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你!你這是為何?”商錦忠瞪大了雙眼,戟指指向宋二郎,剛向前邁了兩步,隻覺得傷口處一陣絞痛,腳下一軟,竟跪了下來。
“老四,你不要怪我,是你逼我要殺你的。”宋二郎沉聲道,他此時的臉上滿是悲戚之色:“如今吳軍已經三麵包圍,我們已是死地了,若不就撫,隻有死路一條。可你還固執己見,若是你隻是個尋常頭目,我最多將你軟禁個十幾天,待到事成之後,再放你出來,向你陪個禮,也算是全了你我兄弟間的義氣。可偏偏你在軍中極有聲望,若是不殺你,稍有變故,大夥兒都落得個沒下場。”說到這裏,宋二郎轉身對一旁的三當家道:“老三,給四弟一個痛快!”
“喏!”喜出望外的三當家來到商錦忠側後,拔出腰刀,大喝一聲便一刀將其頭顱斬落,落地的首級在地上滾了兩圈,停了下來,隻見其雙目圓瞪,仿佛生時一般。
宋二郎走到首級旁,蹲下身子,低聲道:“四弟,你且放心,你那兩個孩兒我便當做自家孩子一般看待,絕不會虧待了他們的。”說到這裏,宋二郎伸出右手將其雙目合上。
數日後,潭州城刺史府。崔含之坐在首座之上,兩廂將佐肅立,當中一人跪伏在地,正是三當家。崔含之看完了呈送上來的書信,將其放到一旁,用一種矜持的聲音問道:“這麽說來,衡州的亂民是要求撫啦!”
三當家在地上磕了兩個頭,才高聲答道:“回相公的話,吾等受奸人蠱惑,犯下了滔天罪行。正悔恨不已,得知聖主下旨寬撫,隻誅首惡,脅從不問。我輩便將起事的奸人盡數誅殺,解甲以待王師,各返家鄉,還望相公恩準。”
崔含之點了點頭,問道:“奸人的首級和名單呢?”
“首級便在殿下!”三當家從懷中取出一卷帛書雙手呈上,早有一名軍官接過帛書轉呈了上去,崔含之接過一看,卻是一份名單,以及各自在流民軍中的官位。這時堂下有人流水般的送了數十個個木盒上來,打開一看,裏麵卻都是一枚枚用蠟封了的首級,一一擺列開來,右邊第一個便是商錦忠的首級,木盒的側麵刻了五個大字“賊梟商錦忠”。這時旁邊傳來崔含之的聲音。
“汝等反戈一擊,斬殺賊首自信,本官頗為欣喜,來人!賞這位壯士布帛百匹,銀鋌二十!”
“多謝相公賞賜,多謝相公大恩!”三當家又驚又喜,他本來對於此行還有些忐忑不安,但卻想不到一切如此的順利,不但這位崔相公接受了自己的歸降,還給予他這麽多賞賜,這種突然而來的幸福讓他有一種不真實的感覺。
“這是你應得的,本官素來有過必罰,有功必賞。光看這些首級便知道這些都是窮凶極惡的巨寇,若非你這等壯士,如何能將其斬殺!此番事了之後,本官定然要上書吳王,委任壯士州郡之位,才算得人盡其才,酬其大功呀!”
三當家此時麵孔緊貼節堂上的青石地麵,路上心中的忐忑早已被以外的狂喜和感激一掃而空,他狠狠的用磕了幾個頭,抬起頭來,露出涕淚橫流的臉,高聲道:“罪臣敢不盡心竭力,效犬馬之勞,以報吳王大恩!”
夏口,其地正處江、漢匯合之處,襟帶吳、楚。自古以為變為要衝之地。楊行密破杜洪之後,其地便並入楊吳,其後呂方攻入廣陵,並吞楊吳,此地便落入呂吳手中。呂吳定都建鄴,下遊三吳、兩浙、淮南為其根本之地,其敵國馬楚、荊南、梁國皆處其上遊之地,上遊若有事,夏口便為其必爭之地,呂方在此地設為武昌軍,駐有精兵良將,修建巨倉堅城,以存儲軍實。此次呂潤性領大軍北上,主要的軍資糧秣便是由此地沿著漢水轉輸至前線的,馬楚舊地民變之後,呂方領大軍出鎮此地,為的就是坐鎮後方,既可以隨時支援前線,也可以震懾四周居心叵測的其他勢力。
節堂之上,呂方錦袍寬帶,儀態舒閑,手中正拿著一封書信細看,身旁一人身形魁梧,滿臉虯髯,雙目如電,雖然年近五十,但腰杆卻挺得筆直,絲毫不顯老態,整個人便如同一頭正值盛年的獅子,威武而又雄壯,正是呂方麾下大將朱瑾。
“朱公!請看!”呂方看罷書信,將那封書信遞了過去,笑道:“那‘賊王八’遣使來了!”
“哦?那廝有何勾當!”朱瑾接過書信,細看起來。原來呂方口中所稱的“賊王八”便是五代時前蜀的開國開國皇帝王建,此人乃是陳州人,未發跡時乃是個鄉裏無賴,以偷屠宰牛驢和販賣私鹽為生,是以鄉裏有個諢號“賊王八”。呂方此時用這般稱呼他,顯然心中對其輕蔑之極。
那書信心中內容頗為簡單,朱瑾很快便看完了書信,將其放回幾案上,冷笑了一聲道:“這廝信中說什麽要替兩家講和,他哪裏有這般好心,分明是居心叵測,看到我方有亂起,想要從中撈些好處!”
“那是自然,這廝豈會做沒好處的事情!”呂方笑了笑:“不過我看他心中也無甚把握,這使臣隻怕是來探我方虛實的,看看有無好處可撈!我先見見那使臣,也探探那廝的底!”
“大王所見甚是!”朱瑾笑道。呂方高聲喚來屬下,吩咐召見蜀王使臣。半響功夫之後,一名緋袍男子,對呂方斂衽下拜道:“外臣張格拜見吳王!”
呂方打量了一下來人,隻見來人生的修眉長目,皮膚白皙,儀容舉止頗為得體,覺得頗為眼熟,隻是一時間想不起來在哪裏見過,稍一猶豫笑道:“張公儀容俊偉,果然是名士風度,隻是眼熟的很,不知在哪裏見過了。”
張格微微一笑,又斂衽對呂方拜了一拜笑道:“臣下有個兄弟在大王麾下為官,臣下與他生得有些相似,大王眼熟想必是因為我那個兄弟的緣故吧!”
呂方聞言一愣,問道:“竟有此事,寡人怎麽不知道,那是何人?”
張格笑道:“先父本是先朝左仆射!”
“原來是他!”呂方腦海中一閃念,這才反應過來。原來呂方麾下的李儼本是唐之左仆射張浚之子,因護駕有功,才得唐昭宗賜姓為李,後來奉昭宗密詔,沿江而下,宣諭各鎮節度一同討伐宣武軍朱溫,便留在了廣陵,後來投入呂方麾下。而張浚致仕之後,隱居長水,參與了青州王師範起兵反抗朱溫的密謀。朱溫在即將篡奪大位時,唯恐此人又勾連天下藩鎮反對自己,便讓張全義密遣部將楊麟喬裝為盜賊,密襲張浚。永寧縣吏葉彥與張浚素來交厚,得知楊麟將至,便密告張浚。張浚知道自己不可免禍,便將其子張格托付給葉彥,葉彥帥義士三十人將其送渡漢進入荊南而還,張格遂自荊南入蜀。王建占據蜀地後十分喜愛儒士,張格出身宰相世界,家學淵源,很快就得到了王建的寵信,擔任了翰林學士的官職。
呂方聽到這一段曲折的敘述,不由得笑道:“原來如此,想不到竟然是李金吾的同胞兄弟。張仆射對朝廷盡忠竭智,二子雖分居二國,但都居高官,也算是一段佳話了!李金吾現在和州刺史任上,離這裏也不遠,張郎君待到諸事完畢,大可一聚,以敘別情。”
“多謝大王!”張格躬身行禮,謝過了呂方的好意,起身道:“我主的書信想必大王也看過了,不知大王以為如何?”
呂方並沒有立即回答張格,他轉身看了朱瑾一眼,微微一笑。朱瑾立即領會了呂方的意思,沉聲道:“蜀王信中要我歸江陵與高氏,還襄州與梁國,各還各國,與民休息!卻是好大口氣!”
張格笑道:“我主並非隻修書與吳王一人,也有修書與粱國。如今諸國交攻,天下紛紛,我主便想解開仇怨,大夥共享太平,豈不為美?”
朱瑾冷笑了一聲:“篡國巨奸未死,何談太平?”他兄、妻皆為朱溫所害,對於梁國乃是切齒痛恨,此時的口氣自然不客氣的很。
張格微微一笑:“吳王若是不允,那四五月間,正是春水當生之時,一舟可載兵五十,並載兩月之糧,數萬大軍,沿江而下,不過旬日之間便至武昌城下。那時隻怕便不好看了!”
張格說到這裏,已是赤裸裸的威脅了。屋中氣氛頓時緊張起來了。
“郎君所言甚是!”呂方伸手製止住雙目圓瞪的朱瑾,笑道:“隻是沿大江而下,易進而難退,如今江陵、嶽州皆在我手,蜀王雖然兵精,倉促之間未必能勝吧?蜀中空虛,若有一二不豫之事,隻怕後悔莫及,這豈是智者所為之事?”
“大王與大國構兵,耗竭民力,新得馬楚之地民變四起,烽煙四起。以臣下所見,還是先退一步,持盈保泰的好!”張格口舌十分便利,一步也不退讓,與呂方針鋒相對,屋中氣氛一時間僵住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