不一會兒,那徐公公便從裏間重新出來,連聲道:“二位請速進,聖人便在屋中。”
李振點了點頭,便與張漢傑快步進得院來。二人進得屋中,隻見朱友貞衣著整齊,正坐在幾案旁,並非剛剛睡醒的模樣。李振心中一陣歎息,斂衽下拜道:“老臣拜見陛下!”
朱友貞有點不耐煩的揮了揮手,道:“罷了,速速將軍情報來!”
“喏!”李振重新站起,看到朱友貞臉上滿是掩不住的焦慮之色,暗歎道:“若是你不偏聽偏信,又豈會弄到這般田地。”李振強自收斂精神,將吳軍已經越過義陽三關,攻陷義陽的消息細細敘述了一遍。敘述完畢之後,李振便退到一旁,一聲不吭。
“什麽?吳軍已過義陽三關?怎麽會這樣?”朱友貞恍然的將目光投向自己的寵臣,可在張漢傑的臉上也是無計的惶恐,他隻得將目光轉向李振。李振低咳了一聲,道:“陛下義陽失守,淮上的吳賊便無有後顧之憂,一旦大舉,隻怕局麵就不可收拾了!”
“那李公可有對策!”
李振皺了皺眉頭,道:“若是十幾天前,老夫還有些辦法。現在這個時候,老夫才能淺薄,還請陛下另請高賢吧!”
“你!”朱友貞霍的一下站起身來,白皙的臉龐一下子漲得通紅,他被李振這顆軟釘子頂得差點暴跳起來,這個圓滑的老臣在朱友貞麵前第一次表現出骨鯁之態來,讓其感覺到又是憤怒又是詫異。
“李公!”朱友貞強自壓下自己的怒氣,用盡可能平靜的語氣說:“你是先朝老臣,先帝歸天時以重任相托,如今國家危難,你又怎麽能卸挑子呢?”
李振抬起頭來,臉上神色萬分誠懇:“陛下,並非老臣意氣用事,老臣也知道現在國家危難,但人力有盡時,若是十餘日前,我軍主動退兵,就算吳軍破了義陽三關,猶有對策。可現在大軍已經師老兵疲,孤懸在外,隻怕便是孫子複生,也沒有辦法了。”
李振話音剛落,仿佛是為了印證他話語的真實性,南麵傳來一陣隆隆的炮聲,那炮聲是如此的密集,都連成了一片,幾乎都聽不出點來了,而且那炮聲相距這裏也比過去近得多。自從擊退梁軍對樊城的進攻後,可能是因為火藥消耗太大的緣故,這些日子來吳軍隻有偶爾開上幾炮,像這般猛烈的開火還是第一次。
“這是怎麽回事!”朱友貞站起身來,反手從牆上摘下佩刀握在手中。李振趕忙搶在朱友貞身前,低聲道:“陛下,隻怕是吳賊有動作,速至軍營再說!”
“嗯!”朱友貞點了點頭,推開房門便向外間走去,卻隻見外間已經亂作一團,隨行的宮女和太監四處奔走,失聲尖叫,便好似吳兵已經殺到了院外似的。
“徐伴當,這是怎麽回事!”朱友貞怒喝道。
那徐公公已經滿臉油汗,連頭上的貂鐺也歪倒一邊去了,一邊喘氣一邊急道:“稟告聖人,方才突然有炮聲傳來,這些賤婢受了驚,於是——!”
正當此時,一名宮女一聲驚呼跌倒在朱友貞麵前,不待徐公公出言叱嗬,朱友貞已經一刀將其砍倒在地。尖利的慘叫聲一下子就將所有的人凝固住了,驚恐的凝視著朱友貞那張鐵青色的臉,朱友貞冷哼了一聲,將沾滿了鮮血的佩刀遞給徐公公,厲聲道:“有哪個再敢喧嘩的,立即處死!”
“喏!”徐公公躬身接過佩刀,雪亮的刀鋒上映出他慘白的麵容,十分滲人。
漢水北岸,浮橋旁的高台上,呂潤性與呂方父子二人並肩而立,在他們的腳下,大隊的吳兵正從浮橋上通過,在不遠處,數十名軍士正從一條大船上將一門門重炮卸下岸邊,這些重炮乃是專門從建鄴運來的24斤大炮,這本來是專門運來摧毀襄城的堅固城牆的,但呂方的禦營還在半路上,襄城便被攻陷了,便幹脆用在即將到來的和梁軍的決戰之上。
“潤性,你覺得還有多久禦營兵方能全部渡過漢水?”
呂潤性看了看下麵的浮橋,沉聲答道:“稟告父王,從今天清晨開始,已經渡過了八個營,未曾渡過的還有三個營,算來如果連夜強渡的話,明天天明前一定能全部渡完!”
“嗯!”呂方點了點頭,轉身向江北望去,隻見廣袤的漢北平原上,一麵麵吳軍的大旗迎風招展,每一麵大旗都代表著一營新軍。看著這壯麗的情景,呂方心中不禁生氣一股豪情來,這就是自己奮鬥了近三十年的成果,現在離最後的勝利已經不遠了,他幾乎可以感覺到登基時“萬歲”的歡呼聲,
呂方輕輕的搖了搖頭,將這種輕微的眩暈感趕出腦外,笑著對兒子道:“潤性,這一戰後,我就登基稱帝,而你就是我的太子,朕百年之後,這天下就是你的了。”
呂潤性被這驚人的消息弄得目瞪口呆,好一會兒才會過意來,趕忙躬身對父親跪拜,口中卻不知道該說些什麽。是該向父親道賀還是謝恩。呂方伸手將兒子扶起,溫聲問道:“潤性,你怎麽了,莫非你聽到這個消息不高興?”
\呂潤性搖了搖頭,答道:“並非如此,隻是這個消息太過驚人,孩兒一時間也不知道該如何回答是好!”
“原來如此!”呂方笑道:“這也是遲早的事情,隻不過以前我呂吳偏處一方,硬要當那個草頭天子隻是徒然惹人恥笑,某家不願要這個虛名罷了。如今梁國主弱臣強,又是天子親征,隻要我大吳打贏了這一仗,就算那朱友貞能夠逃回汴京,梁國也會分崩離析。那時我舉大軍北伐,中原便是我囊中之物,天下一統可期呀!”呂方越說越快,他此時顯得異常的興奮,指點著遠處的群山,大聲笑道:“孩兒,翻過了那道山脈便是南陽盆地了,過了南陽盆地就是神京洛陽,待我平定中原之後,便定都那裏,定要重現盛唐風貌。本來大唐覆滅之後,天下間少說也要混戰五六十年,生靈塗炭何止百萬,說不定河北之地還要被胡人占據,若非我呂方出世,百姓如何能享太平!”說到這裏,呂方不禁忘形的大笑起來。
呂潤性呆呆的看著父親,平日裏威嚴自重的呂方這時卻有些忘形了。呂潤性很難理解父親剛才說出的有些話語:父親是怎麽知道天下間本來要有五六十年的戰亂?河北之地會被胡人占據?他怎麽知道如果沒有他天下百姓就不能安享太平?這時,呂潤性突然對眼前的這個熟悉的男人產生了一種陌生的感覺,他本能的向後退了一步,仿佛這樣讓他覺得要安全點。
這時,高台下一名親兵快步跑了上來,在呂方父子二人跪下道:“稟告大王、總管,陳大將軍已經督領前軍抵達鄧城外,準備攻擊了,請示下!”
呂方點了點頭,道:“開始吧!”
“喏!”那親兵應了一聲,便快步向台下跑去,片刻之後,不遠處便傳來數聲炮響,這是通知前軍的信號聲,隨後,十餘裏外邊傳來一陣隆隆的炮聲。呂方興奮的走到高台便,眯起眼睛向遠處的炮聲傳來處望去,但是灰蒙蒙的天空下,什麽都看不清。隻能依稀聽到遠處啊傳來的隆隆的炮聲,仿佛雷擊一般。
“傳令下去,渡河諸營開始緩慢前進,抵達相距前軍半裏處停止待命!”呂方高聲下令道,一旁靜候的參軍記室迅速的將其記錄下來,隨後,高台下的傳騎們便帶著命令向各營方陣疾馳而去。片刻之後,一麵麵旗幟便開始緩慢的向戰場移動了。
呂方饒有興致的看著向前移動的大軍,仿佛是一個孩子在觀賞自己喜歡的玩具。片刻之後,呂方轉過身來,對他的繼承人說:“現在輪到我們出發了!”
呂潤性嗯了一聲,剛走到高台邊,天空中突然劃過一道閃電,隨即便是一聲霹靂劃過長空,綠豆大小的雨滴便落了下來,打在人赤裸的皮膚上,讓人有些生疼。
“好大的雨!”呂潤性抬頭向天上望去,隻見天空中好似開了一個口子,雨水好像天河倒瀉一般潑了下來,自己頓時便淋了個透濕,他趕忙來到父親身旁,想要將呂方攙扶到一旁避雨,呂方冷哼了一聲,將呂潤性的手一把撥開,喝道:“避什麽避,不過是些雨水罷了,如是上了陣,便是箭雨也是避不得的!”
“父王,這雨下的如此之大,隻怕對我方火器不利呀,還是擇日再戰吧!”呂潤性大聲喊道。
“梁軍已經得了劉仁規破了義陽的消息,正在驚慌失措的時候,若是拖延時日,隻怕會有變化。天上下雨固然不利我軍火器,也不利敵軍的弓弩,我方火藥都已經顆粒化處置,隻要小心遮蓋,雨天也能打響一半!”在雨水的衝刷下,呂方的臉色有些發青,打濕了的頭發黏在他的兩頰和額頭上,看上去仿佛惡鬼一般。呂潤性畏縮的退了一步,嘴巴微微張開,仿佛還要說些什麽。呂方果斷的一揮左臂,喝道:“傳令下去,前軍依照計劃繼續進攻!”