張易之幾乎是懷著悲憤的心情,回到家中的。
他惱火啊,這次去王家,該說定的事情,王循那大舅子以最好的態度拒絕了。聽他那麽一說,張易之反而有些愧疚,覺得自己像個強人所難的壞蛋一樣的。
隨後,他又見識到了一大群惡狼,這些打扮得溫文爾雅的家夥,別看表麵上斯文,實際上根本就把王雪茹當獵物。他們時刻都在準備著,為奪取佳人的身心而努力。張易之簡直感覺疲憊了,他雖然對王雪茹有足夠的信心,但也無法保證長期這樣下去,會不會發生點意外。很多事情的激變,其實都是從一次小小的意外開始的。
解決這些問題,最方便也是最徹底的辦法,就是盡快把王雪茹娶進家裏來。一旦小娘子成了張家婦,大舅子再狡猾,也不能不考慮一下這親戚關係。而那些惡狼,也不敢再來呲牙。
可是,問題的死結就在於,兩家在結親問題上,根本達不成一致。因為最核心的條件——張昌宗離宮的事情上,張易之根本沒有解決掉。
張易之現在已經是堂堂的四品大員了,雖說暫時占著的,是一個沒什麽實權的職位,未來卻是是難以限量的。可是在勸張昌宗離宮一事上,他覺得無力。張昌宗既然已經有了這麽大的權勢,武則天對他的寵愛就可見一斑了。現在,就算他肯走,皇帝不願意,一切不都是空的嗎?況且,以張易之對自己這位兄弟的了解,當初勸他,他尚且不願出宮,現在勸他,更加休提。
看見走在路上,一臉灰敗的張易之,張家的家人都小心翼翼的,不敢去惹他,生恐他在惱怒之下,做出什麽不理智的事情來。
張易之也沒有理會下人們,直接來到了他母親臧氏所居住的別院。剛走進別院,張易之便聽見一陣竊竊私語之聲,卻是臧氏正和幾個兒媳婦閑聊。小月等人都十分會走“曲線路線”,知道要討好張易之,最好的辦法就是討好臧氏,臧氏的一句誇獎,比什麽都能打動張易之的心扉。而臧氏也是吃過苦、受過氣過來的,自然知道兒媳婦們的心思。她比起一般的婆婆來,要和氣得多。
這樣雙方遷就,相處自然愉快。幾乎每一天,幾個兒媳婦都要抽出一些時間和臧氏話家常,一開始或許是出於巴結討好的目的,後來就成了習慣。尤其是慕雲飛和窈娘這兩個都不知道自己親生父母是誰人的,漸漸對臧氏有了一種別樣的儒慕之情。她們麵前的這個中年女子,已經不僅僅是她們的婆婆,也成為了她們的母親。
張易之一出現,幾個女子頓時止住話頭,回頭看著張易之,希望能從他的身上,看到一點好的消息。
但是,大家從張易之的臉上看到的,隻有失望。張易之平時經常也會故意做出不悅的情緒,來迷惑大家。但裝的就是裝的,幾個女子都早已對張易之的脾性了如指掌,張易之能騙得過別人,卻騙不過她們。她們都知道,這一次張易之是真的很消沉,看來今天的王家之行,結果不盡如人意。
所有人的心情,都在這一刻變得灰暗起來。幾個女子雖然未必願意張易之再添新寵,卻更加不願意武裹兒趁虛而入,她們在王雪茹入門的一事上,都是堅定讚成的。可是,現在此事有了波折,就意味著張家的女主人,也有可能變成武裹兒。這是她們都十分不樂意的。
一直眯著眼睛,享受著幾個兒媳婦輪流捏肩捶背服務的臧氏終於睜開了眼睛,她眸子裏閃過莫名的味道。忽然,她輕輕開口,道:“小月,你們幾個都回去吧,我和五郎說幾句話!”
小月等人都十分乖覺,齊聲答應,不一會便走得無影無蹤。
臧氏看著自己的兒子,輕輕歎一口氣,道:“我知道你有話要問我,你問吧!”
張易之沒有否認,直接問道:“母親,我知道你對六郎入宮一事,也是極為不讚成的。我記得當初您老人家也曾為了此事詈責於我,可是,你為什麽不親口勸一勸六郎呢?我相信,你的一句話,比我的十句百句,都管用啊!”
“你怎麽就知道我沒有勸過呢?”臧氏的回答,讓張易之頗為意外。
“您勸過?那他怎麽說?”張易之繼續追問。
臧氏嘴角泛起了一抹苦澀的抽動:“這孩子的本心,是為了咱們這個家,更是為了我好,他要承擔起振興我們這個家,振興我們二房的任務,他要讓張家本族的人,對我們卑躬屈膝。現在,他的目的算是達到了,張家本族的人,多半也知道他的厲害了。可是,他也脫身不得了。女皇帝把他拿個寶貝一般對待,片刻離身不得,又豈會輕易讓他出宮!”
張易之的心,越發的涼了下去。照臧氏這樣說來,她以前都曾經勸過張昌宗那個固執的小子,卻宣告失敗。這樣說來,想要勸服那小子,已經是不可能的了。而他不肯主動出來,張易之又怎麽能對身在皇宮裏的他有什麽奈何呢?
“這樣看來,就一點辦法也沒有了嗎?”張易之頹然開口。這話像是在和臧氏說,又像是根本在自言自語。
“哎,若是他生母在這裏的話,就好了。這孩子這樣拚命,其實還是因為缺了一個生母,總覺得對我這個養母有所虧欠,才會想出這樣一個報答的方法啊。若我是他的生母,他也不會有這樣的執念!”臧氏歎道。
“生母?”張易之還是第一次聽臧氏言及張昌宗的生母。事實上,在很久以前,他就聽說過有關張昌宗的生母韋氏的一些隻言片語。隻是那些信息太少了,根本就無法幫助張易之去猜測什麽。
“母親的意思,六郎的生母還在人世?”張易之極為驚訝地問道。
“有可能吧,我真的不知道!”臧氏的回答再次讓張易之意外了一下。
張易之連忙揪住不放:“母親,現在,六郎這個生母的情況,就是我們家的一個大希望啊,您怎麽能不知道呢?您當年是平妻,而她是正妻。而且,從您這些年如此厚待六郎來看,您和他母親相處得,應該很好才是。您怎麽會連她是否在世都不知道呢?”
臧氏幽幽地歎一口氣,道:“事到如今,那些事情,我便告訴你也無妨。”她的臉上現出喟然之色,眼神深邃,仿佛回到了很久以前。
“當年,你父親在神都為官,你大娘也就是六郎的母親,跟在你父親身邊的。而我,則帶著你們兄弟留在定州。後來有一天,那邊忽然有人前來傳訊,說是你父親得了重病,快要不行了,而你大娘也不見了。我便和你的一位叔父連夜趕到了神都。不過,我們都來晚了一步,你父親當時已經去了,而你大娘,則不知去向。家裏的一切事務,都是你那位叔父處理的。”
說到這裏,她頓了頓。這種往事,對她來說,肯定是回憶一次,痛苦一次的。
“辦完你父親的喪事之後,家族決定將六郎逐出家門。這孩子一直是隨著我的,而且當時還沒有懂事,我怎麽能答應呢,我據理力爭,最後的結果你也看見了,家族做出決定,就讓我們二房留在神都,每年都由他們那邊撥些用度來給我們生活。當時,我是在家族的長老麵前保證過,絕不泄露當年的這些事情的,否則家族就會切斷一切供給。不過,如今咱們也不怕切斷供給了,所以我說出來,倒也無妨!”