來少府?這個人就是新任的合宮縣尉,大名鼎鼎的凶寮來俊臣?
雖然來俊臣絕對算得上凶名卓著,但好奇心驅使之下,窈娘還是忍不住向正往這邊行來的兩個人望去。
為首一人,身高大概五尺左右(差不多150cm)。不僅是矮,還相當瘦,老遠看去,就像一個小兒一般。但這個“小兒”卻留著相當長的山羊胡子。他的麵容除了特別白皙一些,倒也沒有其他的奇特之處,隻是當他發笑的時候,那白得過頭的麵皮抖動起來,實在有些駭人。
“原來,這來俊臣也是一張嘴巴兩隻手嘛!”窈娘早就聽說過來俊臣的凶命,見了他本人,倒是沒有先前那樣驚懼了。她轉眼向來俊臣後麵那人望去,心下一震,猛然低下頭去。
“這不是方才那個登徒子嗎?”窈娘芳心大亂:“他怎麽和來俊臣在一起?難道,方才那件事,真不是‘那個人’安排的,這廝真是個登徒子?”
一眼看見衛遂中跟在來俊臣身後,窈娘忽然明白過來剛才事情的“真相”。心中又對張文生出了些許歉意:“他明明救了我,我卻非但沒有感謝他,反而誤會他,真是太不應該了!”
正思忖間,來俊臣已經來到了車子前麵。他那張蒼白的臉上標誌性的笑靨蕩漾開來:“大王這是在——”目光稍移,便落在窈娘身上,微微一顫,還是強自移開了。隻是他目光落在窈娘身上那一刹那的炙熱,卻是無法掩飾的。
“大王久違了!”來俊臣目光轉回武承嗣身上的時候,並無太大的敬畏之意:“請問這小娘子卻是怎麽回事?”
武承嗣斜眼掃了窈娘一眼,淡淡地說道:“倒也無甚要緊的,隻是孤王的車子不小心撞到了她一下,並無他事。”
來俊臣臉上的笑靨立即擴散開來:“既然大王無礙,下官就放心了!相逢即是有緣,下官忝為合宮縣尉,此事正在下官的職轄之下,倒不如就由下官來做個魯仲連如何?大王位列宰輔,又是陛下最寵愛的親侄,雅量高致,還是莫要和這小女子一般見識了吧!”
武承嗣嘴角略略抖動了幾下,低下頭去,掩飾著眼中閃過的陰鷲。好一陣子,他才抬起頭來,臉上便隻剩下了客氣的淺笑:“既是來少府求情,這個麵子總是要給的,罷了,此事就算揭過了。”
窈娘非但沒有稍稍安心,她心中的驚駭卻越發濃烈了。武承嗣固然是可怕,但他的可怕之處,隻是來自他的身份地位。其實,為了爭奪太子之位,武承嗣還是比較注重自己的名聲的,他可不想自己胡作非為的名聲傳進皇帝的耳中。
但來俊臣不一樣,他天生就是為了作惡而存在的。除了殺人如麻以外,他還有一個惡行也是盡人皆知,那便是搶奪良家婦女。
不論是貴官私寵還是小家碧玉,隻要他來俊臣看上眼了,至今還沒有逃脫他爪牙的先例。來俊臣現在幾房妻妾無一不是硬搶來的,就連他的正妻王氏,也是從別家搶來的。而且,這王氏乃是五姓七望中的太原王氏嫡女。以太原王氏這樣的天下豪門,不論是在朝中還是在地方上,都有莫大影響力,但女兒被來俊臣所搶,也隻能忍氣吞聲。若是一般女子,就更可想而知了。
窈娘心下暗暗發苦,卻也隻好低著頭,向武承嗣道:“多謝大王寬宏大量!”
武承嗣麵無表情地說道:“不必多謝孤王,你應該多謝來少府才是!”
窈娘隻好又轉向來俊臣斂衽道:“多謝來少公!”
來俊臣嘴皮抽動,卻依然假作淡然地說道:“小娘子請起,本官乃本縣的縣尉,解決糾紛,為民做主,卻是本職!”
也不知是有心還是無意,“為民做主”四個字,聽在武承嗣耳中,倒像是諷刺他禍害百姓一般。他的眼中閃過戾色,再也掩不住怒氣,將身子縮回了車內。
窈娘正自不知如何出聲,卻聽來俊臣溫聲說道:“小娘子自回吧,莫要讓你家中之人等得急了!”
窈娘如蒙大赦,連忙快步向前而去。一邊跑,她心下一邊忖道:“卻也作怪,這個臭名昭著的好色之徒卻不來盤問我的私事,倒是武承嗣那廝差點就問出口了。難道來俊臣這廝對我沒有歹意,或者是他如今改了性子?”
略略沉吟,她覺得自己這番臆測有些道理。前些日子,來俊臣因為貪贓枉法、強搶民女這種事情做得太多,太明目張膽了,連一向庇護他的皇帝武則天也沒有了繼續袒護的理由,隻好將他革職,直到如今風聲過去了,才讓他起複,當了個小小的合宮縣尉。這次,他應該是吸取了教訓,不敢再那般膽大妄為了。
有了這般想法之後,窈娘心情終於舒暢了一些,略略鬆了一口氣。
窈娘走後,來俊臣又和武承嗣隔著車幔寒暄了幾句,才告辭而去。
待得來俊臣走出老遠,武承嗣忽地又從車內鑽了出來。這一次,他那原本有些蒼白的麵孔此時卻是染上朱漆一般緋紅。他的牙齒“格格”作響,拳頭緊握,任誰都看得出他此時的恚懣已經是到了一個爆發的邊緣。
一名扈從拍馬上前,來到武承嗣身邊,森然道:“大王,這廝欺人太甚,要不要在下派人把他給——”隨手做了一個劈殺的姿勢。
關鍵時刻,武承嗣卻冷靜了下來,緩緩地搖頭,道:“不可,此人乃是陛下最寵幸的臣子之一。就他以前犯下的那些罪過,若是一般人,就有一百顆腦袋也不夠砍的,他卻隻是被革職,連牢獄之災都省了。而且,冷落了這麽點日子就又起用了,你還看不出陛下的心意嗎?若是殺了他,陛下定然要嚴查,這樣的事情想要捂過去,可就不是那麽簡單的了。”
那扈從道:“但是大王你也是陛下跟前最受寵的親王,又是朝廷的宰相,難道就要受這區區八品芝麻官欺辱不成?”
武承嗣冷哼一聲,道:“欺辱也談不上吧!他是市井出生,不識好歹,孤王也不必和他計較。”
那扈從兀自有些憤憤不平,低聲說道:“隻是太便宜那廝了!”
武承嗣忽然眯著眼睛,冷冷一笑,道:“王二,你可知道,此次來俊臣為何能這般快就複出了?”
那王二一臉惑然:“還請大王指教!”
武承嗣向那車夫做個手勢,車夫輕輕地一揚馬鞭,那輅馬便開始緩緩前行。在這馬蹄聲和車聲的掩飾之下,武承嗣陰陰一笑,向一直緊隨在身邊,和他並行的王二說道:“是孤王向陛下進的言!”
王二長大了嘴巴,一臉不可思議地望著武承嗣。
武承嗣自得一哂,帶點病容的臉上頓時染上了一層紅暈:“你不明白?你當然不明白!其實,這理由很簡單。首先,正如我方才所言,他犯了那麽多的事,還能保住腦袋,說明什麽?陛下的心,還是向著他的,還是打算起用他的。既然如此,這人情讓別人去做,當然不如由孤王親自來做;再者,李家雖然失了社稷,當今有不少的人熒惑聖聰,圖謀不軌,妄圖顛覆我武氏大周天下,重建李唐。這些人雖然命賤得像螻蟻一般,但以孤王的身份,卻也不宜出手。而來俊臣這個人,就像一條瘋狗一樣,見誰都想咬一口,他如今又是新官上任,急於表現。你說,難道咱們把這根骨頭丟給他,會怎樣呢?”
王二一臉敬服,若不是在馬上,真要倒頭便拜了。
武承嗣倒是自矜得很,又緩緩地說道:“王二,隻要你好好隨著孤王,像你兄長一般忠心不二,日後自然少不了你的好處。如今,倒是有一件小事,要讓你去為孤王跑一趟!”
王二連忙激動地說道:“大王請吩咐,小人一定拚死效勞,就算刀山火海,在所不辭!”
武承嗣先是一愕,隨即笑了:“刀山火海?沒那麽嚴重?方才那小娘子,你看見了吧——”
王二先是一愣,隨即恍然:“大王放心,小人這就去查,這小娘子逃不出大王的手掌心!”說罷,轉身打馬而去。