正當此時,周安國從外間快步走了進來,臉上滿是喜色,相距呂潤性還有四五步便高聲道:“殿下,殿下,好消息呀!大王已經平定湘中之亂,引領禦營沿漢水北上,五日後便能抵達襄州了!”
“這麽快?”呂潤性聞言大喜,急問道:“周都督,這可是當真?”
“這等緊要事,老夫豈敢做戲的。大王的信使便在外間相侯,老夫的方才正好碰到!”
“那好,快傳他進來!”呂潤性連忙說,可他臉上喜色立即褪去,現出愁色來。一旁的周安國看了,心中生疑,便問道:“殿下,大王禦營趕到,兩軍合力定然能大破粱賊,我看你臉上卻又愁容,卻是為何?”
呂潤性輕歎了一聲,便將方才信使送來梁軍出奇兵襲破夾城之事告知周安國,敘述完畢之後歎道:“父王以國中之半與我。可我苦戰半年,勞師動眾,靡餉無數,卻連遭敗績,逼得他這把年紀還要披甲上陣,哪裏還有顏麵去見他!”
周安國趕忙寬慰道:“殿下,話也不能這般說,你出兵以來,破荊南,圍襄州,也算的是大勝了。粱乃中原大國,以傾國之兵來援,便是吳王在此也未必能做的更好。至於夾城被破,也不過是遭受小挫,勝負還未定,殿下又何必煩惱?”
呂潤性聽了一愣,問道:“聽周都督所言,莫非我軍還有勝機?”
“那是自然!”周安國沉聲道:“王彥章隨襲破夾城,但我主力無損,浮橋也在,大軍可自由縱橫與漢水兩岸,亦可通過漢水輸糧,最多棄圍屯兵待援,彼分兵於漢水兩岸,交通不便,形勢還不如我們呢!”
“那襄城之圍被解,隻怕其內外合成一股,隻恐其兵力大增!”
“這又有何妨?殿下你也知道襄州城中是兵多食少,被我們圍了這半年,城內隻怕已經是人相食的地步了,憑險守城也就罷了,能拉出來野戰的又有多少?反倒是個拖累,以某家之見,那王彥章不是想要衝進城去嗎?幹脆就讓他們進城,然後再卡住要道,不讓他們運糧進去,讓城內多他幾千張嘴,餓也餓死他們!”
呂潤性聽了這番話,眼前不由的一亮,的確正如周安國所言,去年吳軍進軍極快,襄州城外的秋糧基本都進了吳軍士卒的肚皮,這襄州本是治所所在,戶口繁盛,算上守城兵卒城中隻怕不下七八萬口。這麽多人被困了大半年下來,城中存糧隻怕早就緊張的很了。在這種情況下就算王彥章打開夾城,解了圍,還是要麵對缺糧的問題,和過去不同的是,除了解決自己所轄的軍隊,要塞滿襄州城中那七八萬張嘴巴,這可不是件容易的事。
“對!打不過他們也要餓死他們!”呂潤性大聲笑道:“我立刻傳令下去,讓陳將軍領兵將許團練所部接應回老營即可,再以遊兵切斷王彥章的糧道,讓其無法往城中運糧!”
周安國低咳了一聲,道:“以老臣所見,與其敵前退兵,不如讓陳將軍領所部前置襄城旁,與許黃州所部成犄角之勢,與梁軍對峙即可,相機而動。讓陳將軍節度漢南諸軍,老夫再遣水軍巡遊江上,最多不過十日,那王彥章便得吃不了兜著走。”
“嗯,便按周都督的辦吧!”呂潤性點了點頭,心中不得不承認比起這些跟著呂方東征西討在沙場上滾了幾十年的老行伍來,自己還是太嫩了,很多時候用兵的手腕還是不夠圓滑。
周安國待到傳令的軍官退下後,沉聲道:“殿下,以老夫所見,漢北的梁軍隻怕會和漢南的敵軍相呼應,王彥章破夾城之後,漢北這邊的梁軍也會發起猛攻,以牽製我軍回援,殿下還得預先提防!”
呂潤性一邊讓親兵替自己披甲,一邊點頭應道:“嗯,我立即去巡查諸營!襄城那邊的事情便煩惱都督你了!”
襄州城,已經被包圍了半年有餘,糧食、青菜和柴火等生活物質一天比一天困難起來。一般小戶人家簡直沒法過生活。大戶人家想盡一切辦法囤積糧食。越囤積,糧食越恐慌,糧價越上漲。少數幾家還有糧食的糧商因為糧食的來路已斷,不願把全部糧食賣完,往往借口沒有糧食而把大門關了起來,哄抬市價。雖然孔勍一開始三令五申,嚴禁糧食漲價,要糧商一定得按官府規定的價格出售。不但禁止不住,反而促使家家糧店閉門停售,沒有糧食的百姓圍聚在府衙門前,親兵好不容易才將其驅散。孔勍無法,隻得將為首的幾名糧商斬首示眾,沒收了他們囤積的糧食,但他並沒有將這些糧食發出來放賑,而是囤積起來作為軍糧。這樣一來,每天還是有人餓死,一開始是升鬥小民,到了後來,便是殷實人家也一個個的餓死了。城中到處都可以聞到焚燒屍體的焦臭味,整個襄州城都沉寂在死氣之中。
孔勍麵前的幾案上放著一碗雜糧粥,幾塊胡餅,這便是他的早飯,即使一方牧守,在這圍城之中也逃不開饑餓的籠罩。這時,外間傳來一陣急促的腳步聲,孔勍抬起頭來,隻見部將易戎的臉上滿是喜色,大聲喊道:“相公,解圍了!解圍了!”
隻聽到一聲輕響,孔勍手中的筷子跌落下來,他站起身來,全然沒有意識到長袖已經將粥碗帶翻了。孔勍長大了嘴,無聲的張合了兩下,問道:“什麽?”
“解圍了!”易戎大聲喊道:“末將方才巡城時看到吳賊西邊夾城有火光升起,派出哨探去探察,回報說是有一支軍打開了夾城,正在和夾城中的吳賊激戰。”
“好,好,好!”此時才反應過來的孔勍連續說了三聲好,旋即他才叮囑道:“快遣兵去接應!”
易戎得意的笑道:“相公請放心,末將已經派了千人去,如今西邊已經打開一個口子,解圍的乃是王鐵槍王彥章的兵,吳賊見形勢不利,已經退到東邊那個小城去了,估計再過一會兒,王太尉便要進城來了!”
“果然是他!也隻有王鐵槍才有這般膽量,本事!”孔勍連讚了兩聲,他此時才發現自己的衣袖上已經滿是殘粥,趕忙道“來人,快將我的官袍取來,替我換衣迎接王將軍!”
夾城西門城樓,王彥章站在望樓之上,遠眺著戰場,如今已經過了午時,經過一上午的激戰,梁軍已經奪取了夾城的西門和南門,吳軍的老營也落入了梁軍的手中,許無忌率領著剩下的七千殘兵退到了東門附近的,在那裏有一個倉庫。經過一上午的苦戰,梁軍前鋒也損失了兩千餘人,剩下的也十分疲憊,王彥章正猶豫著是否將後隊投入戰場,一舉將參與的那部分吳軍擊潰或者消滅。
一名軍官從下麵快步跑了上來,對王彥章低聲道:“都督,城內的孔相公的使者來了!”
“哦!快請他上來!”王彥章轉身坐下,很快一名小校上來,斂衽下拜道:“末將拜見王太尉!”
“起來吧!”王彥章問道:“孔相公可好?”
“有勞將軍垂詢!”那小校又磕了一個頭,道:“我家主上安好,他遣小人來便是請太尉領軍進城!”
“嗯!”王彥章點了點頭,問道:“先不忙進城,我且問你,城中還有多少存糧?”
“存糧事關機密,小人不曾知曉!”那小校答道:“不過城中十分缺糧,守城士卒都是一日一餐。城中不少百姓人家已經斷糧多日了!”
“什麽?”王彥章雖然也猜想襄州城中應該缺糧,但卻沒想到缺到這種地步,連守城士卒都隻能日食一餐,如果自己再晚來個把月,城頭上的大旗就要換成“呂”字了。
“怎會如此?襄州乃是山南道的首府,多年未曾戰亂,各州縣的糧食都轉運道此處,怎會半年就這樣了?”
“太尉有所不知,本來這襄州城中存糧還甚多的,但去年春天便調了不少糧食去徐州那邊,聽說是呂吳要在那邊大舉用兵。本來秋糧下來可以補上的,可呂吳沒幾天就破了荊南,一路北上殺到了漢水邊,秋糧也就進了他們的口袋——”
“不用說了!”王彥章打斷了對方的話語。現在擺在他麵前的這樣一個糟糕的情況:好不容易解開了襄州之圍,不但不能指望裏麵的軍隊,還要想方設法填飽裏麵的幾萬張嘴巴,還有什麽能比這個更糟糕的呢?
王彥章來回踱了幾步之後,突然停住腳步,沉聲道:“傳令下去!後隊上前,給我拿下吳賊控製的最後那個城門!”王彥章的手指指向了許無忌的殘軍所在,既然城中缺糧,那擺在自己麵前唯一一條路就隻有窮追猛打,速戰速決了,勝負就在這一鼓之間了。
夾城東門,兩邊的城牆根一排排的躺滿了傷兵,一群群蒼蠅爬行在他們身上,每當有人從旁邊走過的時候,便嗡的一聲驚起了一大片,待到人走遠了,又落在了傷兵上,享受著傷口上的血跡。