米誌誠剛走了兩步,突然心中閃過一絲不祥的感覺。米誌誠還是立刻停住了腳步,放低身形開始警惕的觀察起周圍的環境來。在戰場上打了幾十年滾的經驗告訴他,也許這種直覺往往沒有什麽確實的理由,但往往很準確,千萬不可以無視。
米誌誠觀察了片刻四周的情況,發現並沒有什麽異常,正準備直起身來,忽然耳邊傳來一聲尖銳的鳴鏑聲,幾乎是同時,一陣箭雨落在叛軍的頭頂上,激起了一陣慘叫聲。米誌誠一下子就愣在那裏了,緊接著,黑暗中湧出了成群的士卒,向叛軍猛撲上去,頓時和守兵形成了夾擊之勢。本來叛軍中就是臨時編成的,上下之間並不熟悉,不過是米誌誠等人畫下大餅實在豐厚,戰事又一直很順利士卒才能保持比較旺盛的鬥誌,這下突然從背後而來的打擊讓叛軍一下子昏了頭,一直潛伏在每個人心中的恐慌一下子爆發了出來,不少人便丟下兵器轉身逃走,想要乘著天色未明混入小巷逃走,王府守兵看到本來對他們不利的局勢突然扭轉過來,不由得又驚又喜,趕緊發起反攻,很快就將府牆上的叛軍趕了下來,然後居高臨下,向完全曝露在空地的叛軍發射箭矢和石彈,很快就造成了巨大的殺傷。
“該死!”米誌誠狠狠的啐了一口,他也是夠光棍,看到事情已經不可為,毫不猶豫,立即轉身翻過矮牆,三步並作兩步跳上自己的坐騎,策馬向西門奔去,米誌誠心裏明白,自己這支臨時拚湊起來的叛軍是堅持不了多久了,如果自己不能乘著這暫時的混亂逃出廣陵城,最遲明天傍晚自己的首級就會在被懸掛在廣陵城門上,被烏鴉啄食,至於家人老小,這個時候也顧不得這麽多了。
王府門前,戰鬥持續的時間並不長,王府的守兵並沒有貿然的打開大門,反而加緊了戒備,對於絕大部分士卒簡單的頭腦來說,這個晚上發生的事情實在是太多了,變化實在太快了,不少守兵看到天邊魚肚白的晨光時,都有一種鬆了一口氣的感覺:也許這就是結束了吧。
王府外的空地上,那隻神秘的援兵正忙碌的打掃著戰場,守兵們好奇的探出腦袋,觀察著空地上忙碌的人影,由於天色太早的緣故,很難辨認空地上這些軍士具體歸屬哪裏。守將正準備派人向府內的嚴可求請示,隻見數人向大門這邊走了過來,當中為首那人走到牆角下,解下頭上的頭盔,借助牆頭上的火光,守將認出了那張熟悉的麵孔。
“知誥小郎君,原來是你!”那守將不由得喜出望外,由於徐溫派徐知誥去京口調兵之事非常機密,除了他自己以外,隻有嚴可求、徐夫人兩人知道,所以當時叛軍遭到突襲時,守兵完全沒有想到是徐知誥領著援兵回來了。由於大門已經被用條石土袋堵死了,一時間也打不開,徐知誥隻得找了具叛軍丟棄的竹梯爬過牆來,那將佐趕緊領著他去見嚴可求,一路上將這一夜發生的諸般事情一一告知,徐知誥得知義父重傷不起,此時府中隻有嚴可求控製大局之時,臉上的興奮和喜悅不由得漸漸消失了。
“小郎君,多虧你趕回來了,還帶回了援兵,不然末將還真不知道該如何是好!”那守將一邊興奮的叨嘮著,一邊在前麵帶路,可他突然發現徐知誥沒有出聲應和,回頭一看,看到徐知誥的神色,覺得有些不對,便低聲問道:“小郎君,莫非有什麽事情嗎?”
徐知誥稍一定神,收起心中的愁緒,強笑道:“倒也沒什麽大事,隻是聽說義父中了米誌誠暗箭,擔心義父的傷勢罷了。”
那將佐聽了信以為真,勸慰道:“小郎君莫要擔心,老將軍也是戰陣裏打滾出來了,身子骨素來硬朗,那一箭也隻是射中大腿,流血多了點,已經請了大夫看了,應該沒有什麽大礙。”
徐知誥謝了那將佐,心中愁思卻是不減,他年幼時便遭遇大變,性情大變,雖然現在外人看來也不過是個弱冠少年,但心思之深,便是許多成年人也遠遠不及。在他看來,雖然叛軍已經被打垮,楊隆演和史太夫人也掌握在二人手中,但真正的麻煩才真正開始。由於徐溫重傷,昏迷不醒,實際上淮南的權力已經落到了嚴可求手中,但在嚴可求本身隻是徐溫的一個屬吏罷了,在這個緊要關頭,不要說廣陵城中那些沒有牽涉到叛變的那些老將,就算是從江東敗回的李簡、李遇都很有可能要求獲得淮南軍政大權,更不要說從江西領大軍返回的周本了,如果說武進之戰使得淮南脆弱的權力平衡岌岌可危,那麽米誌誠這一箭就把楊行密死後淮南的權臣政治徹底擊碎了,每個人都認為自己有資格取得大權,但又沒有任何一個人能夠真正穩固的控製權力,還有什麽情況能比這樣更糟糕呢?
徐知誥正想得出神,卻隻覺得腳下一絆,險些摔了個跟頭,原來已經到了上堂的台階前,他趕緊收斂心神,上的堂來,對嚴可求叉手行禮道:“知誥見過嚴先生!”
嚴可求伸手示意兩人坐下,問了兩句守將戰況,滿意的點了點頭,示意對方退下,待其下堂之後,轉身對徐知誥柔聲道:“此番多虧了你行動果決,不然後果不堪設想。”
徐知誥歎了口其氣:“知誥領兵過江後便得知城內有人叛亂,連夜領兵從南門進城,繳天之幸一戰得勝。隻是不知義父傷勢如何?”
聽到徐知誥問起徐溫傷勢,嚴可求也是滿臉愁容,歎道:“聽大夫說,那一箭射的頗深,好不容易才拔出箭頭,流血甚多。我已經叮囑過了,隻要你義父清醒過來,便派人立刻通知我。”說到這裏,嚴可求轉換話題問道:“你義父那一箭便是米誌誠那廝射的,你擊破叛軍,可有抓到這廝。”
徐知誥聞言,臉上露出愧色,小心答道:“知誥無能,當時夜黑人多,未曾發現這廝的蹤影,應該是逃脫了。不過其他賊首馬謙、李球二人,馬謙被亂箭射死,李球大腿中槍,已經被生擒。”
嚴可求歎了口氣,道:“這也是沒有辦法的事,這廝弓馬嫻熟,在淮南也是數得著的,隻怕是已經跑出城去了,後患無窮。不過眼前事情甚多,倒也顧不得這麽多了。”
徐知誥下意識的答道:“先生莫不是擔心義父重傷不起,沒法應付那幫子爭權的家夥嗎?”
聽到徐知誥居然已經想到這麽遠,嚴可求不由得露出驚異之色,他萬萬沒有想到一個二十不到的少年居然在大勝之餘立刻就想到這麽遠的事情,隨即嚴可求臉上的驚異逐漸變成了溫暖的笑容,禁不住伸手輕撫徐知誥的發髻,他毀容易名,和自己的過去最後的一點聯係就是眼前這個少年,在嚴可求的心目中徐知誥早就是他的兒子了,看到他如此長進,心中不由得滿是歡喜和驕傲。
“嚴先生,將軍醒過來了!”一聲稟告驚醒了嚴可求和徐知誥。嚴可求收斂了一下精神,站起身來,對徐知誥道:“走,我們一起去見你義父。”
“是!”徐知誥站起身來,緊隨著嚴可求下得堂來,兩人拐了個彎便進了右邊的一個偏院,徐溫便在這院子中養傷。
二人進得房來,隻見徐溫正斜倚在錦榻上,臉色蒼白,身上蓋了一床厚毯,正由一名婢女喂食藥粥,看上去精神衰頹的很。他看到徐知誥也在這裏,不由得驚問道:“為何你也在這兒?”
嚴可求笑道:“主公有所不知,知誥公子行動迅速,已經從京口借兵回來了,方才叛軍圍攻王府形勢頗為緊急,若非公子領兵夾擊,隻怕已有不忍言之事了。”
徐溫聞言,臉上神色變幻,最後頹然歎道:“老夫老矣,倒是要多謝嚴先生,若非你將知誥孩兒讓與我,今日隻怕已為米賊所害。”
嚴可求笑道:“徐公何出此言,若非主公恩重,嚴某此時早已為穴中枯骨,還說什麽其他呢?再說知誥也是您教訓得當,又和我有什麽關係?”
一旁的徐知誥趕緊斂衽下拜道:“孩兒所作不過是份內之事,不能報阿爺大恩萬一,如何克當誇獎。”
徐溫見狀,低咳了兩聲,推開婢女的粥碗,示意其退下。此時屋中隻剩下徐溫君臣三人。嚴可求走到徐溫身側,低聲道:“如今叛軍雖被擊破,但廣陵城內外居心叵測之徒依然不少,該如何行事,還請主公示下。”
徐溫和嚴可求二人,雖不能說和苻堅王猛那般君臣相得,但也可謂是心息相通,嚴可求寥寥數語,徐溫便明白對方擔心的是什麽,隻是他麵對這些問題也是一籌莫展,若是自己身體健康,也許還能勉強維持下去,可現在身負重傷,體虛神疲,又如何能夠和無數內外敵人對抗下去呢?