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什麽?要動身?”
張易之“明日啟程”的命令傳下去,以淮陽王武延秀為首的一群人頓時就急了。可不是嗎?這一路之上,他們已經是極為辛苦的了。其實這幽州城內,也絕不舒服。平日裏他們已經習慣的管弦之樂,他們是決計聽不到了,就連那吃的,也是極為粗糙,想都不敢想那深度城內餐餐都能見到的大魚大肉。這種鬼天氣,更別說什麽玩的,大家差不多一整天都龜縮在火爐邊烤火,什麽事都幹不了。
可就是這樣的日子,已經是他們最近這兩個月以來,難得的一段連續的好日子了。現在要他們腳踩著這樣的大雪,深一腳淺一腳地趕路,簡直太為難他們了。
就連一向支持張易之的高延福,也走過來,輕輕地向張易之道:“五郎,依咱家看,還是等到雪化了再走不遲,這事情實在是急不得啊!”
張易之搖搖頭道:“方才婁老相公已經說了,他問過此間最通曉天文地理的幾位老人,大家眾口一詞,說是這雪一時半會化不了。咱們即使在這裏等到新正,也無濟於事。所以,老相公已經同意了我明日啟程的計劃,並且派來了這位將軍率二十精卒護送。咱們不能因為眼前的一時困難,就懈怠了趕路,更不能因此而耽誤了侯將軍的時間啊!”
說著,張易之指了指一直站在他身邊,一動不動的侯門海。
眾人一陣無語。張易之提出走人,他們可以反對一下,婁師德讓他們走,並且還派出了人來護送,他們就沒有辦法表示反對了。婁師德,畢竟是名副其實的宰相,又是這幽州的主政、主帥,他做出的決定,實在是讓大家無力改變。
“也罷,也罷!”武延秀很想哭,回身一屁股坐下,擺出一副“今朝有酒今朝醉,明日愁來明日當”的架勢。那樣子仿佛就是在說:“反正要明日才動身,今天我先要好好的爽快一番。
“兄弟們!”武延秀無視張易之,從懷中取出一副骰子來,在眾人麵前一晃,道:“孤王身上現還留著一些金銀錢物。想著到了黑沙城,恐怕也用不上,決定今天和大家好好地賭一番,也算是變著法的把這些東西都送給大家了。下麵,咱們就各憑本事,都來索取吧,隻要你有足夠的運氣,今天一日裏的所得,就能超過你們前半輩子賺到的總數!”
他這話是極有蠱惑性的。加上這幽州城內也實在是枯燥的很,根本找不到什麽娛樂場所。而軍中的士兵多半都好酒、好賭,被武延秀這樣一番叫嚷,大家就像是蚊子見了血一樣,每個人都是“嗷嗷”直叫,向武延秀的身邊圍攏了過來。
武延秀也不多廢話,便在那地上開起賭局來。
平日裏,若是出現這種事情,張易之自然是要阻攔的,這一次他卻熟視無睹,和侯門海一起走了出來。
對著鋪天蓋地皚皚的白雪,張易之問道:“侯將軍怎麽到了這幽州軍中來了?”
“這都是老相公的提攜啊!”侯門海微微一笑,道:“老相公這次臨危受命,專閫北疆兵事,聖皇下了很大的恩旨,命各地軍馬都候選待遣。老相公聽說過我這次參加了箕州的那件事,和契丹人有過一戰,便命我隨軍。說起來,這也要感謝張郎你呢,若不是當初你把我拉進剿匪一役我哪有這機會出征幽州?”
張易之聽侯門海豪氣幹雲的話,笑道:“侯將軍真不像一個文人出身的軍人呢!別人都對幽州退避三舍,唯有你有這般豪情壯誌,真是難得!”
侯門海微微一笑,道:“大丈夫生當衣錦還鄉,死當馬革裹屍,豈能讓時光無聊虛度,最後碌碌無為地死在床上?”
張易之又是一笑,道:“聽侯將軍這番話,我忽然覺得,自己離‘大丈夫’這三個字的標準,太遠了!”
“張郎此言差矣!”侯門海認真地說道:“縱然天下都以張郎是因為你兄弟而驟然升起,我老侯卻知道,你這一路走來,是極為不易的,憑借的都是自己的努力和智慧。除了我老師狄公之外,我老侯平生最服氣的,就是張郎你了!你雖然和我老師不是一樣的性子,卻是一樣的大丈夫。”
張易之心下一動。侯門海這番話,實際上在很大程度上,就是一種投靠的暗示了。也好在侯門海現在在軍中地位並不很高,若他是軍中大將的話,他今天這番話傳出去,就足夠成為殺頭的罪名了。
張易之心照不宣地點點頭,道:“張將軍過譽了。你在軍中好好殺敵吧,我想,憑著你的本事,一定會有衣錦還鄉的那麽一天的!”
他這話,就算是接受了侯門海的投靠。他之所以這麽快就表示接受,不是沒有原因的。一則,侯門海此人本身有自己的本事,也有大誌,他方才“衣錦還鄉”“馬革裹屍”一類的話,並不是空口白話的吹噓,而是內心想法的真實體現。二則,此人是狄仁傑的徒弟,有了他,就等於有了一座和“李黨”聯絡的橋梁,實在是不容錯過。
侯門海是個讀書人,雖然如今已經徹底蛻變成一個軍漢,那讀書人的聰明卻沒有變,他笑道:“如此,就借張郎吉言了!”
兩人相視一笑,一切盡在不言中。
第二日一大早,大隊人馬就在武延秀的哭天喊地聲中,緩緩地開拔,向西而去。
定襄,在最近曆史上最濃墨重彩的一筆,就是當年它還在突厥人手上的時候,李靖曾經以區區三千人,趁著雪夜突襲,將突厥人的十萬大軍擊潰的事情。這裏臨近單於都護府,是大周防禦突厥人南下的重要屏障之一。如今,根據大周和突厥人達成的盟約,單於都護府已經取消,定襄的軍事要塞作用,就顯得越發的重要了。
好在,定襄距離幽州城並不遠,隻有不到七百裏的距離。大周在幽州一帶,囤積了十萬以上的大軍,和同樣布有重兵的定襄互為犄角,這裏已經成為了一處極為堅固的城池,絕不是輕易就會被攻陷的。
由於大家走在雪上,路途極為艱難。尤其是大家出發的第三天,天空中再次下起雪來,將本來已經有了一點融化跡象的滿地大雪,再次加蓋了一層。於是乎,大隊人馬每天的腳程,從每天五十裏上下,降到了三十裏上下,真可算是蝸牛的速度了。
不過,盡管大隊人馬速度很慢,張易之一直謹記著婁師德的話,對於大隊人馬安全的保護,極為注重,不敢有絲毫的懈怠。白日裏就不說了,到了夜晚,也隨時都會在四處燃起火把,然後派人輪流守夜,絕不輕易給人以可趁之機。
看著時間一天一天的過去,大隊人馬離定襄越來越近,張易之的心底也不由生出了一絲鬆懈:“這就要到定襄了,難道契丹人真的不知道我們這個送親團的存在,或者甚至根本不知道大周和突厥結盟的事情?”
這一天傍晚時分,眾人又行到了一處很大的草坪處,見周圍有一處溪水,張易之便命令停下來,就在此地安營紮寨。也是,三百太子衛率府士兵立即出動,掃雪、安營,不多時,營寨便立了起來。然後,又是一番生火造飯,大家吃完之後,就圍在一起說笑,打發無聊的時間。
待得天漸漸黑了下來,張易之也不多耽擱,就命眾人立即歇息,以便明日繼續趕路。
但是,誰也沒有想到,眾人剛歇下不久,一個令人毛骨悚然的聲音,遠遠的傳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