張易之乘著崔玉書那裏借來的馬車,由林秀駕著,回到了驛館。甫一進屋,張易之立即往自己的房內行去。他方才和崔玉書說話的時候,心神完全被牽引了進去,待得回來,立即又回想起武裹兒的事情。想著小娘子還在自己的屋內,若是被人發現了,就不妥了。要是被認識她的武延秀發現,後果就更加不堪設想了。
過道之內,靜悄悄的,並沒有一人通過,張易之很快便來到了自己所居住的院子。就當他馬上就要來到自己的房間門口,忽然聽見隔壁房間裏一陣竊竊私語聲傳來。
張易之知道這房間是武裹兒所住,聽見裏麵有聲音傳來,連忙停下身來細聽。
“裹兒妹妹啊,你說你這一路上這麽多辛苦,都趕過來了,怎地現在歇下來了,卻反而病倒了呢?”
張易之聽得這個聲音,就知道是王雪茹的聲音,他不免暗暗好笑。沒有人比他更清楚,武裹兒所患的是什麽病。
“沒,沒什麽!”武裹兒期期艾艾的聲音隨即跟著響起:“隻是略略有些倦怠而已,姐姐不必為我憂心!”
張易之聽得忍不住一笑,他能想象,武裹兒說這話的時候,那臉色是何其的好看。
王雪茹的聲音卻兀自頗為急切:“裹兒妹妹,你又何必瞞姐姐我呢,你的性子我還不了解嗎?若真的隻是略有些倦怠而已,斷斷不會露出這般姿態。你一心為那人考慮,豈不會怕他為你擔心嗎?”
接著,屋內傳來了一陣短暫的靜默,想是武裹兒沒有被王雪茹說得無言了。
隨即,武裹兒的聲音伴隨著一陣腳步聲響起:“誒,姐姐,你要去何處?”
“我能去何處,自然是去幫你尋個醫師來看看了。他一大早就被那個莫名其妙的刺史請過去了,想來也沒有什麽時間來管你的事情。”
“不行啊,姐姐!”武裹兒的聲音顯得頗為急切:“若是請醫師過來,咱們的身份豈不是立即暴露了?咱們現在的身份,可是男人哩,而且都是高手。我們是倚仗著這層身份,才得以留在他身邊的,若是被拆穿了,我們兩個又何去何從?”
一番話顯然是把王雪茹唬住,屋內又是一陣靜默。
張易之聽得鬆了一口氣,要是王雪茹真請來了一個醫師,今天這事情,還真是不知道如何收場呢。見到武裹兒已經神不知,鬼不覺地回到了自己的屋內,張易之欣慰之餘,也覺得此地不宜久留。他現在,有著一種做賊心虛的感覺,不願在這院子裏多呆,一心想著出去走走,含混過了今天。
說走就走,張易之悄悄地轉過頭去。
但世事往往出人意料,越是小心,帶來的往往越是惡果。張易之這一轉頭,忽然身子不知道被什麽絆了一下,立即失去了平衡。情急之下,他連忙將手往前一搭,正好拍在那門上,發出一陣“砰”的悶響。
張易之暗道:“不好!”正要開溜,就聽見裏麵一個急切的聲音傳來:“誰啊?”接著,就是氣急敗壞的開門聲。
張易之知道閃避已經來不及,隻好硬著頭皮回身應道:“是我!”
房門驀然打開,王雪茹那嬌弱的身子刹那間出現在張易之的麵前。認出眼前之人正是張易之,她明顯鬆了一口氣,嘴裏嗔怪道:“你既然回來,又鬼鬼祟祟地在這外麵偷聽作甚?”
張易之大呼冤枉:“沒有啊,我剛回來,正好路經裹兒的房間,聽見你們姐妹兩個似乎在說話,也正要進去和你們談談呢。”
王雪茹沒好氣地說道:“我已經命他們沒事不要進這院子裏來哩,還以為有賊人敢偷聽,倒嚇我一跳!你來得正好,裹兒身體有些不適,你進來看看吧!”
張易之很無辜地表演了一番驚訝的表情,道:“真的?”便不多言,走了進去。
武裹兒此時正坐在床上,上身並沒有著外裙,下身則蓋著被子。此時的她,一頭濃密烏黑的頭發正如瀑布一般垂下,披在她的雙肩。她的臉上也沒有施粉黛,看起來別有一種自然風韻。
聽見張易之在外麵,武裹兒臉色微變,以迅雷不及掩耳之勢整理了一下自己的亂發。聽得腳步聲起,她又如驚弓之鳥一般,立即縮回了玉手。隨即,她那雙黑葡萄珠一般的眸子輕輕一轉,那帶著點奇異光亮的眸光便落在了張易之的身上。看見張易之也正朝自己身上張望,她微微一顫,立即收回了眸光,麵色也立時便紅了起來。
麵對著自己造下的“惡果”,張易之也是有些頭皮發麻。他隻想就此逃去,奈何王雪茹就在身邊看著呢,為了不讓她看出端倪,張易之隻好假惺惺地問道:“裹兒,你昨日還好好的,今天這是怎麽了?”
武裹兒的麵色越發的紅了。她偷偷地橫了張易之一眼,用比方才還要囁嚅的語調說道:“沒,沒什麽!”
而旁邊的王雪茹見了武裹兒這般模樣,越加的覺得不對勁了,道:“不對啊,方才你隻是腹中不舒服,現在看你這臉色都紅成這般模樣了,想必是發燒了,這可怎麽了得!”
張易之一陣無語。武裹兒卻連忙急切地說道:“姐姐,你不必為我擔心了,真沒事!”
王雪茹見武裹兒執意不肯求醫,隻是以為她生怕被看穿身份,便說道:“裹兒妹妹,你可要想清楚了,若是真的感覺太過不適的話,寧可暴露身份,也要就醫啊。身份被拆穿,最多回京去,可要是病重了,後果卻是不堪設想了!”
武裹兒很無奈地應了一聲:“省得了!”
張易之也趁機說了一番告慰的話,並囑咐武裹兒多歇息,莫要隨意走動。最後,他又說道:“後天便是新正之期了,我方才已經和崔使君說好,咱們在定襄過了新正,再繼續北上。而且,這一次,我打算將我們的護衛大軍中的絕大部分都打發回去,而讓突厥人直接到石嶺關外來迎接。換句話說,等我們再從定襄出發的時候,保護我們的人,就是突厥人,而不是我們自己的軍隊了。我本來是打算讓你們隨我一起到了突厥的邊境上,再送你們回去的,現在看來是要提前一步了!”
“不!我們不走!”就像心意相通一般,兩個女子異口同聲地說道。
張易之苦笑道:“我知道你們所想,隻是突厥那邊實在危險,我自顧尚且不暇,恐怕沒有太多的精力來看顧你們兩個。所以,你們還是回去的好。若是實在不願回京,也可在回京的路上候著,待我從黑沙城回來,再——”
“你這話似乎說了不止一次了吧,我說過了不答應便是不答應!”王雪茹率先拒絕。
武裹兒也說道:“不錯,既然我們跟來了,自然要一路跟到底。像我們這樣的人,若非這樣的奇遇,一輩子都難以踏足邊塞一次,更不要說到突厥的牙帳看看了。現在,我們既然有了這樣的機會,又豈能錯過!”
一說到正事,武裹兒立即恢複了平日的冷靜。王雪茹在旁邊見了,大奇:“裹兒妹妹,你麵色似乎好了很多哩,都不怎麽紅了!”
不想,她一言方出口,武裹兒的臉色立即轉紅:“姐姐,你休要取笑了!”
張易之這次也不過是試著去勸勸,並沒有抱多大的希望,見得實在是勸不動,他也就不多言了,道:“罷了,罷了,你們既然決心已下,我就不勸了。我現在去找他們,把該吩咐的事情,都先吩咐一下!”也不等兩個女子開口,便快步走了出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