大唐風流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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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41章 魏王之怒

魏王武承嗣正在經曆他當年被召回長安以後最憤怒的一天。

想當初,由於他和武三思的父輩對武則天的母親楊氏比較刻薄,得罪了武則天,武則天當上皇後以後,將他們都流放了出去。可後來,武則天漸漸掌握了權柄之後,發現自己身邊竟然沒有可以倚仗的外戚勢力,這很有些危險,便又把這些侄兒們召了回來。

自從那時候起,武則天對自己的這些侄兒們關鍵漸趨融洽,直到現在,武承嗣和他的幾位堂兄弟武三思、武攸寧、武攸暨等等,無一不是爵封親王、官居高品。可以說,這些年的天下,是他們武家的天下,這些年以來,最為風光的是他們這些武家的人。

武承嗣作為現今武家最有權勢的人,何曾受過今日之辱。堂堂親王,竟被一個小小的八品縣尉騎在頭上了。

“你給孤王說清楚,到底是怎麽回事?”武承嗣那帶著點病態的麵孔極度扭曲,雙目似要噴出火來,而他的麵前,正跪著一個男子,渾身是傷,麵容也是頗為扭曲。這並不是天然的扭曲,而是那種被人狂扁以後形成的。這男子,便是武承嗣的心腹侍衛王熙之。

“大王!”王熙之哭喪一般發出一陣嚎叫:“人道是,打狗也要看主人,來俊臣區區芝麻小官,竟然敢為了一個女子對大王手下的人下如此毒手,狼子野心,昭然若揭!屬下這還是逃得快的,那些閃避不及的,更是被打得不成人形,令人難以卒睹啊大王!大王,屬下們命賤如蟻,就算是搭上了性命也不值什麽,但大王的威名不能就此淪喪——大王,為屬下們做主啊!”

“大王,不可衝動!”武承嗣身邊一位中年男子見到武承嗣出離憤怒,已經到了暴走的邊緣,連忙叫道。

這男子叫做宗秦客,官居春官侍郎,也就是原來的禮部侍郎。宗秦客是武則天的娘家外甥,他們兄弟一共三人,分別叫做宗秦客、宗楚客和宗晉客。

說起來,宗家兄弟和武家也算是比較親近的表兄弟關係了,但這兩家看似親密,其實這關係裏也還透著點古怪。也不知是不是受了當初諸葛亮兄弟分侍人主的啟發,他們兄弟三人分別和三位不同的武氏親王走得很近。老大宗秦客和魏王武承嗣走得最近,老二宗楚客和梁王武三思走得最近,老三宗晉客和建昌王武攸寧又最為親密。

總體而言,武家最有可能繼位的三位大王都和他們宗家關係密切,隻要這天下從武則天開始,一直沿著武氏的軌跡傳承,他們宗家就會成為受益者。

今日本來恰逢休沐,宗秦客偷得浮生半日閑,正打算陪著嬌妻美妾出城一遊,不想武承嗣卻在這個節骨眼上派人來請。宗秦客也不敢怠慢,立即放棄原先的踏春計劃,來到了魏王府,和武承嗣談論起了最近朝廷裏的一些事情。

不論是對於武家還是宗家來說,李家都是敵人。所以,談論起李家的人之時,宗秦客和武承嗣的立場是一樣的,一樣的帶著敵意。

宗秦客告誡武承嗣,需要小心皇嗣家的三郎隆基,這小子最近很不安分,一直在挑動大家的眼皮子。

他所舉的事情有兩樁,第一樁就是這小子不知怎地好像和張昌宗的兄弟不和,進而發生了對峙,差點打起來,這事不知怎地已經傳得人盡皆知了。雖然這小子回去之後,被皇嗣武旦狠狠地責罵一頓,但麵上卻並無悔過之意。

第二樁就是武隆基這小子信口雌黃,路遇來俊臣的時候,居然毫不客氣地數落了來俊臣一頓。據說當時還有不少人圍觀,據圍觀者說,武隆基居然連“你終有一日不得好死!”之類的話都說出來了,也可見這小子膽子之大。

武承嗣聽了,隻是置之一笑。如今這個社會等級之森嚴,不隻是體現在不同的行業、家族之間,就是本族內部,也是一樣。武隆基是個庶子,而且是三子,兩條已經決定了他幾乎不可能成為武旦的繼承人。不管武隆基本人如何特立獨行,這天生的劣勢卻是他抹除不掉的。

在武承嗣看來,武隆基這樣四處樹敵,隻是太過年輕,不知輕重所致。武隆基此子,還不足以讓如日中天的武承嗣正眼相看。

宗秦客卻隱隱覺得事情沒那麽簡單,武隆基此子說話行事很能審時度勢,非是那種簡單的莽撞之徒。至少,他這番行徑能讓武承嗣兀自毫不在意,就可看出其人的不凡之處了。隻是,宗秦客知道,一旦武承嗣認定的事情,自己再如何勸都會徒勞,他就是這樣一個固執的人。

接下來的話題,便轉到了來俊臣身上。武承嗣把宗秦客找來,目的就是談論來俊臣之事。就在前一天,他和來俊臣看上了同一個女子,那女子著實可人,眉宇間那種清純之色也是一般的女子身上罕能見到的,武承嗣並不想輕易放手。不過,來俊臣畢竟來者不善,為了一個女子和來俊臣撕破臉皮,似乎又有些不值得。畢竟,來俊臣那廝是出了名的隻知向前,不會後退的,若是一不小心被他咬到,可對武承嗣的入主東宮計劃很有滯礙。

為了此事,武承嗣逡巡難決。

宗秦客聽了武承嗣的話,態度十分堅決,苦口婆心地勸諫道:“依某看來,大王應該以大局為重,區區一女子,就算有沉魚落雁之姿,大王都應該立即舍棄。當初大王保舉來俊臣出來,是為了對付李家的那群人的,若是此時和他翻臉,來俊臣這個瘋子說不定會枉顧抬舉之恩,反過來對我等不利,那可就糟糕了!”

見到武承嗣兀自沉吟,宗秦客繼續拋出誘餌:“大王請想,若是你有朝一日入主東宮,甚至在大家百年之後麵南承祚,全天下的美女,還不是任由大王挑選,又何患沒有出色之人呢?”

這一句正擊在武承嗣胸口上。是啊,此時正是向皇位衝刺的重要關口,這個時候,任何一點的錯漏都可能導致無緣寶座,豈能因小失大。

雖然有些不甘心,但武承嗣還是打算聽從宗秦客的勸告,不再去理會窈娘的事情。

可就在此時,王熙之回來了,領回來一大群瘸上胳膊斷腿的蝦兵蟹將。武承嗣驚怒之下連忙發問,得知來俊臣為了搶女人,竟然仗著人數上的優勢,把魏王府的人如此狠狠地揍了一頓。

“來俊臣,你欺我太甚!”一直鐵青著臉不說話的武承嗣忽然爆出一聲震天價的怒吼。隨即,白光一閃,伴隨著一聲清脆的“啪”,一個夠普通百姓吃一年的杯子就這樣分離成不知多少塊。而這杯子裏盛著的熱茶連帶著茶葉更是四處飛灑。有兩片茶葉不偏不倚,恰好停駐在王熙之的臉上,更為他本就猙獰的樣子平添了幾分滲人的悲壯之氣。

“你先下去找人療傷,此事孤王自會處理!”發泄過後,武承嗣才向王熙之揮揮手,道。

王熙之見了武承嗣的臉色,心中有些有些快意,也有些震怖,連忙一瘸一拐地走了。

“你現在怎麽說,還要忍嗎?”武承嗣狠狠地問道。

宗秦客對武承嗣的情緒波動視若不見,他手上輕輕把弄著自己的髯須,沉吟一陣,才冷靜地說道:“大王,依某看,您還是要忍,而且比以前更要忍!”

武承嗣眼睛一努,不悅之色溢於言表:“大郎這話,孤王就不明白了。孤王當然知道,要想達成——那個目標,自然要忍,可忍也要有個限度是不是,難道你覺得,一味的忍讓就能換來孤最想要的結果,那孤便聽你忍了。可事情有這麽簡單嗎?”

宗秦客很冷靜地搖頭,道:“可是,大王不覺得奇怪嗎?就算這個女子極為出色,來俊臣為何要如此心急火燎地和大王撕破臉呢?他不是限定了三日的期限嗎,這才過了一天,他就動手,其中難道就沒有什麽不尋常的意味?”

“以怨報德的小人,行事豈能以常理揣度,孤王現在隻是後悔,後悔怎麽就動了借他的力量來剪除李家人的蠢笨念頭!來俊臣若是那麽好控製的,豈不早就改姓武或者姓李了。”

宗秦客點點頭,道:“來俊臣不是那麽好控製的,這自然是實情。不過,他在這件事的處理上,太過反常了,依某看來,不是那麽簡單。大王請想,他此時已經是剛剛收到我們放出去關於他起複內幕的消息吧。就算他再狼心狗肺,也沒有必要一定要在剛剛得知大王對他的提拔之恩的時候就對大王下手吧,這對他有什麽好處!依某看來,他一定是看出了大王推舉他起複的用意,為了在大家麵前撇清和大王的關係,他才會行此看似孟浪之舉。要不是如此的話,他剛剛起複,未建寸功,實在沒有理由立即得罪大王你這樣的人物!”

武承嗣聽得宗秦客分析得頭頭是道,也漸漸冷靜了下來:“如此說來,此人已經不可能為我所用,反而會成為我們的勁敵了?”

宗楚客苦笑一聲,道:“雖然不願相信,但依某看來,的確是如此了。某隻是有些奇怪,來俊臣此人雖然素稱心狠手辣,卑鄙無恥,但卻是一個出身市井的小混混,除了栽贓陷害,嚴刑逼供那一套,實在沒有令人稱道之處。這一次,他為什麽忽然之間會有這樣的手段出來呢?以他還有他身邊那幫幫閑人等的那點榆木腦瓜,是不可能看穿大王的真實意圖的!”

武承嗣的臉色立即鄭重了起來:“你說說,他身邊——”

“有高人指點!”宗秦客很肯定地說道,“某真的很好奇,一個有眼光有手段的人,為什麽偏偏委身於來俊臣這等人。他難道就看不出,來俊臣這種人,就像武隆基那小子說的,終有一日不得好死嗎?”