天下節度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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79大戰1

屋中眾將見周德威出言反對,一下子便轟然爭吵起來,這些人平日裏本就有些嫌隙,如今李存勖去世,新主暗弱,看到身為首將的李嗣源與周德威爭吵,自然是分邊站開,有仇的報仇,有冤的伸冤,吵做一團,幾個脾氣暴烈的幹脆攘臂捋袖,幾欲要動手起來,一時間這軍議場所幾乎要演起全武行來。李嗣源看在眼裏,心下越發冷了。

“噤聲!”張承業厲喝一聲,,這張承業雖然身為閹人,但平日行事剛正,清廉自奉,又久居監軍之職,在河東諸將中頗有威望。諸將見其臉罩寒霜,森然可畏,心下倒也怯了三分,屋中頓時靜了下來。張承業見諸將這般模樣,暗自歎了口氣,轉身對李繼岌躬身行禮道:“大王,時候不早了,今日便議到這裏吧!”

李繼岌早已被眾將的爭吵嚇得呆住了,此時眼前有了根救命稻草,趕忙一把抓住,連聲道:“好!好!明日再議,今日便到這裏吧!”說罷便起身向堂後退去,背影竟給人一種惶惶逃走的感覺。

堂下,李從珂身披鎧甲,站在宿衛的牙兵前,一副惶惶然的模樣,他官職資曆都不夠資格到堂上去參加方才的軍議,正好當日負責宿衛的正是他所在的從馬直,他便搶著前來宿衛,想到探聽到點風聲,可在階下什麽也聽不到,想要上去聽聽牆根卻被張承業從晉陽帶來的侍衛擋住了,隻能依稀聽到裏間傳出的爭吵聲,心下越發焦急。終於等到李嗣源從堂上下來時,李從珂趕忙走到身旁,低聲問道:“阿耶,過河親征之事如何了?”

李嗣源冷哼了一聲,卻不回答,腳下卻加快了三分。李從珂心知義父的習性,也不敢多問,隻是跟在身後兩三步的位置。待到出了鄴王宮門,李從珂趕忙牽來坐騎,侍候李嗣源上馬。李嗣源上得戰馬,卻沒有立刻驅馬前行,而是回頭靜靜看鄴王宮半響,突然策馬而去,李從珂從風中依稀聽到一句低語:“豎子無謀,觀之不似人君!”

襄州,已經是天佑十五年的一月了,連續兩天的大雪下來,城外的已是皚皚一片,隻有露出幾顆老樹來,點綴在漫天大雪之中,讓人聽了心底越發生出寒意來。

孔勍騎在馬上,為了抵禦刺骨的寒風,他在鐵甲裏麵塞了兩層羊皮襖子,顯得有些臃腫,加之路上的積雪經過多人踩踏,早已成了冰,馬行走在上麵越發難行,孔勍坐騎突然蹄下一滑,若非身後的易戎一把扯了一把,孔勍險些便從馬上跌了下來。孔勍喘了兩口氣,苦笑道:“娘的,這地著實滑了些!”

易戎趕緊答道:“相公說的是,末將立刻讓人將這冰鏟了去!”

孔勍本不過是隨口說說,卻沒想到對方如此接茬,這雪下得如鵝毛一般,便是鏟去了,不過一個晚上便又是厚厚一層,又有何用。孔勍也不再說話,一行人又走了十幾步,隻見前麵不遠處數十隻寒鴉正在雪地裏啄食些什麽,看到有人上來,便一哄而散,濺起滿天雪粉來,被扒開的雪層下,血跡斑斑。

“那邊是什麽東西?”孔勍沉聲問道。早有衛兵上前察看,片刻之後回來稟告說是進城逃難的饑民,凍死在街頭。孔勍聞言皺了皺眉,低聲道:“你且去征發些丁壯,將街頭的這些屍首收拾掩埋了,這般被鳥獸啄食有損陰德,再說雪化了也會有疫病!”那衛兵躬身領命而去,一旁的易戎恭維道:“相公菩薩心腸,他日必得福報!”

“福報?”孔勍苦笑了一聲,隨手將長鞭劃了一個圈,歎道:“這襄州城中軍民有八萬有奇,算上逃進城中的百姓隻怕有十二萬有餘。當年張巡守淮陽,最後城中所餘兵卒百姓不過數百,不知這襄州城中最後還能剩下幾人!”說到這裏,孔勍心下惻然,也沒有繼續巡城的欲望,做了個手勢製止住部屬的勸慰,便回府去了。

孔勍回到府中,剛剛解下盔甲休息片刻,便有部屬進來稟告,說東城有饑民嘩變,想要打開城門逃出城外去求食,已經被守兵鎮壓下去,拘捕了為首的數百人,問當如何處置。孔勍聞言稍一猶疑,歎道:“罷了,他們出城也不過是為了求一條生路罷了,傳令下去,那些願意出城的便打開東門讓他們去吧,積些德行,也能省些糧食。”說到這裏,孔勍稍一猶疑,繼續說道:“隻怕縱然放他們出城,吳兵也未必會放他出去,他們築長圍困城,明顯打了想要餓死我們的打算,豈會讓城內這麽容易省下幾百張嘴?唉!早知如此,便應該出兵援救高季昌那廝,豈不遠遠勝過這般困守孤城!”

一旁的掌書記趕忙勸慰道:“相公也莫要過慮了,天子已經親領大軍救援,大軍一到,便能破圍,相公寬心等待便是!”

孔勍苦笑道:“你也莫要安慰我,這些日子來,吳賊築長圍,建壁壘,漢水上的援兵越來越多,王師也到了十餘日了,江北那邊炮聲整天,雙方前鋒交手了十餘次,可聽炮聲卻王師卻未進一步,隻恐情形不妙呀!”

掌書記此時也是啞然,他也是知兵的人。朱友珪此番興舉國之師,分兵兩路,一路出魯陽關,一路出南鄉,共指向襄陽。而吳軍則分兵屯守鄧城、樊城、偃城,修築了利用發揮火器優勢的多麵堡壘,囤積糧食火藥,呂方在得到呂潤性的請求增加兵力書信後,也遣殿前司六營並廬州、洪州共四萬人入援,梁軍前鋒與吳軍交鋒十餘次,但皆沒有多大進展,連日大雪來,隻等歇兵待天晴再戰。本來梁軍內有堅城,外有強援,從戰略上是處於很有利的位置,但由於襄州城中經過數月的圍困,錢糧皆乏,士卒不得飽暖,並無力出城突擊。而吳軍對襄城已經修築了長圍,又有浮橋可以跨越漢江,反倒處於有利的內線地位。這樣下去,梁軍兵多,吳軍兵少,又有漢水轉運糧食,自然處於更有利的位置。想到這裏,那掌書記歎道:“相公也不必多慮了,勝負自有天定,我等再怎麽勞神也是無濟於事的!”

鄧城,位於襄陽城西北方向,相距二十裏,南臨宛口,阻一小山而建,號曰鄧塞,是襄州城北麵重要的屏障,同時也是北侵大軍發起進攻的發起點,曆史上多次成為南北交兵的戰場。乾寧五年,朱全忠侵忠義帥趙匡凝,敗襄州兵於鄧城,其後便吞並山南。吳兵攻克樊城後,便分兵北掠,所獲州郡甚多。得知梁軍北下後,便集結兵力於鄧城,準備在此地迎擊梁軍,一時間這鄧城便兩軍對壘,旌旗雲集,重新成為天下矚目的戰場。

山都城,位於襄陽城西北八十裏,本南陽之赤鄉,晉時改入襄州,其後因之。梁帝朱友貞便駐駕於此地。粱軍抵達後,對鄧城發起了幾次試探性的進攻,但並未獲得很好的效果,正好這幾天連降大學,大規模軍事行動變得很困難,朱友貞便召集諸將進行軍議,商議下一步應當如何行動。

朱友貞的行宮設置在山都城中的一家大戶人家中,經過隨駕侍從們的努力,這個土財主的家也勉強有了幾分模樣。隻是侍從們的苦心並沒有引起屋中眾人的注意,一雙雙沾滿了血水的靴子踐踏在華美的地毯上,留下一個個顯眼的印跡。

“聖人至,諸將接駕!”隨著一個尖利的聲音像唱戲一般說道,眾將站直了,躬身行禮,屋內立刻傳來一陣甲片碰擊的鏗鏘聲。朱友貞快步從裏間走了出來,這時的他隻是穿了一件明黃色的緊身夾襖,這是他平日裏出外射獵時候穿的,仿佛是為了應此時軍前的景。他快步走到自己的座位前坐下,微抬右手,低聲道:“眾卿免禮坐下吧,軍前禮儀便簡單些吧!”

眾將聞言紛紛分兩廂坐下,朱友貞對坐在左首第一的張漢傑點了點頭,這位皇帝的小舅子擔任了北麵行營觀軍容使的差遣,在皇帝親征的情況下,實際上便是這十餘萬梁軍的前敵最高司令官。張漢傑站起身來,先對朱友貞行禮,然後轉過身來,對眾將高聲道:“吳賊據守鄧城,如今天降大雪,不利進兵,且修養士卒,待到天晴之後,吾將舉大軍而下,四麵並舉,定當在五日內攻下鄧城,直逼漢水——!”

張漢傑說到這裏,下邊傳來一陣冷笑,打斷了他的話語,笑聲中滿是不屑之意。張漢傑白皙的臉龐立刻漲紅起來,他停止述說軍務,厲聲道:“王將軍,聖人麵前,你也敢無禮!”

左廂裏站起一條漢子,正是王彥章,約五十歲的年紀,鐵塔般的身體,兩鬢的虯髯如鐵一般,根根直立,已經花白的頭發和胡須卻沒有給人絲毫衰老的感覺。他冷笑了一聲,卻不理張漢傑,直接對朱友貞躬身道:“陛下,我王鐵槍子少年時便為大梁廝殺了,如今已經是半輩子了,是什麽人,天子聖明自然知曉。今日如此,實在是因為若按張漢傑這般用兵,我軍必敗!”

張漢傑聽到這裏,已經氣得渾身發抖,轉身對朱友貞躬身道:“陛下,王彥章出言無狀,無大臣體,請陛下治罪!”

朱友貞見狀也頗為為難,這個小舅子的本事他自然是知道的,索賄*是一等一的,領兵打仗那就差強人意了,自己讓他來做這個觀軍容使也實在是因為自己手頭上拿不出信得過而又有本事的人了,本以為此番自己就在軍中可以壓得住,卻沒想到軍議還沒說兩句就吵起來了。如張漢傑說的一般懲治王彥章自然是不可能的,且不說別的,此人是梁軍中的名將,智勇兼備,豈有還沒開仗就先處置自己大將的道理。想到這裏,朱友貞隻當沒聽到張漢傑的話語,對王彥章道:“王愛卿,你說用張宣徽之策,我軍必敗,那你以為當如何呢?”

王彥章見朱友貞沒有理會張漢傑要求處置自己的諫言,精神一振,恭聲道:“陛下,吳賊火器犀利,擅長守城,我軍多騎士,擅長野戰,若如張宣徽所言,猛攻鄧城,實乃以我之短對吳賊之長,豈有得勝之理。且我軍空國而來,若拖延長久,隻怕河上會有大變!”