又是一個靜謐的夜晚。
今晚的靜謐和以往最大的不同,就是多了一種安寧和祥和,少了一些往日的浮躁和不安。原因就在於,一直籠罩在神都城百姓心頭的那朵最大的烏雲,已經被日光替代,人們再也不用擔心暴風驟雨的不請自到。
習慣了夜間行動的張易之又一次出動,這一次,他又戴上了許久好久沒有用過的麵具。
已經被黑夜磨礪得像個靈猴一般的身軀在大路上靈巧地轉過幾條街之後,他來到了一處大戶人家的門口。
看著門口那鎏金的“鄭府”二字,張易之發出一聲冷笑。
鄭府便是司刑寺獄丞鄭完的府邸。司刑寺獄丞這個官職,顧名思義,就知道是管司刑寺大獄的。本寺所有的牢頭、獄卒都在他的管轄範圍之內。
所以,雖然是整個司刑寺裏麵最小的官,隻有從九品下階的品級,這個職位仍是炙手可熱。原因無他,一般司刑寺獄都是關押朝臣,或者因朝臣犯案而受到牽連的。這些犯人家中普遍都有些資斧。為了讓犯人在牢裏少受點苦難,家人多半都願意走走司刑寺獄丞的門路,花點錢財打點打點,以期讓犯人在獄中少吃苦頭。
這些年以來,朝廷屢興大獄,讓很多人家家破人亡的同時,也讓很多人家借著這股東風逆流而上,積攢下殷實的家底。鄭完鄭獄丞無疑就屬於這種幸運兒。他最典型的撈錢方式,便是安坐庭前,等著錢財自動跑進他的家中來。他從來不向別人開口要錢,甚至暗示都不會給一個,更不要說主動的貪贓了。至少從表麵上看,你難以找出他哪怕是一絲一毫的瑕疵,他絕對是一個奉公守法的好官。
好官也要傳宗接代,而這個問題就是鄭獄丞最煩心的問題了。鄭獄丞年過四十,納了十幾房滕妾,卻至今一無所出,也不能不說是咄咄怪事了。大家都覺得,鄭獄丞這樣一廉潔奉公的好官,團結友愛,時常資助鄉裏的好人,居然沒有子嗣,真是老天不開眼了。
當然,在幾乎一麵倒的讚揚之聲裏麵,也夾雜著一小撮別有用心之徒的詆毀之言。比如,有人說,姓鄭的之所以落得這步田地,是因為他前世造孽,今世缺德。可當別人質問鄭獄丞怎麽個缺德法,這些人往往瞠目結舌,說不出個所以然來。
而鄭獄丞本人呢,對於外界的毀譽一概毫不理會。尤其是到了夜裏,幾乎是每天天色一黑,他就開始埋頭於自己的造人大業裏麵。人說“不孝有三,無後為大”,就算不為自己,想想早已亡故的父母,鄭獄丞也總是咬緊牙關,努力耕耘。就算是到了力有未逮的時候,他也總是含淚忍痛,堅守在戰鬥的第一崗位上。
今天天色已黑,鄭獄丞自然是早早開始了自己每日例行的工作。
比起以往如狼似虎的威猛樣子,今天的鄭獄丞顯得有些沒精打采,不論的頻率還是力度都難以讓他的“工友”感到滿意。
“我說——你,你這是怎麽了?”工友忍無可忍,終於發出了一聲含糊不清的埋怨:“你這,這是,不想——要兒子了?”
“你們——女人家——懂——懂個屁!”鄭獄丞道:“那位——沒,沒了!咱——咱們家的財路,也——差不多——要斷了!你,你說——”
就在此時,忽聽一個聲音傳來:“我擦,沒心情就不要勉強嘛,你做得累,老子看得更累!”
一男一女大吃一驚,回過頭來,就看見自己的窗前不知何時多了一個戴著麵具的男子。
“啊——”那女的首先承受不住,張嘴欲叫。可她那“啊”字才發出一半,就感覺自己的被什麽敲了一下,頓時暈了過去。而她那喊聲,也悶悶地戛然而止。
鄭獄丞到底是見過世麵的。盡管此時的他也是極度驚恐,心中有一種放聲狂嘶的衝動,但理智還是讓他強行抑止了這種誘惑。他知道,能這樣神不知,鬼不覺地摸進他的房間的人,對付起他這個平常人來,絕對是輕而易舉的事情。在如今這種情形之下,發出聲音並不是救命之法,反而是尋死之途。
“閣——閣下深夜造訪,所為何事?”強忍著極度的驚怖,鄭完故作鎮定地問道。隻是,顫抖的聲音卻出賣了他的真實感受。
“還是先把那小蚯蚓拔出來吧!”張易之輕輕地指了指鄭完那早就失去攻擊性的屪子說道。
鄭完大窘,連忙穿衣而起。他甚至都不敢幫自己的小妾把身子遮掩一下,生怕眼前這位是為劫色而來,自己若是顯得太過小氣了,會勾起他的怒火。
張易之鄙夷地一笑,過去幫那小妾把被子蓋好,才回過頭來,道:“我這人快人快語,不喜歡繞彎子。既然你問我的來意,我就直言吧。你們司刑寺獄裏今天新來了一位,過去和我有些罅隙,我希望他能盡早消失,你能辦到的!”
談及這個話題,鄭完眼睛頓時眯了起來。聽出眼前此人有事相求,他立即鎮定了不少,道:“閣下說的是——”
“衛遂中!”
“啊?!”鄭完吃了一驚。若是一般人,憑著他的身份,通過巧妙的調換安置犯人,還真能讓他在“意外鬥毆”等等事件中殞命。可衛遂中是朝廷重犯,本寺的少卿親自去抓捕的,而且這幾日要經三司會審。這種犯人要是出了什麽毛病,實在是太惹眼了,要遮掩過去,難度太大。
“啊什麽啊,一句話,答應還是不答應吧!”張易之道。
鄭完哪敢正麵回複,隻能旁敲側擊地問道:“請問閣下和衛遂中之間,有何齟齬?”
“草!”張易之忽然一個巴掌扇過去,將鄭完打得一個踉蹌,摔倒在地上:“現在是你問老子話,還是我問你?恁多廢話!”
所謂“泥人還有三分土性”,這鄭完是受慣了巴結籠絡的,何曾吃過這樣的大虧!張易之的這一巴掌下去,反而把他僅剩的那一點血性給勾了起來。
“啊——”鄭完發狂一般,想要起身。就算明知道是以卵擊石,他也要試一試。
可是,還不等他胸口的鬱悶發泄出來,張易之飛起一腳,狠狠地踏在他的胸口,讓他那沒喊出來的下半個字也都不得不生生地咽了回去。就算這樣,張易之還嫌不夠,等鄭完倒下之後,立即又上前一步,將自己的右腳踩在他的胸口,讓他感覺無比氣悶,又發泄不出來。
“你是不是覺得特別冤枉啊?”張易之狠聲說道:“我這人為人處世的原則就是,對待好人,我是個更好的人,對待像你這種惡人,我就是修羅!”
說著,張易之從懷裏掏出一張白色的布來,指著上麵血色的字跡,道:“夏流忠你認識吧?你是不是在為他的死而感到慶幸,慶幸少了一個握有你的把柄之人?如果是這樣的話,你高興得就太早了,夏流忠那廝算什麽,當老子想要成為一個人噩夢的時候,你就算是暈倒了,腦海裏也會回旋著我的身影!”
鄭完看見那封血書,立時頹然,全身都放鬆了下來,也停止了掙紮。
原來,當初鄭完看上了鄰居一家的某個女子,便從夏流忠那裏拿到了一瓶“狂魔美人”,然後將這女子奸汙。想不到這事竟然被女孩子的家人知道了,他們雖然是個貧寒之家,卻不肯罷休。
鄭完得知此事之後,竟然一不做,二不休,又用“啞巴美人”將這女子的全家迷倒,然後盡數殺死!
也算是天可憐見,這件事的真相居然鬼使神差地落在了張易之的手裏。本來,張易之還打算過一陣,等手裏的事情完結了再來找鄭完的,不想他今日恰好有事需要鄭完去做,便有了今夜的事情。