張易之終於斂去那無賴的笑容,換上一幅酣暢淋漓的笑臉:“哈哈哈,還是雲特勒夠爺們,夠直爽!”
雲特勒聽得這話,先是一喜,繼而秀眉一揚,暗忖道:“爺們?我就那麽像個男人嗎?”盡管易釵而弁之後,自然是越像個男人越好,可作為一個真實的女人,雲特勒自然也不喜歡別人用上“爺們”這樣的詞匯來形容。
隨即,張易之斂去笑容,道:“既然雲特勒如此直爽,若是下官再忸忸怩怩的,就不免要被你們看輕了。那就直說吧,依本將軍看來,我們兩家何起來這三百人的隊伍裏,肯定有內奸!”
這一次,兩位特勒還有其他圍在旁邊竊聽的一大幫人,沒有一個出言反對的。他們都知道,張易之必有後話,有沒有內奸,其實已經不是問題的關鍵了。
“不過,那內奸英明神武、聰明智慧,想必也是一個風流俊逸、能伸能縮、知進知退、有勇有謀的大英雄、大豪傑,咱們是很難,哦,不可能把他給找出來的!”
眾人都像是吃了蒼蠅一樣,渾身難受,腹中翻滾尤其厲害:“這廝也太無恥了,他自己找不出那內奸,就把那內奸誇得根一朵花似的,來顯示敵人狡猾,而不是自己無能,籍以推卸責任。這世上還有比這臉皮還厚的人嗎?”
他們不知道的是,張易之還真沒有推卸責任的意思,他在大周的送親團裏,現在是絕對的一言九鼎,武延秀、高延福之流,早已經變成泥塑的,吭一聲都不願。就憑這個,張易之也實在沒有必要去推卸什麽責任。
張易之方才的那幾句話,實在是對自己今天這般作為的一個自我評價。至少在他看來,這個評價比較中肯。
“問題是,那內奸如此厲害,這裏離黑沙城起碼還有千裏之遙,行程勢必要一直暴露在那內奸睿智無雙的目光之下。他老人家不出動則以,萬一要是再次有所動作,就不會像上次那樣可以輕易化解了,我們豈不是危險!”
弋特勒越看張易之說話,越是覺得不順眼。感覺這家夥簡直就是在故弄玄虛,言語中沒有一個字是真心的。當下,他不滿地鼻哂一聲,道:“我們突厥王庭之師,個個勇武。這些兄弟不少都是隨著默啜可汗東征西討過來的,有些則是在骨咄祿可汗的時代,就已經開始馳騁沙場了。這區區的馬匪,幺麽小醜,何值一哂!”還真別說,這弋特勒一個年紀輕輕的突厥人,說起漢語來居然極為流利,難的事是幾個成語沒有一個用錯的。
張易之心下一動,似乎抓到了什麽。要知道,那雲特勒看起來比弋特勒要斯文很多,而且又更加年長,漢語卻遠遠不及弋特勒這麽流利。這中間,是不是有什麽貓膩呢?
張易之笑了笑,道:“弋特勒這話,下官難以認同。我相信你們突厥王庭菁華,個個勇武善戰,隻是不怕一萬,就怕萬一。萬一被馬匪偷襲得手,下官又如何回到神都,去麵對陛下的雷霆震怒?”
得,這事情饒了一大圈,又回到了抓內奸之前的核心因素——安全因素上。
張易之就是咬定了,沒有絕對的安全保障,咱不上路。問題是,要有絕對的安全保障,先得把內奸給抓出來。而突厥人根本就不相信這三百人裏麵,存在著什麽真正的內奸,這又讓他們去哪裏抓人?
弋特勒真是憋屈壞了,他不是沒有遇見過為難人的,可眼前這個小白臉也忒難纏了,這根本就是個水潑不進、針紮不穿的銅豆啊。
“你這樣前怕狼,後怕虎的,為何要擔當這個使臣?你幹脆在你們那繁花似錦的神都城裏,當你的朝廷顯貴豈不是要好?要說絕對安全,這世上又哪有什麽絕對安全的事情,就像你張將軍等下走走路的時候,豈不是也有可能絆一跤摔死嗎?難道那也要我們突厥人負責?”
弋特勒平素雖然魯莽,說話總還是有有些分寸的。若不是給惹急了,他斷然不會說出眼前這番話來。這已經不是一個特勒能說出的話了,簡直就是倆穿開襠褲的小孩,在相互咒罵。
沒有任何懸念的,張易之長身而起,冷笑道:“弋特勒既然如此沒有誠意,下官也隻好去稟明我家大王,讓他自己來拿主意好了!”
眾人心下鄙夷,一時居然忘記拉住這廝了。稟明武延秀?那個大混蛋但凡有了一絲一毫的希望,怎麽可能北上呢?那家夥現在日思夜想,唯一的念頭,恐怕就是回神都吧!給他選擇的權力,恐怕不必等一刻鍾,漢人就能全軍拔營而起,飛也似地向南方去了。
雲特勒一時情急之下,連忙上前,一把從後麵熊抱住張易之,道:“張將軍請留步,有話好說!”
張易之回頭睃了一眼雲特勒。雲特勒麵色一紅,這才發覺自己情急之下,做出的這個動作實在是有些不雅,這感覺,依稀就是要用強的。他連忙用眼睛的餘光往旁邊一看,果然那些突厥軍官還有弋特勒個個眼神怪異,若有所思。
雲特勒簡直鬱悶到了極點,這叫什麽事啊,我根本就是為了大家,才做出這樣出格的事情,怎麽沒一個理解我,反而都用如此怪異的態度來對待我?
倒是張易之本人若無其事,道:“也罷,既然雲特勒攔路,想來你是有了好的保障我大周人馬安全之策了,對吧?還請不吝賜教!”
雲特勒略略沉吟,終於咬了咬牙,露出決絕的神色,道:“正如弋特勒所說,這世上絕對安全的事情,是不存在的。不過,張將軍若是信得過本特勒,本特勒倒是有一個辦法,能最大限度地保證你們大周人馬的安全!”
“哦!”張易之這一次,倒是沒有繼續堅持自己的絕對安全。因為,他知道,萬事都有個度,真要是把這夥子突厥蠻子給逼急了,一拍兩散,就有違他的初衷了。張易之可是想好好完成任務的,更想好好去打聽一下張昌宗的生母韋氏的消息。
張易之的臉上,第一次露出感興趣的神色,道:“還請雲特勒賜教,下官洗耳恭聽!”
雲特勒想也不想,道:“就是以我為人質,和你們漢人同吃同住。我在黑沙城,也算是頗有地位的人物,想來一旦遇上什麽危難之事,我們的兄弟就算是為了我,也會盡力保護你們的安全!”
“不行!”第一次,張易之和弋特勒異口同聲地說道。旁邊的其他突厥軍官也紛紛點頭,表示聲援。
“為什麽不行?”雲特勒顯得有些惱怒,轉向張易之道:“難道你們懷疑我的身份低微,難以令我突厥人馬忌憚嗎?”又轉向弋特勒道:“難道你們覺得,就你們可以為我大突厥出力,我一個弱——我就不行嗎?”
張易之有些無語。其實,他近乎如此軟硬兼施,目的隻是要參與大軍行進的指揮而已。自從聽了崔玉書的分析之後,他對突厥人並沒有太大的信心,這一路上難保他們中間的一部分不會搗亂。要是他得到了隊伍前進的部分決策權,就能獲得一些必要的信息,防患未然。想不到,現在雲特勒竟然給上演了這麽一出。
答應雲特勒吧,這決策權就不用去想了。不答應吧,人家已經仁至義盡了,連自己的生死都隨你掌握,你還想要求更多嗎?