天下節度
字體:16+-

24劇戰8

“快清洗炮膛,裝實心彈,打開缺口,讓步卒衝進去,大夥就可以好好休息了!”商錦忠大聲的激勵著楚軍炮兵,兩門銅炮旁數十條軍漢已是忙得汗流浹背,不少人圖爽快幹脆隻著了一件短衫,被炮口噴出的濃煙一熏,更是渾身漆黑,如同惡鬼一般。這商錦忠本是廬州人氏,在家中行二,老父尚在,上下各有一個弟兄,他吳軍炮兵中當一個小伍長,家裏還有百畝薄田,本也還是個中人之家。隻是呂方自從吞並淮南之後,連年對外用兵,對治下百姓租稅勞役負擔極重,尤其是征發勞役,這古時農家最怕的就是這個,若是家中壯勞力被征發走了,誤了農時,便是一歲不收,可這兩稅卻是少不了的,一年下來便是殷實之家也經受不住,這廬州乃淮西重鎮,無論是北麵的壽州還是上遊的江西荊楚幾乎無歲不被兵,自然廬州的百姓勞役負擔也是極重,商錦忠的長兄便是於天佑十年討伐南漢時被征發為民夫,得了疫病死在南方了,連屍骨都未曾返鄉;到了天佑十二年,馬楚與後梁合兵討伐吳國,號稱有五十萬大軍,吳國則分兵迎擊,大發淮南、江東、兩浙、江西諸州郡民夫土兵轉運糧食,商錦忠家本來依照吳國律令,有一子在軍中,又有一子已經喪於戎事,本來可以免役的,但他家在村裏乃是小姓,被當地豪右勾結小吏,將黃冊暗自修改,竟然將別人的勞役壓到了商錦忠的小弟頭上,強自征發了去。商錦忠老父本已年近五十,體弱多病,這般氣病交加,在榻上纏綿半旬功夫便去了,家中沒有一個男人,商錦忠的妻子隻得帶著孩子改嫁他人。待到商錦忠在軍中得到消息,一切早已發生了,他本是個烈性漢子,那裏忍耐的住,立刻當了逃兵,跑到對麵的楚軍那邊,正好楚軍當時見識到吳軍火炮厲害,對於這方麵的人才十分重視,商錦忠雖然對於火炮的測距和計算射表方麵不懂,但是對於其他方麵的運作還是很了解,加上人又勇猛得很,這幾年來積功也到了百人都頭的職位,此番他雖然還不了解楚軍所處的絕望境地,但也憑多年的行伍經驗也猜到了一二,他也自家人知自家事,自己身為吳軍逃兵,隻要兵敗被擒,肯定是砍頭的下場,說不定還會牽連到改嫁的妻兒,是以吳錦忠拿出了吃奶的力氣來激勵手下士卒奮戰,楚軍炮兵看到頭目如此英勇,士氣不由得大振,那兩門銅炮不斷噴射出炮彈,打得矮牆後麵的吳軍守兵頭也不敢露出來。

雖然楚軍的炮火很猛烈,但多麵堡是依照吳國新軍的條例建造的,主要針對的就是擁有火炮的敵軍,其特點就是牆不高且厚實,不高可以減少被彈麵積,而厚實既可以增加對敵方火器的防禦能力,又可以確保工事不被安置在其上的己方重炮發射時的後座力震塌。吳軍多麵堡的外壁乃是高一丈半,牆基厚度兩丈的土堤,麵對這種厚度的土堤,楚軍的那兩門銅炮發射的最多六斤重實心彈打上去最多也就多一個尺許深的孔洞,想要打開突破口卻是絕對不能。商錦忠發現這點之後,立刻停止了改用霰彈轟擊兩側牆上的吳兵射手,掩護己方步卒蹬牆,這招倒是立竿見影,在霰彈的近距離掃射下,土堤上射擊的吳軍火繩槍手如同落葉下紛紛倒下,便是有少數企圖對射的吳軍射手也發現自己的鉛彈無法射穿楚軍火炮旁用裝滿濕土的柳條筐堆成的土壘,隻得紛紛退下。這樣一來,楚軍步卒立刻感覺壓力頓減,紛紛用竹梯登上矮牆,向裏湧去。

多麵堡前的戰況盡數在望樓上周虎彪眼中,他不由得暗自慶幸自己方才沒有被敵軍在左翼的佯攻所吸引,將手頭不多的預備隊投給左翼的缺口處,否則現在就隻有睜著眼睛看著多麵堡落入楚軍手中了。他轉身對一旁的李益民沉聲道:“李十將,你領三都兵,前往多麵堡,一定要把楚賊重新趕出壁壘外。”

“喏!”李益民趕忙躬身領命,但起身後卻沒有立即下望樓,周虎彪見狀,皺眉問道:“軍情緊急,還不速去?”

李益民咬了咬牙,沉聲道:“末將有一陋見,不知當講否?”

周虎彪見對方如此,心知有要事要說,強壓住心中的不耐煩,道:“快說!”

“末將以為楚賊雖然破壘,但多麵堡內還有第二道牆,一時間倒也無妨,倒是彼之炮兵才是心腹大患。那兩門銅炮雖然並非重炮,但正好處於我方炮火的死角,用霰彈便可將牆頭守兵盡數射殺,若不將這兩門火炮除掉,便是將賊兵從堡中逐出,也無法守住,隻是白白損傷士卒,竊以為頗為不智。”

周虎彪聞言冷哼了一聲,將目光投向多麵堡前的突破口處,果然正如李益民所言,楚軍先登雖然已經入堡,但在堡內的第二道防線的阻攔下,隊形混亂,擠成一團,被埋伏在第二道防線後的輕炮霰彈轟擊下,死傷慘重,一時間倒也沒有什麽威脅,但是外牆外的楚軍炮兵不斷用實心彈和霰彈轟擊兩側牆後的楚軍守兵,對守兵形成了相當的威脅。

“那你說當如何行事?”周虎彪問道。

李益民顯然胸中已經有了成算,聽到上司問話,毫不猶豫的答道:“楚賊先鋒見我方壁破,士卒多半一擁而入,掠奪財貨,這火炮旁防禦反而薄弱起來。加之雙方已經鏖戰多時,硝煙彌漫,視線不暢。若讓我領輕騎五十,由旁門殺出,直撲賊之炮營,殺其炮手,焚其彈藥,彼措手不及之下,堡內再趁勢夾擊,定能大獲全勝,令楚賊不敢側目。”

“換實心彈,炮口升高兩度!”商錦忠厲聲下令道,在這個硝煙彌漫,嘈雜的炮兵陣地上,要傳遞命令的唯一辦法就是大聲叫喊。他在得知堡內還有第二道防線之後,就下令抬高炮口仰角,準備用實心彈給壁壘後的那些吳兵好好嚐嚐自己的厲害,反正後麵全都是吳兵軍營,即使打不中防線後的敵兵,也能提高下己方士卒的士氣。

商錦忠正靠在一個當做壁壘的柳條筐上,看著手下忙亂的執行著自己的命令,不由得暗自搖了搖頭,雖然經過了自己的苦心訓練,但這些家夥比起對麵的吳軍同行還是要差上許多,如果不是自己所處的位置是個死角,否則這裏早就被實心彈打成一片屍體了吧。突然,商錦忠腳下傳來一陣輕微的震蕩。“敵軍炮彈?”他條件反射般的向下一蹲,但很快商錦忠就發現這不對,這種震蕩更像是騎兵衝擊時的效果。

“後麵的援兵到了?”商錦忠思忖道,但立刻他的雙眼便緊張的睜大了:“不可能,這是圍攻吳賊營壘,用騎兵作甚?是吳賊的騎兵,是要來對付我們的!”商錦忠立刻站直了身體,高聲喊道:“換上霰彈,有敵襲!”

幾乎是同時,數十騎騎士撕開彌漫在楚軍炮兵陣地旁的硝煙,殺了過來。這些騎士頭戴鐵麵具,手持長槊橫刀,看上去便如同無間地獄裏殺出的惡鬼一般,此時楚軍炮兵也顧不得換上更適合殺傷人員的霰彈了,將炮口調轉過來便點燃了引信一炮轟了過去。

李益民緊緊伏在馬背上,好盡量減少自己中彈的可能性,他出營之後,並沒有直接撲向楚軍火炮,而是先向前然後繞了個彎子,迂回到火炮的背後,路上他還遇到了幾隊楚兵,還被誤認為是自己人,友好的打著招呼。李益民隻是不理,直往敵軍火炮所在區域撲去。但是當他相距敵軍火炮還有三十步的時候,還是被發現了。那個身披鐵甲的敵軍頭目大聲的叫喊著什麽,那兩門銅炮開始向自己這邊調轉方向而來。李益民緊盯著不遠處火炮對準自己的黑幽幽的炮口,當那兩個楚兵將引火物伸到火門處的時候,他的呼吸幾乎要停止了。

隨著兩聲巨響,李益民頭頂上感覺到一股熱流掠過,過了一會兒他才反應過來自己還活著,死裏逃生的喜悅讓他一時間幾乎要哭出來了,他大吼了一聲,高高舉起自己手中的佩刀,猛的一夾馬腹,越過半人高的土壘,殺進楚軍叢中去。

“該死的,打高了!”商錦忠在發射的一瞬間可以清晰的看到那兩發實心彈從敵軍騎兵的頭頂上掠過,最大的效果隻是驚起了幾匹戰馬而已。他很清楚這是炮手慌亂中忘了重新調低炮口的原因——他剛剛為了轟擊多麵堡內吳兵的第二條防線,下令調高了炮口兩度。商錦忠懊惱的丟下手中的短杖,現在已經一切都來不及了,他搶過一旁靠在壁壘上的一根長矛,猛的向最前麵衝進壁壘吳軍騎兵當胸刺去。