天下節度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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92起事

說到這裏,宋二郎輕擊了一下雙掌,外間相侯的青衣仆役們魚貫而入,在每個人麵前幾案上擺上酒肴,待到酒過三巡,場中氣氛也熱絡起來了,宋二郎突然站起身來,走到眾人麵前,舉杯祝酒道:“今日過我廬,諸君對座飲。當歌聊自放,對酒交相勸。為我盡一杯,與君發三願!”

眾人此時也都已經有些熏熏然了,見主人舉杯相祝,趕忙依照唐時風俗滿飲了杯中美酒。宋二郎見眾人飲盡了杯中酒,便高聲唱到:“一願世清平,二願身強健。三願臨老頭,數與君相見!”許罷願後,方才將杯中酒一飲而盡。宋二郎的作為本是唐時壽辰飲宴常有的主人祝酒之辭,所發之三願分別為世道清平,自己體健,終壽考且與眾人常相見,本來依照風俗,客人也應當起身作歌應對,祝福主人身體健康,福壽綿長。可此時宋二郎的祝願卻和外間的情形和眾人的心情大相徑庭,一時間竟然冷場了下來,過了半響功夫才有人勉強應答道:“郎君多行善事,自當千歲,福壽綿長,與世同終!”

“哎呀!倒是宋某失言了!”宋二郎趕忙假作出一副後悔莫及的樣子,道:“今日請諸位來,本是想借著老朽生辰這個機會,讓諸位暫時忘卻那些愁事,先樂嗬一下,卻沒想到方才失言,適得其反,得罪之處,還望諸位見諒則個!”說到這裏,宋二郎躬身對堂上眾人做了個團揖。

眾客人見主人這般多禮,趕忙紛紛起身還禮,一人苦笑道:“郎君也不必多禮了,你說的也本無什麽差錯。‘一願世清平’唉!本以為馬公去了建鄴,不再和吳國交兵,世道便會清平了!”說到這裏,那人猛的將杯中酒一飲而盡,突然猛的將空杯往地上狠狠一摔,怒喝道:“誰知道竟是這個樣子!”

這仿佛是一個信號,勾起了眾人心中的怨憤,絕望和憤怒就好像岩漿一般從眾人的心底噴射出來,人們紛紛用最直接的語言發泄這胸中的積怨。

“本以為不打仗了,可以喘口氣了,可沒想到來了吳賊的稅狗子,征糧收稅比以前還狠,以前瓜菜雜糧還能吃個半飽,可現在連這個都吃不上了!”

“是呀!其實最可恨的還不是稅狗子,是潭州城的那個姓成的,仗著吳賊的勢,將茶價壓得隻有以前三成,誰敢私自運茶到北方去,拿住就打殺了,逼得多少人沒了活路,他那是在吸人血呀!”

“吳狗欺壓我們,天氣也不幫忙,從去年冬天算起,已經五個月沒下一場透雨了,地裏連根草都長不了,難道老天爺也要餓殺我們這些窮漢?”

“反正也是個死,就和那幫吳狗子拚了,便是死也要濺他們一身的血!”

“可別胡說,前兩天撲城的你也看到了,被火銃大炮打得漏鬥一般,躺的到處都是,可連城牆根都沒碰到一根手指頭。吳狗子的火器可不是開玩笑的!”

這些流民首領所在的集團在衡州城外的十餘萬饑民中是屬於組織的比較嚴密的,也瓜分了糧食較多一點的地盤,屬下流民的狀況也略微好一點的,所以也用不著冒著生命危險去衝撞吳兵把守的衡州城牆。看到連這些人都充滿了對吳軍和倚仗吳軍勢力盤剝百姓的奸商的仇恨,早已蓄謀不軌的宋二郎心中不由得狂喜起來。他強壓下心中的喜悅,對近旁一個比較熟識的流民首領詢問道:“陳舍兒,你手中糧食大概還夠多長時日呀!”

“還能有多久!”那陳姓首領滿臉都是愁容,伸出右手的三根手指比劃了一下。

“哦,隻有三旬了?那的確是不多了。”宋二郎心中暗喜,裝出一副吃驚的表情。

“什麽三旬!是三天!算上各家暗地裏私藏的最多也不過七天!”那陳姓首領歎道,臉上已經滿是絕望。

“啊?隻有這麽點?那你們那邊是不是好些?”宋二郎轉頭向其餘人問道。

“老陳還有三天,我這次回去就隻有樹皮啃了!”

“你還有樹皮啃算是不錯了,我那邊連樹皮都扒光了!”

堂上眾人爆發出一陣叫苦聲,宋二郎待到眾人歎苦的差不多了,雙手下壓做了個讓眾人肅靜的手勢,壓低聲音道:“我倒是有個辦法,能給大夥兒找一條活路來!”

堂上立刻靜了下來,所有人的目光中都流露出了希冀,那陳姓首領說道:“宋郎君,若是你能出一條明路來,姓陳的這條賤命就賣給你了,隨你手指,火裏火裏去,水裏水裏去,若有半點猶豫,天打五雷轟。”

“好!”宋二郎笑道:“我這辦法倒也不稀奇,殺官造反,破了這衡州城,大夥兒都有飯吃!”

“殺官造反?”

宋二郎的話語就好像一個晴天霹靂,打在眾人的天靈蓋上,這些人都是些平頭百姓,雖然黃巢大起義早已將唐王朝的統治砸的粉碎,但舊秩序在他們的心裏還是有著巨大的陰影,更不要說衡州城內那些裝備精良的吳軍了。方才那些氣頭上的話語立刻就像烏雲一般被恐懼的風刮的七零八碎。

“那可是要殺頭,滅族的!”有人恐懼的念叨道。

“呸!刀子能殺人,沒有吃的也要死的!”有人憤怒的駁斥道。

“衡州城裏可是有吳兵把守呀,我們手裏隻有些木棍,又哪裏攻的進去?”

“城外可是有十幾萬流民,這麽多人便是用牙齒咬,指甲抓,也能把那些吳兵給抓死了!反正也是個死,還不如拚出一條活路來!”

眾人正吵作一團,卻聽到有人沉聲道:“若是列位願意聽某家的安排,我便可擔保打開這衡州城來!”此時這些流民首領最勇敢的也隻是想著拚死一搏罷了,此時聽到有人竟然許下破城的辦法來,眾人頓時靜了下來,目光向說話那人投去,隻見說話那人臉帶微笑,一副胸有成竹的模樣,正是此間的主人宋二郎。

眾流民首領對視了一眼,那陳姓首領問道:“郎君,這酒可以隨便喝,話可不能隨便說呀!”

宋二郎笑道:“宋某人在道上也行走了二十餘年了,列位可曾聽說過宋某有過半句虛言?”此人行事善惡暫且不論,但的確信義卓著,在三湘之地無人不知黑麵宋二郎的大名。

陳姓首領說話的態度又恭謹了三分:“郎君席豐履厚,是個貴人,又何必做這等殺頭滅族的勾當呢?”

宋二郎沒有開口回答,伸手輕擊了兩下手掌,堂下等候的青衣仆役挑了十餘個籠箱上來,擺放在眾人麵前,眾人正迷惑不解的時候,宋二郎來到那些籠箱麵前,隨手打開一個,隻見裏麵整整齊齊的擺放了滿滿的銅錢,在銅錢的表麵還散落著了二十餘隻銀鋌。宋二郎隨手拿起一枚銀鋌,一邊遞給那陳姓首領,一邊解釋道:“列位都知道宋二郎平日裏也做些沒本錢的買賣,這些便都是所得之物!”那陳姓首領迷惑的接過銀鋌,稍一察看,雙眼立刻驚恐的睜大了,顫聲道:“成泰記的綱運?”

此言一出,座中皆驚。如果說三年前湖南人還有不知道成泰記這家商號,但三年後的現在,在三湘地界上要想找出一個不知道成泰記是什麽的比登天還難。誰都知道這家商號代表著什麽,它就像是一隻巨大的螞蝗,吸吮著三湘百姓的鮮血,供應給呂吳大軍。這宋二郎竟然打劫了這家商號的綱運,簡直是膽大包天。

“不錯,正是成泰記!”宋二郎答道:“也不瞞列位,我宋二郎雖然也做些沒本錢的買賣,但盜亦有道,他成泰記勾結吳狗,壓榨百姓,這等不義之財,取之何傷?這衡州城乃是吳狗在我大楚東南的最大據點,其中存儲的資財和糧食都是我三湘百姓的民脂民膏,我們打破城池,奪回糧食財物,正是天經地義的事情!”

宋二郎的話就好像一針強心劑,讓眾人激動了起來,很多人黃瘦的臉龐上變得漲紅了,大聲的說著什麽。但膽怯的人低聲道:“你說的雖然不錯,但城中有吳兵把守,潭州還是更多的吳軍,當年連馬王都打不過呂吳,我們不過是些普通百姓,又有什麽辦法對付吳兵?”

“我已經打探清楚,城中隻有一營吳軍,守城碟尚且不足,所以才在城中苦守!眼下三湘流民何止數十萬,潭州的吳兵也不敢出城,而且吳軍主力已經渡江北上,攻略荊襄,正是我等舉事的大好時機。這衡州正是吳狗在這邊的重要據點,有武庫、布庫,隻要破城之後,擇精壯授兵,便是數萬雄兵,天下間大可去得。如今之勢,舉事死,不舉事亦死,大丈夫不死則矣,死則當有大名,王侯將相寧有種乎?”

“不錯,吾輩寧可戰死,不可餓死!”

“吾輩願惟郎君之命是從!”

宋二郎的煽動激起了堂上所有人的勇氣,的確,對於在饑餓中掙紮的他們來說,已經沒有什麽可以失去了,與其眼看著自己的妻小活活餓死,還不如拿自己的生命做拚死一搏,宋二郎見狀大喜,便趁熱打鐵,讓屬下取了白酒大碗來,拔出短刀在自己左臂上橫拉了一刀,鮮血立刻滴落在裝滿白酒的大碗中,那陳姓首領接過宋二郎手中的短刀,在自己右臂上也割了一刀。很快,堂上所有人都將自己的鮮血滴落白酒之中。隨後每個人都鄭重的捧起大碗,喝了一口混合了眾人鮮血的白酒,待到最後宋二郎將碗中剩餘的白酒一飲而盡,鄭重的雙膝跪下,高舉那大碗與眾人一起齊聲對天起誓道:“吾輩為吳賊所逼,聚義起事,望上天護佑。若有人存心不仁,削絕大義,暗通吳賊的,便當如此碗一般!”說到這裏,宋二郎便將手中酒碗猛的一下摔在地上。