回去,他隻覺得雙目一陣刺痛,頓時眼淚鼻涕流的滿臉都是。
“弟兄們!再挺一會兒,咱們難受,那幫賊子也難受呀!”那頭目好不容易將這句話說完,喉嚨早已沙啞的好像剛被塞了一把幹沙子一般,但牆上的守兵還是連滾帶爬的向下跑去,下麵火大,濃煙幾乎都向圍牆上麵衝過來,圍牆下麵空氣反倒要好多了。
那頭目轉過身來,在衣服上扯下一塊布來,蒙住自己口鼻,才覺得好點。這時他突然聽到背後有動靜,剛剛轉過身來,便看到牆上多了數人,都用青布蒙麵,他伸手去拔刀,想要上前廝殺,卻不小心將那布丟落了,正好一股濃煙迎麵撲來,頓時涕淚橫流,對麵來人乘機刀槍並舉,將其當場斬殺。
半刻鍾後,西門武庫處已經是大門洞開,煙霧也早已散盡,米誌誠、馬謙、李球三人正站在大門旁,看著手下流水一般的從武庫中搬出甲胄兵器,這西門武庫乃是廣陵城中的三個武庫中的一個,儲藏的軍國之器著實不少,光是鐵甲便有兩千多領,南方有些小的藩鎮全部家當加起來,怕也沒有這一處武庫中多,現在卻掌握在他們三人手中,這三人中馬謙性子最為魯直,忍不住大聲笑道:“還是米相公多謀,不費吹灰之力便將這武庫搶在手中,有了這麽多甲胄軍器,把兒郎們裝束一番,便可大展手腳幹上一番事業了!”
李球的想的要多得多了,三人的親兵壯仆加在一起也有五六百人,有了武庫中的精良器械,在這廣陵城中也算是一股不小的力量了,但若不能將楊隆演和史太夫人抓在手裏,翻過局麵來,到了天明,城外的軍隊入城,還是個沒下場,可就憑這五六百人,想要拿下王府,還是少了點。他們三人的唯一出路,隻有想辦法把水攪混了,再從中取利。想到這裏,李球向米誌誠低聲問道:“米相公,武庫已經拿下來,下一步該怎麽辦?”
米誌誠凝視著正在三五成群在武庫院中休息的手下,高聲道:“挑些口齒伶俐的兒郎,分為幾隊,每隊帶三十副鐵甲,去各家府上,跟他們說,老子已經拿下武庫了,徐溫那廝也受了重傷,讓他們帶人來,明日清晨一同攻下王府,共圖大事!過時不候!”
李球聞言愣了一下,道:“這個不太好吧,到了明天清晨,城外的守兵就可以進城了,那時就大事去矣。”
米誌誠轉過身了,笑道:“我們等會就去連夜攻打王府。隻要聲勢大了,這些家夥也會跟過來的,你們不是打開了一個坊市嗎?把裏麵的青壯都裹挾了,等會一起進攻,現在咱們沒有回頭路了,隻有行險博一把了!”
一旁的馬謙聽的早就耐不住性子了,搶著答道:“米相公說的對,這時候還有啥好想的,事成了就是升官發財,輸了也就是腦袋掉了碗大個疤!待會某家給做先鋒,你在一邊看著就是了!”
李球聞言搖頭苦笑道:“馬謙這是說的什麽話,我上了這條船難道還有退路不成?待會兒咱們兄弟一起上陣便是!”
深夜中的王府,戒備森嚴,不時傳來巡邏隊伍的整齊腳步聲。這個時代的府邸本身就是一座具體而微的堡壘,圍牆、箭樓、障礙、巷道,除了沒有插滿竹簽的壕溝外,各種防禦工事一應俱全,徐溫受傷進府後,嚴可求更是將盡可能的將每一分力量都集中到了王府之中,甚至也徐溫自己的府邸都棄之不顧,隻是將徐溫的親眷也接到王府中。他心裏清楚,隻要徐溫本人不死,楊隆演和史太夫人在自己的控製中,勝利就跑不脫自己的手心,於是他連哨探都懶得派出去,隻是在王府中堅守待變。
已經是三更時分,正是夜也最深沉的時候,嚴可求披了件鐵甲,靜坐在堂上閉目養神。這時外間快步走進來一名將佐,低聲稟告道:“徐先生,府外有些動靜,應該是叛軍到了。”
“嗯!”嚴可求應了一聲,卻還是坐在那裏,並無什麽反應。
那將佐見嚴可求這般模樣,一咬牙繼續說道:“叛軍隊形散亂,又是在夜裏,應該多半是裹挾之暴民,不如讓末將從領百人從側門出去,繞到側麵,待其進攻之時,前後夾擊,定能將叛軍一舉打垮。”
嚴可求睜開雙眼,看著那將佐,沉聲答道:“不必了,王府十分堅固,沒必要冒險出府,你隻要依照軍令堅持到天明即可!”
那將佐見嚴可求這般說,隻得躬身領命,退下堂來,嚴可求看著那將佐的背影,目光中閃現出異彩。其實古代將領指揮軍隊的主要辦法無非是旗幟、金鼓之類,這些方式在夜裏都很難取得不錯的效果,如果依照方才那將佐的建議,的確很有可能以最小的代價取得勝利,但除了嚴可求說出不願冒險的原因,還有一個沒有說出口的原因:在夜裏,固然容易打垮叛軍,但也很容易讓米誌誠等叛軍頭目逃走,留下許多首尾。在徐溫重傷,外有強敵的這個節骨眼上,嚴可求必須要借用米誌誠等人的首級來震懾廣陵城中潛在的那些不滿勢力。米誌誠他們並不知道徐知誥已經去京口借兵去了,廣陵京口一水之間也就半日路程,算來明天就能趕回,那時候裏應外合,很容易就能將叛軍全部消滅,嚴可求甚至有借用這次叛變將廣陵城中的潛在敵對勢力連根拔起的打算,所以他才拒絕了那將佐的建議,故意示弱堅守王府不出。
王府門前懸掛著兩隻燈籠,透出的昏黃的光線,隻能找到四五丈外的距離,再遠的地方便是一片昏暗。望樓上的守兵早已得到了警備的消息,披甲張弓,如臨大敵,牆內的空地上篝火熊熊,鐵鍋裏開水沸油等守備用的東西一應俱全,倒像是一座重圍中的危城,而是淮南最高統治者的府邸。