呂方伸出右手想要撫摸沈麗娘的臉頰,可指尖剛剛要接觸到妻子光潔的皮膚,又縮了回去,仿佛是害怕將沉睡中的佳人驚醒,隨即從懷中取出一塊細絹,小心的擦去沈麗娘臉上的灰塵和血跡。此時的沈麗娘神色安詳,臉帶微笑,仿佛隻是在安睡中一般。
“麗娘!”呂方見亡妻宛若生時,不禁悲從中來,低呼了一聲,隨即便哽咽抽泣了起來,一旁的部屬見狀,也不敢出聲打擾。這時一名士卒來到帶隊的城衛軍校尉身旁,低聲耳語了兩句。那城衛軍校尉稍一思忖,還是走到施樹德身旁,低聲稟告道:“稟告公公,下邊軍士說抓到了一個活口,可能是刺客!”
“什麽?”施樹德頓時大吃了一驚,稍一猶豫,還是走到呂方身旁,俯身附耳道:“陛下,有抓到一個活口,可能是刺客。”
呂方抬起頭來,目光如冰,冷聲道:“帶上來!”
施樹德趕忙將呂方扶起,同時對那校尉點了點頭。那校尉趕忙躬身離開,返回時身後多了兩名軍士挾持著一名被五花大綁的黑衣漢子,隻見那漢子右腿奇怪的扭曲著,顯然是被折斷了的。原來此人先前與另外一名刺客扛著木樁撞門的,卻不防被沈麗娘趁著院門被撞破的一瞬間殺出門來,一劍便殺了前麵那人,那木樁本來是兩個人扛著的,一下子少了一人,頓將此人壓倒在地,連右腿也折斷了,動彈不得。慌亂之間,鍾延規也以為他已經被沈麗娘殺了,其後逃走時竟然忘了將其滅口,隨後呂方領著城衛軍殺到,此人被木樁壓在地上,又折了一條腿,無法逃脫,正好被搜索四方的軍士生擒。
“跪下!”那校尉一腳踹在那黑衣漢子的左腿膝蓋內側,迫使其跪倒在呂方麵前。呂方從一旁的軍士手中奪過一杆長槍,推開施樹德的扶持,用那長槍做拐杖踉踉蹌蹌的走到那黑衣刺客身旁,狠狠的盯著對方,就好像要一口將其吞下去一般。饒是那刺客早已有了必死之心,在呂方的逼視下還是禁不住低下了頭,不敢與其對視。
“寡人知道你不怕死!”呂方低聲道,嗓音嘶啞的很
“但死絕不是這個世界上最可怕的事情,寡人有足夠的辦法讓你在死之前受盡無數的苦楚!”呂方猛的一把抓住那刺客的領口,強迫對方的頭抬起來,於自己對視:“把幕後的主持者說出來,寡人可以給你一個痛快,快說!”
也許是因為迫於呂方的強勢目光和威脅,也有可能是因為齒冷鍾延規逃走前殺死同伴的狠辣手段,那刺客稍一猶豫,便低聲答道:“我的主人是鍾延規,他暗中謀劃了一切,也是他方才親手發銃射殺沈娘娘的,現在應該還沒有逃遠。”
“鍾延規!很好!”呂方的臉上肌肉一陣抽搐,他點了點頭,對那校尉沉聲道:“傳我詔令,立即捉拿鍾延規,城衛軍全部聽你調遣!”說到這裏,呂方從腰間取下那枚從不離身的玉佩,遞給那校尉道:“你可憑此為符信,記住,鍾延規要活的,知道了嗎?”
那校尉趕忙斂衽下拜,高舉雙手接過那玉佩,大聲答道:“末將領命,生擒鍾延規!”
呂方點了點頭,做了個讓其退下的手勢,那校尉小心的站起身來,躬著身子倒退了十餘步,方才轉身離去。呂方轉過頭來,指著那個刺客道:“至於他,將其帶到殿前司衙門裏,請來醫生為其看傷,好生看待。你死罪難逃,但看在你說了實話的份上,死之前的那番苦楚便可以免了!”
一旁的施樹德見呂方處事明斷,不像是受到刺激,精神失常的模樣,不由得鬆了口氣。見其將諸事處置完畢,小心的上前低聲道:“陛下,天色不早了,您龍體欠安,不如先回宮,等候佳音吧!沈娘娘的貴體躺在這裏也不是個事,也應該趕快收斂了為上吧!”
“罷了!”呂方搖了搖頭,沉聲道:“寡人便要在麗娘身旁等著,要讓麗娘看到殺害她的凶手在她麵前受盡萬般苦楚,為她償命,方才罷休!”
“那,那總不能讓沈娘娘的貴體這般躺在地上吧!還有陛下您的傷勢也要趕快處置一番才是!”施樹德趕忙說道。呂方點了點頭,施樹德轉身吩咐了幾句,片刻之後,便有十幾名仆婦搬了一副不知從哪裏弄來的棺木來,裏麵鋪了從她房中取來的上等貂皮和綢緞,將沈麗娘的屍體置於其中。至於呂方也有大夫替其處置了傷勢,斜躺在一個搬來的錦榻上,四周也臨時搭起了一個竹棚,四周放置了幾個大火盆,以供取暖之用。
轉眼已是四更時分,此時正是一天裏最冷的時候,一陣陣夜風吹過,將四周的火盆中的火焰帶的奇形怪狀,跳動影子映射在四周的牆壁上,仿佛鬼魅一般。在夜風的吹拂下,饒是侍立在竹棚四周的城衛軍士卒饒是一個個年青力壯,也隻覺得到一陣陣徹骨寒意,不時跺腳取暖。施樹德看了看斜倚在錦榻上的呂方,幾次想要開口勸說呂方先回到屋中歇息,但看著呂方冰冷的麵容,話到了嘴邊又咽了回去。
這時,牆外傳來一陣急促的腳步聲,隻見那個領命前往捉拿鍾延規的城衛軍校尉滿臉興奮的向這邊疾行過來,在竹棚外便向呂方叉手行禮道:“陛下,鍾延規已經就擒,就在外麵,聽候陛下發落!”
呂方的雙目寒光一閃,侍立一旁的施樹德借助一旁的微弱火光,可以依稀看到呂方頸後的兩根青筋暴起,那一瞬間他幾乎要以為呂方會從那錦榻上跳起,但這隻是一種錯覺。片刻之後,施樹德清晰的聽到一旁的吳王呂方用平靜的聲音下令:“帶鍾延規到寡人這裏來!”
“喏!”那校尉應了一聲,便躬身後退了兩步,旋即轉身退去,片刻之後,數名精悍的軍士便將一個渾身被綁的如同粽子一般的男子推了上來,正是鍾延規。借助火光可以清晰地看到他渾身上下除了臉上的幾道擦傷之外,完好無損,顯然剛才被追兵找到後,鍾延規並沒有做無謂的抵抗。
呂方目光掃過鍾延規的身體,最後停留在對方的臉上,而鍾延規並沒有回避呂方的凝視,用一種很坦然的目光與其對視。隨著時間的流逝,呂方的目光變得越來越淩冽,以至於站在一旁的施樹德也禁不住感覺到有些難以忍受,本能的向一旁挪去,好離呂方遠一點,但鍾延規卻還是繼續保持著那種與呂方對視的狀態。
過了約莫半盞茶功夫,呂方的肩膀終於劇烈的顫抖起來,他那淩冽的目光逐漸像瘋狂轉變,但是鍾延規還是保持著那副平靜的表情。一旁的施樹德正要上前勸說,呂方雙手猛地一用力,從臥榻上坐直了身軀,怒喝道:“恨不早殺賤奴,遺禍至今!”
鍾延規微微一笑,答道:“楊公若地下有知,定當頷首稱是!”
聽到鍾延規的回答,呂方蒼白的雙頰上頓時升起了一層病態的嫣紅,剛要開口,便感覺到胸中一陣翻滾,便覺得一股熱流從口中湧了出來,卻是殷紅的鮮血,頓時昏死過去。一旁的施樹德見狀,趕忙上前將呂方扶住,帶著哭聲喊道:“陛下,陛下,你沒事吧!”他急喚了好一會兒,呂方才幽幽醒了過來,低聲道:“先送我進宮,速招陳樞密,高長史,範留守還有呂大將軍進宮。還有,讓十五郎快馬趕往洛陽,招潤性孩兒回建鄴,記住,要潤性孩兒一定要領兵回都,知道了嗎?”
“老奴記住了!”施樹德趕忙從一旁取來紙張筆墨,將呂方方才所下的詔書寫就,將墨吹幹了後送到呂方麵前,呂方借著一旁的火光勉力看罷了,又從懷中取出玉印和印泥,蓋上了印章之後交給施樹德。隨後,他對施樹德低聲道:“坊中有女名為馬宣華的,乃是馬殷之女,她今夜與我有救命之恩,待會你將其帶入宮中,好生看待,至於此獠!”呂方的目光轉向對麵的鍾延規,一下子變得森冷了起來:“派精幹人手看好了,千萬莫要讓他死了!”
“老奴明白!”施樹德低聲問道:“那鍾娘娘那邊呢?還有這廝府中當如何處置?”
呂方稍一猶豫,低聲道:“媛翠那邊須得封鎖消息,先別讓他知道真相,至於這廝府中,統統收押,打入獄中,莫要走了一人!”說到最後,呂方已經是咬牙切齒,滿臉都是殺氣。
“喏!”施樹德應了一聲,站起身來,拖長了聲音道:“來人,先將此犯送到皇城司去,好生看待,莫要讓其死了!”他話音剛落,便聽到那邊鍾延規突然大聲喊道:“呂方,你休想折磨某家來取樂!”接著鍾延規猛的一掙,竟然從身後兩名士卒手中掙脫,接著便撲倒在地,抽搐了兩下,便不動了。一旁的士卒趕忙將其翻過身來,隻見鍾延規雙目圓瞪,口中流血,竟然已經嚼舌自盡了。
慌亂中,施樹德趕忙大聲喊道:“快,快把大夫叫來,不能讓這廝這麽容易就死了!”他剛喊了兩聲,突然覺得身後有些不對,回頭一看,隻見呂方已經雙目緊閉,臉色慘白,歪倒在錦榻上不省人事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