薑府的清晨,又是另外一番光景。
小月早早醒來,習慣性地往床邊望去,卻看見這床上並沒有其他人,倒是床邊坐著一個相貌極為秀美的女子,正用她那獨有的溫柔眼神看著自己,那雙眸之中透出來的神情,足以讓世間所有的百煉鋼化為繞指柔。
“娘——娘親——”小月不自然地喚道,眼皮子跳動得極為厲害。很顯然,“娘親”這個詞,對於小月來說,在過去的很多年以內,都太遙遠了。也就是小月這樣性子頗為大膽的女子,才能在看見對方廬山真麵目的幾個時辰之後,就將對方稱作“娘親”。盡管,眼前這女子的確是她的親娘。
“誒!”崔氏誇張地答應一聲,臉上盡是掩不住的欣喜。隨即,她笑道:“來,讓娘親來幫我乖女穿衣、梳洗。”說著,便伸出手去。
小月忸怩地躲了一下,紅著臉道:“娘親,我又不是小孩子了,穿衣服的事情,還能不會嗎?”
“你在娘親的眼裏,還是十三年前那個滿頭稀鬆黃毛,說話含糊不清,還會經常尿床、尿褲子的小孩子。現在是,將來也是!”崔氏很自然地說道。
小月卻大幹吃不消,嬌聲喚了一句:“娘親——”卻終究是沒有躲避,任由崔氏親手幫她穿上衣裳。
隨即,崔氏又命丫鬟打來麵湯,然後親自幫小月上妝。一邊幫小月梳理著發髻,一邊看著銅鏡裏麵俏麗的麵孔,崔氏笑道:“我這寶貝女兒真是太俊了,也不知日後哪家的少年能有這福氣,成為我女兒的夫君!”
小月臉上一紅,腦海裏頓時閃過張易之那張似笑非笑的俊臉。隨即,她便羞赧地喚了一聲:“娘親——”
崔氏笑笑,道:“好了,好了,小娘子臉皮薄得很,就不說了!”
小月見母親認輸,倒是生出了幾分反擊之意,道:“娘親你更俊啊,咱倆一起走街上,人家肯定都以為是姐妹,絕想不到是母女!”
崔氏正要說話,就聽外麵一陣爽朗的笑聲傳來:“我兒這話正合為父的心思!”隨著這話音,薑山施施然走了進來。
今天的薑山,看起來和往昔大不一樣。以前,他的臉上雖然也一直掛著笑容,不過那是職業化的笑容,內中虛偽之情,一目可見。而今天的他,卻是笑得極為燦爛,也極為真誠,仿佛一夜之間年輕了十歲一般。
“好個貧嘴的老兒!”崔氏紅著臉,啐了一口,手上卻沒有停下來。
薑山厚著臉皮道:“這如何是貧嘴呢,真心話而已!如今,我還真有點後悔找到女兒了,以後我的大美人一天到晚的纏著小美人,我卻隻能幹看著,到了夜裏更是孤枕難眠,好不淒涼!人都說女兒是父親的心肝,我卻怎麽覺得女兒是父親的情敵!”他故意擺出喟然之態,搖頭歎息。
小月隻是笑,並沒有說話。這時候,她才真正感受到了家的溫暖。對比以前,她覺得自己簡直就是天底下最幸福的女子。
崔氏臉上又是一紅,罵道:“好個不知羞的老兒,就會說點無厘頭的俏皮話。我說,這裏是我們母女的地盤,你一個大男人闖進來作甚?”
“看美人——額,看看你們好了沒有,老夫備好了好酒菜,想請兩位賞光,不知——”薑山嬉皮笑臉地說道。他現在的樣子,不拘任何一個熟人見了,都不免大跌眼鏡,瞠目結舌。
“哦,看在你這老兒還算誠心的份上,我們母女就勉強應下了你的邀請,你且去吧,不要在這裏礙眼了!”崔氏揮揮手,道。
薑山臉不紅心不跳地說道:“如此,老夫就先告辭!”望了這母女二人一眼,轉身而去。
不多時,耗盡了九牛二虎之力的崔氏終於將小月妝扮完成。
小月本就極為秀美,更兼人靠衣裝,被她母親這樣細細一妝扮,又有了脫胎換骨的變化,顧盼之間,眉目含情,宛若神仙中人,令人見之難免要生出一份形穢之慚。這時候的小月,和她的偶像慕雲飛比起來,真是不差分毫了。
極為滿意地看著自己的傑作,崔氏點了點頭,道:“這才是我的女兒!”拉起小月便向外行去。
小月的腳前天崴了一下,很是嚴重。但到了今天,已經好得差不多了,走路之時,還是不免暗暗生疼。但這種隱隱的疼痛和眼前巨大的幸福比起來,真是不算什麽了,小月就這樣任由自己出身名門的母親拉著,款扭蠻腰,緩緩向前行去。
或許是基因遺傳的關係,這時候的小月看起來,哪裏還有一絲一毫小丫鬟的影子,她已經褪去了青澀,徹底地成為了一直驕傲的小天鵝。她的步伐,和她受過十幾年訓練的母親,看上去幾乎就沒甚兩樣。
崔氏看著自己的女兒,越發的驕傲了。
不多時,兩個人來到薑府的花園。薑山已經在那裏擺上了酒席,母女二人一到,酒席便正式開始。
雖然這隻是一家三口算不上真正筵席的筵席,薑山卻布置得極為隆重,不僅體現在薑府裏幾乎所有的男仆、女婢都被調動了起來,還體現在這菜肴的多、奇、美上。
作為一個一年賺下來的錢就夠支撐怙恃酒樓運行的大商人,當薑山把自己的錢無所顧忌地砸向一場筵席的時候,這場筵席的質量就注定是極為不平凡的。
一家三口坐定之後,薑山便具舉杯向對麵挨得很近的一對母女說道:“為了今日咱們一家三口的重聚,為了這上蒼無與倫比的仁慈,為了未來,咱們幹!”便將杯子裏的酒一飲而盡。
崔氏笑了笑,正要飲酒,去見小月端著酒杯一動不動的,大為奇怪,便問道:“月兒,你父親侑酒,你怎地不喝啊?”
小月臉色一紅,有些忸怩地扭動了一下身子,低著頭說道:“娘親,女兒覺得,咱們也該把他也請來一起吃酒才是啊!”那小兒女之態,不言自明。
薑山頓時色變,想要說話,卻還是沒有說,隻是瞥了崔氏一眼。崔氏的臉色也在這一霎那變得煞白,她手上一抖,杯中的酒水頓時溢出不少,但她卻似渾然不覺。
“我兒說的那個他,指的是張易之張少公吧?也是,張少公把你從水深火熱之中救出來,又把你帶到了我們兩個人身邊,對我薑家實在有莫大的恩德,我們也的確應該找個機會請人家吃一頓飯,好好向人家表示一下感激。”崔氏勉強地說道。
因為羞赧,小月並沒有抬起頭來,自然沒有看清她父母二人此時的臉色。聞言,她搖搖頭,道:“你們可別和他客氣,他這人臉皮厚的很,你越是客氣,他越是蹬鼻子上臉。”
崔氏頓時無言,這話雖然明著是在編排張易之,那言語間卻有一種不分彼此的親密勁,莫說薑山夫婦,一般的小孩子都能聽出來。
薑山陰著臉,向周圍服侍的丫鬟、家丁們擺擺手,眾人大是愕然,但見了薑山的神色,都不敢多言,靜靜地退了下去。待得眾人全部消失,薑山才緩緩地說道:“月兒,既然提到了張易之,那為父就在這裏問一句,你要如實回答,你真的一定要嫁於此人嗎?”
小月俏臉之上的紅霞越發的密布了,將她整張臉襯托得像火燒一般。但她的語氣卻十分堅定:“正是,女兒和他,已經有了三生之約,山無棱,天地合,乃敢與君絕!”
薑山的臉上閃過痛苦之色,他驀然抓過一個酒壺,猛灌兩口。待得聽見聲響詫然抬頭的小月目光向這邊射來的時候,他一咬牙,說道:“如果讓你在我們和他之間,做一個選擇,你會怎麽選?”