雲特勒終於還是被張易之給繞進去了。這也難怪,張易之這廝太會裝了,他瞎扯淡的時候,語氣簡直比說實話還要真摯,一般人看了,很難不信以為真。
眼前的情形就是如此,雲特勒還真就相信了張易之正在誇獎自己,誇獎自己會說話。從一個女兒家的角度來說,誇獎自己會說話,比誇獎自己漂亮,愉悅度是要差了不少的,但眼前雲特勒逼著張易之誇獎自己漂亮,已經是徹底失敗了,能撈著一個“會說話”的讚譽,也未始不是一種很好的補償。
於是,雲特勒霎時間便從羞惱之中醒轉了過來,他甚至還來得及輕輕一笑,很“謙虛”地笑道:“其實,要說你們漢人的官話,我五弟弋特勒說得才叫真正的好呢。我比他,差遠了。”
對於這一點,張易之是極為讚同的。雲特勒的大周官話當然算是很不錯的,比起不少的大周本國人,都要強上一些。但他的口音還是有些明顯的,從這個口音裏麵,你能比較輕易地聽出他並不是漢人。
而弋特勒則不然。他說漢語的時候,完全不帶突厥口音,你聽著很容易產生一種幻覺:這哥們就是個漢人,土生土長的漢人。
事實上,弋特勒既然是突厥特勒,自然不可能在大周土生土長,這一次的迎親,甚至有可能就是他第一次履足過漢人的地方。
張易之不能不疑惑,所以他順口說道:“雲特勒這話,下官十分讚成。弋特勒的漢人官話,比起下官來,也毫不遜色。隻是不知,他的大周官話是從誰那裏學來的呢?”
“整個突厥,除了老暾欲穀,又有誰的漢人官話有如此流利呢,除了老暾欲穀,又有誰能教出這樣的徒弟呢?”雲特勒像是隨口應答,言語中的尊敬之意,卻是難以掩飾的。
“暾欲穀?”張易之聽見這個名字,心下像是忽然劃過一片閃電一般,有一個念頭驟然在他的心裏頭亮了起來。但片刻之後,那念頭又不知所蹤,就像驚鴻一瞥,隻留下了一個影子,卻讓人無法看清真麵目。
“我剛才所想的,是什麽呢?”張易之簡直有點抓狂了,因為朦朧間,他覺得方才自己的那個念頭極為重要,若是想不起來的話,會造成極為惡劣的後果。
恰在此時,雲特勒發覺了張易之的異常,有點擔心地問道:“張將軍,你這是怎麽了?”
張易之這才回過神來,有點尷尬地笑道:“沒什麽!”又有些迷迷糊糊地說道:“剛才說到哪裏了?”
雲特勒臉上的擔憂之色越發的濃烈了,他張了張嘴,想要似乎想要說什麽,但最終還是忍住了,隻是淡淡地說道:“方才說到,弋特勒的大周官話,學自老暾欲穀。說起這個老暾欲穀,他可是我們突厥的第一智者呢!”
“第一智者?”這幾個字再次引起了張易之的深思。下一刻,張易之的一雙眸子,忽然亮了起來,他終於憶起,這個名字,他曾經聽沂州刺史崔玉書說起過。按照崔玉書的了解,暾欲穀此人,乃是突厥無名有實的宰相,此人一慣習慣居於幕後,對大事進行操控,但他對默啜可汗的影響力,是無與倫比的。
當然,這不是關鍵,關鍵是,暾欲穀此人並不讚成這次和大周的結盟——盡管大周答應的條件,極為優渥。
張易之終於知道自己方才忽然冒起來的那個念頭是什麽了。霎時間,一股子涼意,襲上了他的心頭。猛然間,他又想起了每天傍晚時分,大隊人馬安營紮寨下來之後,弋特勒派出去的那些獵手。
他們真的是獵手嗎?或許是,但更有可能根本不是!
想一想,如今這個季節,放眼四望,漫山遍野的都是茫茫白雪。就算是有一些獵物,也是極為罕見的,這區區的幾個人,又如何能給整整兩百人的隊伍,提供足夠當飯吃的獵物呢?漫說是這樣的季節,就算是在夏日裏,這也不可能的吧!
再者,這些“獵手”被派出去的時候,往往都已經臨近夜晚了,難道他們是超人,在彌蒙甚至是黑暗的夜色之下,還能照樣百步穿楊?
張易之無法相信這個可能。這些“獵手”若是有這樣的本事,就不會成為普普通通的士卒,他們早就該成為領兵大將了。
問題是,張易之的的確確是每天看見這些人帶著不少的獵物回來的,別的能夠造假,那野兔、麋鹿、獐子這些獵物,卻是貨真價實的。
張易之越想越覺得不對勁,那憂慮之色早已無法掩飾了。
到了此時,雲特勒若還是看不出張易之的異常,那他就傻了。略帶一點疑惑,雲特勒問道:“張將軍,你到底怎麽了?”
張易之還真不知如何對雲特勒啟齒。他敢肯定,不管弋特勒那邊有沒有什麽陰謀,雲特勒是絕對沒有問題的。雲特勒這個人,實在是沒有什麽心機,若是他參與了什麽陰謀,弋特勒絕對不會讓他來漢人這邊當人質,因為他太容易泄漏不該泄露的事情了。再者,一個內心有鬼的人,不論如何善於偽裝,那言語神態總會顯現出一絲於平日不同的地方,眼前的雲特勒除了有些呆呆傻傻的,還真看不出有哪裏於平日不一樣。
張易之的心裏頭,忽然生出了一個想法:“不管弋特勒有沒有陰謀,看起來弄清事實和破解可能存在的陰謀,我還隻能和眼前這位雲特勒合作了。”如是一想,張易之忽然覺得,把雲特勒弄過來當人質,還真的未必是一件壞事。
當下,張易之以低沉的聲音,說道:“雲特勒,你有沒有發覺,咱們的周圍,一直彌漫著一種很危險的氣息?”
雲特勒一雙本來就很大的眼睛登時睜得像是兩隻銅鈴一般,他那白皙的麵容之上,盡是惑然之色:“危險的氣息?張將軍你確定真的有這種東西存在嗎?”
張易之很肯定地點頭:“自然有,我不是那信口開河之人!”
雲特勒對張易之的人品,居然十分信任,聽得張易之這麽一說,他的眼神也變了,流露出些許驚駭:“張,張將軍,你可不要嚇我!”
張易之繼續循循誘導:“我怎麽會嚇你呢?你真的沒有感覺到嗎?你聽聽,遠處有個聲音,似鬼哭,又像狼嚎,又似乎是夜梟,這聲音是那樣的低沉,那樣的飄渺,攜帶著一種令人驚悚的氣息,正在向我們這邊,緩緩地靠攏——”
其實,這寧靜的夜裏,刮風是難以避免的。一旦起風,書上的積雪落下,總會引來一點異樣的聲音。若是張易之不以言語來渲染,雲特勒聽見這聲音,也不會有絲毫的一樣感覺。偏偏被張易之這樣一說,他的心裏頭先入為主地有了一種驚悚,再聽見這聲音,便會往張易之所形容的那個感覺上麵去套,結果,他也覺得這聲音的確如張易之所說,令人驚懼。
“是吧,你也覺察到了吧!”張易之看了雲特勒的樣子,知道撩撥得差不多了,便擺出一幅神棍的樣子,說道。他心下卻在狂笑:“這突厥的妹紙也太好騙了吧,典型的身輕體軟易推倒啊,好在哥們我不是采花賊,否則的話,今晚就把他給辦了都不是難事啊!”
“我,我也覺察到了!”雲特勒顫巍巍地點頭,又略有些惶惑地問道:“那,怎麽也該怎麽辦?”
張神棍腦海裏浮現出武神棍的樣子,學著那老哥們的模樣,正色道:“其實,我一直在奇怪,咱們隊伍裏明明很有可能沒有奸細,上次為何偏有偷襲的事情發生呢?現在我終於明白了,原來問題出在這裏!雲特勒,你若是信得過下官的話,下官這裏倒是有一策,可解我們目前的厄難!”