天下節度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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75親征

汴京,建昌宮。

“吳賊夜襲舟橋,盡焚舟船,如今襄樊二城的通訊已經斷絕,樊城也於兩日後陷於賊手,兵鋒直指宛、鄧。漢水以南,已不複為國家所有!”朱友貞瞪大了雙眼,雙手劇烈顫抖著,幾乎將手中那封帛書撕成碎片,自從八月以來,雖然楊劉之戰後,北寇勢弱,但南賊活動卻猖狂起來,先是淮上郡縣的告急文書如雨一般呈送上來,隻說吳酋呂方巡遊淮上,大閱師徒,淮上賊兵調動頻繁,征發民夫修繕道路,清理河道的規模也遠遠大過往年,一副即將大舉入寇的模樣。接著江陵那個“高賴子”也連連上書,說吳賊擊破馬楚之後,也要北上,奪取荊州,可無論是山南東道節度使還是朝中重臣都認為此人反複之極,不可當真,應當坐觀成敗,再作主張。可時間才過了兩個多月,淮上沒出什麽大礙,荊州那邊卻出了大漏子——吳賊一口氣吞下荊南,接著就包圍襄州,再下去隻怕就是東西兩線並舉,逐鹿中原了。想到這裏,朱友貞便恨不得大聲呼喊,發泄一下胸中的驚懼。

站在一旁的趙岩心中卻是暗喜。在他看來吳軍北上不但不是壞消息,反倒是個天大的好消息。原因很簡單,對於他趙岩來說,太原的李亞子、南邊的呂任之固然是大敵,但是更加不共戴天的敵人卻是內部的王彥章、敬翔等人,要知道那王鐵槍可是放出過:“待我成功還,當盡誅奸臣以謝天下!”的狠話,而趙、張等人的態度則是:“我輩寧死於沙陀,不可為彥章所殺。”若論互相的仇恨度,隻怕遠遠勝過對於沙陀人的。楊劉一戰後,有消息說晉王身受重創,河上的壓力頓減。從前線王彥章那裏傳來的請求渡河擊賊的奏章一封連著一封,在宣徽院裏麵已經堆了厚厚的一疊,眼看再也彈壓不下去了,若是當真讓這個匹夫破了沙陀人,隻怕回過頭來就要來對付自己了,這個節骨眼上卻來了吳賊大舉入侵的消息,當真是天賜良機,正好借機消去那些不順眼家夥的兵權,順便刺一下在徐州的敬翔沒有看出吳軍的佯動,有失職之嫌。想到這裏,趙岩沉聲道:“襄州乃天下重鎮,控扼南北,今若失於吳賊,則西京不可安枕,臣以為,當以大軍出援,擊破吳賊,飲馬長江,再擇一良將鎮守方可!”

朱友貞點了點頭,歎道:“吾豈不知襄州之重,隻是沙陀兵臨河上,兵鋒直指我之胸腹,汴京四境通達,無險可守,若舉兵南向,隻怕會出紕漏呀!”

趙岩笑道:“大家見識甚遠,非微臣所及,隻是楊劉一戰後,賊酋受創,已不久於人世。晉賊乃多方烏合之眾,迫於形勢罷了。如今賊酋不在,彼自相殘殺尚且不及,如何能害於我。前線諸將已經連連上書渡河擊賊了!”

朱友貞聞言不由得又驚又喜,轉頭問一旁的知宣徽院事張漢傑道:“當真如此?”

這張漢傑乃是朱友貞愛妃的親弟,是以才能掌握宣徽院這等機要之地,他此時已經看到一旁趙岩的眼色,心領神會的答道:“回稟大家,趙相公所言甚是,前線段招討,王將軍皆言楊劉一戰後,晉賊已棄楊劉、德勝諸城,兵勢少衰,河北諸州郡多有逃亡者言沙陀將亡,與我交通消息,正是北上河朔的好時機!”說到這裏,張漢傑從懷中取出一疊文書來,呈於粱帝。朱友貞接過文書,一封封細看,臉上神色越發興奮起來,突然笑道:“既然如此,吾便無憂矣。不過張卿你為何現在才將這些奏章呈送上來?”

張漢傑被粱帝一問不由得一窒,幸好一旁的趙岩反應機敏,笑著借口道:“想必是此事幹係重大,張宣徽害怕是晉賊示弱之計,待到多方查證確定無誤之後,才敢呈送上來!”

張漢傑趕忙接口道:“相公所言正是,微臣的確是想要等到確認無誤才敢上奏陛下!”

朱友貞也不是傻瓜,對於趙、張二人的行徑也知道一二,但當時主少國疑,外州諸將刺史多不尊號令,他若是不提拔這些親信至要位,予以重權以牽製諸將,隻怕這梁國天子的位子也坐不太穩,在這種情況下,對於有些不太過分的事情隻能睜一隻眼閉一隻眼了,畢竟自己和他們雖然名為君臣,但實際上也是一根線上的螞蚱,誰也離不開誰。

朱友貞思忖了一會,沉聲問道:“雖然出師荊襄之事已定,但抽調哪些軍隊?以何人為帥?二位卿家有何建議!”

趙、張二人聽到這裏,心知戲肉出來了,他們兩人費了這麽大一番心思,可不是為了為他人做嫁衣,辛辛苦苦的從王彥章手裏削去兵權,卻交到敬翔這等人手中,那豈不是去了一狼,又來一虎?既然他們兩人並沒有指揮大軍作戰的經驗,無法直接指揮軍隊,那就應該將兵權交在一個不用擔心的人手中。想到這裏,趙岩看了張漢傑一眼,沉聲答道:“大家,依臣下所見,此番所出之師當從淮上段凝麾下諸軍中抽調左右天武、天威諸軍,再從汴京宿衛之軍中抽出一部分,合為一軍,西京洛陽再抽調留守治軍,然後前往南陽回師,加起來約有十萬之眾,以此泰山壓頂之勢,當可盡破吳賊!”

“嗯!”朱友貞點了點頭,臉上卻是不置可否的神色。趙岩口中所言的左右天武、天威乃是後梁的軍號,後梁篡唐之後,仿唐製,建六軍為皇帝衛士,是由原元帥府的左右長直、內衛等近衛兵改建而成,是梁軍中樞主力,初時設左右龍虎、羽林、神武、龍驤軍;其後又設左右天興、廣勝軍等。開平二年十月重新整編為左右天武、天威、武英六軍。魏博之亂後,沙陀鐵騎直薄大河。作為梁軍中樞主力的六軍也離開汴京,抵禦晉軍的進攻,這些軍隊就是在北麵招討使段凝指揮下的主力,作為前任北麵招討使的王彥章也在其中,而由於段凝本人的德望和能力都有所不足,他本人很難控製手下這支大軍。趙岩建議抽調左右天武,天威四軍返京,無形之間便將王彥章為代表的梁軍宿將手中實力剝奪的一幹二淨。而汴京的宿衛之軍則是指的侍衛親軍,是由朱全忠任宣武節度使時的“廳子都”親兵發展起來的,後梁建立時稱為“元從親軍”,後來又改稱“侍衛親軍”,常由六軍之一的左或右龍虎軍統軍兼任,隻統皇帝的親衛軍“侍衛親軍”。這是一支不大的軍隊,但戰鬥力強又最受皇帝寵信,軍號有天興、控鶴軍等。趙岩要將這支軍隊也抽調南下,自然梁帝朱友貞不置可否,沒有立即表態。

趙岩看了看朱友貞的神色,對粱帝的心理也揣測的差不多了,他仔細的斟酌了一下用詞,小心道:“至於領軍主將,微臣以為如今國中老成凋零,敬相公遠在淮上,王彥章須得防備河上,以微臣所見,請大家自領大軍,禦駕親征為上!”

“哦!”朱友貞聞言不由得睜大了眼睛,身體微微前傾,表現出了明顯的興趣。趙岩見狀心中不由得暗喜,繼續說道:“如今正是亂世,若以他人為帥,隻恐上下不一,致敗軍之禍;便是勝了,彼領十萬之眾,國中精銳悉在其中,隻恐有尾大不掉之禍,隻有陛下親征,方為兩全其美之策!”

朱友貞聽到這裏,不由得微微點頭。憑心而論,這趙岩雖然有千般不是,但在揣測人主心意方麵,的確是個天才。朱友貞自繼位以來,便麵臨內有強臣,外有沙陀的窘境,雖然他也有相當的才能,但在缺乏足夠威望和良好班底的情況下,局勢還是日漸敗壞。對於這樣一個皇帝,對於臣下的猜忌之心幾乎是一種本能。此番趙岩的建議,雖然不能說沒有私心,但既可以剝奪臣下的權力,又可以增加他直屬的兵力,更不要說南下征討吳軍如果獲勝,還可以大大提高自身的威望,這簡直是一舉三得,太祖不正是領軍征討四方,從一個小小汴京,打下了偌大一片江山,自己現在形勢百倍勝過當年太祖,對付不了沙陀賊倒也罷了,難道還收拾不了幾個吳賊?想到這裏,朱友貞心中不禁滿是躊躇滿誌。

趙岩見得到了粱帝的讚同,便笑道:“依微臣所見,執政李振輔佐先帝,屢建殊勳,此番陛下親征,當請其同行,以谘詢軍事,必有奇效!”趙岩心知若是朱友貞出師,那留守汴京的必然是自己,如今汴京城中能夠和自己扳手腕的幾個人要麽去了河上前線,要麽去了徐州,剩下的就是這個李振了,雖然此人平時躲在家裏裝病,一副老實模樣,可誰知道皇帝出征之後會不會跳出來給自己一下子,別人倒也罷了,這老家夥資曆,官位,經驗都在自己之上,當年“白馬之變”時誅殺“清流”的心狠手辣也顯示出他可不是什麽心胸開闊之人,誰知道自己過去有沒有得罪過此人。這等人物若是不能除掉,還是將其踢出汴京為上,也算掃除了一個隱患。

朱友貞點了點頭,笑道:“趙卿家說的不錯,便按你的意思擬詔吧!你身為租庸使,三軍糧餉皆由你處所出,便留守京城,轉輸軍食便是!”

趙岩趕忙斂衽下拜道:“臣下謹遵君命!”