天下節度
字體:16+-

27撤退2

這時,楚軍大營傳出一陣嘈雜聲響,李益民側耳聽了片刻,詢問一旁的部屬:“你們聽聽,這到底是什麽聲響?”

“太遠了,聽不太清楚,隻聽得清有不少牲畜嘶鳴的聲音,倒好似是宰殺牲畜的樣子!”軍士仔細聽了一會兒,小心的回答道。

“宰殺牲畜?”李益民想了一會,臉上神色變得興奮起來,下令道:“走近點,搞清楚是不是楚賊真的在宰殺牲畜。”一旁的吳軍偵騎雖然有些為難,但還是跟了上去,畢竟他們現在所處的位置已經非常靠近楚軍的營寨了,在靠過去就會突破雙方心理上的一個默契邊界,有非常大的可能性遭到伏擊或者驅逐,他們此時馬力不如楚軍充沛,很有可能要吃大虧。

李益民小心的牽著坐騎,向楚軍大營靠了過去,身後的部屬也是如此,他們並沒有騎在馬上,這個時候每一分的馬力都是非常珍貴的,關鍵時候說不定就能救自己性命,。

隨著和楚軍大營距離的靠近,那股嘈雜聲也越來越清楚了,李益民已經可以清晰的辨認出牲畜被宰殺時的慘叫了,他調轉馬頭,翻身上馬,下令道:“夠了,咱們回去!”

返回的路上,一名吳軍偵騎看到李益民神色輕鬆,臉帶喜色,便大著膽子問道:“頭兒,某看你回來一路上都笑嘻嘻的,莫不是碰到什麽喜事了!”

李益民此時心中大事有了著落,心情也放鬆了不少,對部屬的提問便笑答道:“不錯,看來這一仗已經差不多了,你們應該很快就可以凱旋回鄉了。”

那偵騎開口詢問也就是碰碰運氣,卻沒想到平日裏口風極嚴的李十將也轉了性子,連忙陪笑道:“頭兒莫不是得了什麽消息,大王即將領兵趕到?也說來給咱們聽聽!”說話同時那騎兵還向上指了指,顯然是以為李益民是從上峰得到了口風。

李益民見狀不由得笑道:“你們想的太多了,我哪來的什麽消息,再說嶽州大勝之後肯定乘勝進圍潭州,隻要賊首就擒,這邊也就不戰而勝了。大王何等英明,又豈會做這等愚行。”

“正是,正是!”那偵騎趕忙連連點頭,他也算是心思機敏的,從李益民前言後語中流露出的信息稍一比較,便猜出了六七分來,小心問道:“那頭兒說差不多了,莫不是剛才在楚營那邊看到了什麽?”

此時李益民他們已經回到了吳軍的控製範圍內了,他緊繃的神經更是放鬆了下來,笑道:“這次倒是猜對了,你們方才可聽到楚軍營地了宰殺牲畜的動靜?”

“不錯,可那又如何?”

“你想想,這幾日來楚軍糧道被我方炮火隔斷,運進來的糧食一日少過一日,看這幾日進攻的楚軍的士氣,當兵的恐怕連米飯都吃不飽,更不要說肉了。今日這般突然大舉宰殺牲畜,定然是要拚死一擊,先犒賞軍士,咱們隻要頂住了這一擊,這幾萬楚軍就要土崩瓦解了!”

“不錯,不錯!頭兒果然高見!”那偵騎聽罷了李益民的一開始分析,不由得連連點頭,但轉而又後怕起來,低聲問道:“俗話說‘兔子急了也能蹬鷹’,這邊楚軍也有一兩萬戰兵,逼急了衝上來,咱們可未必頂得住呀!”

李益民自信滿滿的笑道:“你們放心,若是咱們事先不知曉,被打了個冷不防他們倒還有幾分希望,可現在事先有了準備,情形就不一樣了。這種拚死一擊最講的就是那股死中求活的那股子氣,若能先發製人,將這股子氣先給泄了,那就不是死中求活,而是死路一條了。”

呂師周穿行在營間,每逢大戰前夜,他都要在行伍間巡查一下,用自己的雙眼看看己方士卒士氣如何,看看布置中有無遺漏的,這是他多年行伍生活養成的老習慣,若是不這般走上一遭,便會心神不定,好似少了些什麽。

道路兩旁的一堆堆篝火旁,一群群的楚軍士卒正聚攏成團,大口的吞咽著噴香的肉湯和米飯,還有少量的酒,一陣陣香氣撲鼻而來。這些肉的來源是軍中的老弱戰馬和駝畜,由於這幾日糧道被阻斷,士卒的糧食都是緊缺起來,更不要說牲畜的草料了,反正突圍成功之後,返回潭州時必須將那些輜重盡數丟棄,那些駝畜也沒有什麽用處了。於是呂師周索性將它們全部殺了,讓士卒們飽餐一頓,好激勵士氣決一死戰,可是士卒們的情緒並不像呂師周事先預想的那樣高昂,絕大多數人隻是默默的吃著,並沒有像過去碰到肉食那樣大聲的喧嘩,興奮的爭搶,這讓呂師周的心情變得沉重了起來。

呂師周走過了最後一行營帳,前麵不遠便是營壘的護壁,他不由得頹然歎道:“唉!軍心不振,看來明日之戰凶多吉少呀!”

一旁的都虞候任忠趕忙勸慰道:“都督且寬心,吳賊小營中兵不過三千,我軍十倍於彼,便是堆也堆死他們了。”

“但願如此吧!”呂師周苦笑道,這時一陣夜風吹來,任忠道:“天涼風大,都督還是先回帳歇息吧,明日便是開戰,您可要當心身子呀!”

“且慢!”呂師周卻不理會任忠的勸說,側耳對風向來處傾聽了一會,轉過身來肅容對任忠道:“任將軍,你且聽聽是否有歌聲,可是某年級大了,耳朵聽錯了?”

任忠依照呂師周所言,也側耳聽了一會,臉上露出了疑惑的神色,答道:“不錯,聽起來好像還是湖南那邊的鄉音,隻是這裏打了這麽久得仗,百姓早就跑的一幹二淨,哪裏會有這歌聲!”說到這裏,任忠突然臉色大變,驚道:“這莫不是吳賊的把戲,行那‘四麵楚歌’之計!”

這時又一陣大風吹來,傳來的歌聲變得清楚了起來。呂、任二人聽的真切:“父亡於陣前,子顛沛溝壑,家中餘姑嫂,田中滿荒草,禾苗無一存,懷中孺子幼,嗷嗷待哺食,倉中如水洗,來年當如何?”聲調婉轉,言辭淒楚,正是當時湖南極為流行的民謠。呂、任二人聽到這裏,臉上神色不由得大變,吳楚兩軍已經交戰數年,兩邊加起來數十萬大軍縱橫馳騁,相互攻伐,對各自的民力都是極為沉重的負擔,尤其是湖南馬殷一方,他所據有的湖南州郡當時還遠遠未曾開發,無論從人口、財富都遠遠不及呂方所據有的地盤,對於治下的百姓早已壓榨到了敲骨吸髓的地步,許多州郡征調百姓早已到了每戶征發兩丁的地步,這對農業生產造成了巨大的破壞,歌謠中所描述的便是此時湖南百姓的淒慘絕望景象,呂師周軍中幾乎都是三湘農家子弟,此情此景之下聽到這歌謠,其效果不問而知。

呂、任二人正麵麵相覷,突然聽到己方營中也傳出一陣相同的歌聲,正是營中士卒聽到傳來的歌聲,引起諸般心事,也出聲相合,初時還不過零零星星的十幾人,可很快應和之人就飛速增長,變成了成百上千,壓倒了遠處傳來的歌聲。淒楚的歌聲很快引起了哭泣,夾雜著哭聲的歌聲籠罩在整個吳軍軍營的上空,將本來的肅殺氣氛一掃而空,滿是頹然之氣。

“太不像話了,都督你在這裏稍等,我立刻領親兵去彈壓,將為首的混蛋全部抓出來吊死,以儆效尤!”任忠怒喝道,對呂師周做了一個揖,就要回頭去點兵彈壓。卻被呂師周一把抓住了,回頭一看卻隻見呂師周苦笑道:“軍心如此,你這去是水上澆油,隻怕還逼反了他們,反倒不可收拾了!”

任忠聞言不由得急道:“那可怎麽辦?總不能就這樣明天去攻吳兵吧,這等士氣肯定是不成的。左也不對,右也不對,總不能在這裏等死吧!”

“天命不可違,人力有時窮!”呂師周歎道:“如今形勢如此,你我已經智窮力竭,也算對得起楚王了。明日我便收檢士卒名冊,與那鍾延規和談,隻要那鍾延規願意將全體士卒放歸家鄉,我便降與他便是!”呂師周伸手阻止住任忠的反駁,道:“你若是不願降於那廝,便立刻帶了親兵連夜離去便是,想必吳軍也攔截不得。”

“這個!”任忠聞言猶疑起來,他雖然明知眼下楚軍形勢險惡,但手擁數萬大軍,不戰而降的做法的確讓他覺得很難接受,他與呂師周不同,乃是跟隨馬殷一同入湘的“蔡賊”老兵,對馬殷忠心耿耿,一時間不禁懷疑起呂師周該不會心懷異誌起來。

“任將軍,呂某已經年過近六旬,便是潑天的富貴,又能享受幾日?如今形勢來看,呂方一統南方之勢已定,你我已經盡心竭力,剩下能做的就是給這數萬將士一個好點的歸宿,這些人個個都是婦人之夫,稚子之夫,垂堂之子,家中田畝還指靠著他們,如今既然無望求勝,又何必將他們的性命白白浪費呢?也算是積點陰德吧,若說呂某有點私心,也就是這些了。”

呂師周言辭懇切,任忠聽到這裏,神色也是黯然,他也不是生活在真空裏麵,這些年來連年征戰,手下將吏生活的困窘也是看在眼裏,可麵對吳軍咄咄逼人的攻勢,楚軍還是連連敗退,嶽州大敗之後,軍中無論賢愚,都知曉楚國的滅亡不過是時間的問題了。本來心中那個彎子繞不過去,聽到呂師周這番勸解,總算消解了,任忠歎道:“任某乃是楚王舊將,這一身軀殼早就是馬家得了,不能丟在這裏,便丟在潭州了,這數萬將士的性命便勞煩都督了。”說到這裏,任忠躬身對呂師周拜了兩拜,方才轉身離去。