到了這步田地,鞭長莫及,似乎真的已經沒有人能擋得住一個一心逃走的絕代高手了。所有人都陷入了絕望和惋惜之中,看著賀蘭敏之遠去的背影,發出一聲歎息。如此高手,就這樣走了,以後必然還要引來比今日更大的麻煩。在場的諸位,以後恐怕都要食不下咽,睡不安寢了。
然而,正如聖人曰過的那樣:“武功再高,也怕菜刀;穿的再叼,一磚撂倒!”往往就有一些心理陰暗的家夥,總有一種變態的嗜好,那就是時刻準備著對一些比自己過得好,比自己更加得意的人施以板磚。
現在的場中就有這樣的一個人。
單是從長相看,這人實在不像是一個心理陰暗的人,他陽光的笑容甚至迷倒過萬千的少女,他的為人也一致被人評價為“有肝有膽,仗義豪爽”,但他卻是現在這個時候,唯一一個舉起他的“板磚”的人。
這人的名字叫做張易之,他的“板磚”,當然並不是實打實的土磚,而是一張弓!也不知是出於什麽樣的陰暗心理,他剛剛被幾名士兵救下來,就從一名弓箭手的手裏,搶來了這張弓,而且早已搭箭上弦,等在這裏。
賀蘭敏之或許該後悔。他這些年以來,實在是被壓抑得太厲害了,早已忘記了“得意”是一種什麽樣的情緒。今天,他固然是刺殺失敗,卻再次重溫了這種感覺。他受了傷,而且傷的不輕,但這並不是恥辱,而是榮譽。在四大高手的圍攻之下,他隻是付出了這一點代價,就逃了出來。
這四個人以後不會總在一起,張易之的身邊,也不會總有這麽多高手護衛,錯過了今天,他還有太多太多的機會。他告訴自己:“張易之這廝的腦袋,就暫且借他自己戴兩天,過兩天再來取走,也是一樣!”
下一次,他就不會再像今天這樣“差點成功”了,“差點”二字,會被他無情地抹煞掉。
就在這時候,賀蘭敏之忽然聽見一陣破空之聲響起,他的頭皮發麻,想要躲開,卻隻能痛苦地感覺到,正有一根東西,從他的身後透而入,深深地插進了他的心髒之中。然後,他就這樣翻身倒地
所有人都是目瞪口呆,誰也沒有想到,這樣一招,居然就能把這個看起來根本不可能被殺死的高手,給生生撂倒了。現場沒有人歡呼,每個人都緊張得屏住了呼吸,讓整個場麵變得異常的寂靜。
張易之也是呆住,就連他自己,也不大相信,這樣一個超級高手,居然被自己這樣放倒了。這感覺,實在是太不真實了。本來,在他的動機裏,這一箭射出,隻是想惡心一下這個屢屢找自己麻煩的高手,當然如果能稍稍傷到他一點,也是意外之喜了。
其實,這說起來,也的確是運氣使然。今天在場的雖然有弓弩手,但自從賀蘭敏之進來之後,雙方一直在混戰,這種場麵,自然不是弓弩手們發揮的地方,以至於這些弓弩手也不覺得自己能發揮什麽作用。而賀蘭敏之居然也產生了一個致命的疏忽,忘記了現場還有弓箭這樣一種遠程的殺傷性武器在。
血泊之中,方才還無比強悍的那個人,現在隻是在不斷地抽搐,那樣子實在是痛苦到了極點。像賀蘭敏之這樣的高手,若非傷到了髒腑,身上就算是插了十枝八枝箭矢,都不會像現在這樣躺在地上爬都爬不起來。應該說,這位高手的運氣,是背到了極點。他就像後世那種中了五百萬大獎高興死的一樣背。
所有人都屏住呼吸,緩緩地向賀蘭敏之那邊靠近了過去。
方才賀蘭敏之的神威,在眾人心目中印象實在是太深刻了。每個人都覺得,這人不可戰勝,太強大了。沒有人相信他就這樣倒下了。方才,賀蘭敏之多次使出了詭詐的偷襲伎倆,大家到現在都猶有餘悸,第一個念頭,竟然不是這廝已經被射趴下了,而是:“他又在裝了,大概又要偷襲!”
不管是高手,還是最普通的士兵,都是一步一步地向前緩緩靠近,生怕眼前這位仁兄忽然暴起傷人。上千人緩緩向前,卻沒有發出一絲一毫的行步之聲,倒是不同的兵刃在月光的照射之下,泛起陣陣森冷的光芒。點點的光芒,從不同的方向反射出去,照得整個場中處處都是閃爍的白點,看起來頗為陰森。
“嘿嘿——”靜默之中,一聲突兀的冷哂忽然響起,愣是讓所有人的腳步,都為之一滯,就仿佛,無形之中,有一根繩子,忽然羈住了大家的腳一樣。
“想……咳咳咳……想不到,我賀蘭敏之……一世英雄,到頭來……居然是這麽個死法!”賀蘭敏之的聲音裏,充滿了自信、喟然還有一些截然不同的莫名情緒。但這聲音明顯有些中氣不足,斷斷續續的顯示出發聲之人我無力。
“張五郎……你是一個……人物,我賀蘭敏之最為……欣賞的人物,沒有之一!死在你的手裏,不算憋屈,隻是方式……罷了,你要殺我,恐怕也隻有這種方式了!”賀蘭敏之居然像是很理解張易之的樣子,語調有些急促,但語氣卻是極為平和,和方才他對張易之的那種必欲殺之而後快的情緒,完全不一樣。
張易之第一次見到賀蘭敏之的時候,看見他出手對付衛遂中和他的那些狗腿子,最後居然以“我平生不殺螻蟻”這樣的理由,輕輕將那幾個人放過了。那時候,張易之對這個人,就有了一種極度的鄙夷和極度的敬佩,兩種截然相反的感覺。總之,不能不承認,賀蘭敏之這人,為人上的確有他的可取之處。想當初,他在箕州的時候,也的確是幫助當地的百姓,做過一些實實在在的事情。
隻可惜,這人已經徹底被淹沒在仇恨的海洋之中,為此居然投靠番邦異族,做了個名副其實的“漢奸”,否則的話,倒是一個可交的人。
“賀蘭兄,你不必客氣,有什麽遺言,可以直說,若是能替你做到,我定會盡力。若是實在無能為力,也隻能是抱歉了!”張易之淡然地說道。
“好,好——”賀蘭敏之重重地喘了兩口氣,才繼續說道:“張五郎辦事,我……自然放心!我的確……是有一件事情,要求助於張五郎。而且不便進入第三人之耳!”
“你這廝不必做夢了,又想使詐害人嗎?如此伎倆,就連三歲小兒,你都騙不過,還想騙我們這一大群成年人,你莫非是癡傻了?”闕特勒的聲音響起。方才,他在賀蘭敏之的手下,先是被一招虛招逼退,給了對方逃走的良機,又被對方一劍刺退,再次丟人。他現在,無疑是把眼前這個垂死的人,當作生死的仇人,恨不能食其肉、寢其皮。聽得賀蘭敏之這話,他率先反唇相譏。
周圍的人也紛紛附和,言語之間,都是在指責賀蘭敏之這廝得了失心瘋,張郎答應聽你的遺言,並且盡力幫忙,已經是給了你天大的麵子了。一般人麵對生死仇人,哪有如此胸襟。這廝居然得寸進尺,還要單獨說話,難道是嫌方才那幾次詭詐的手段在大家心目中的印象還不夠深刻,想要來一次更加轟動的嗎?
“嘿嘿,想不到,張五郎你也……咳咳……如此膽小,竟然連一個……垂死之人,都如此畏懼,真是……讓我失望!”賀蘭敏之想笑,臉皮抽動兩下,露出來的笑容卻是極為苦澀。顯見,他此時承受的痛苦,已經是難以忍受了。
張易之道:“雖然明知道你這是在用激將法,我還是不介意中你一次計。不過,我還是希望不要中計!”
張易之如此說,也是經過一番思量的。他知道賀蘭敏之這種人,心高氣傲,武功差的,明明殺了自己的手下,還不肯下殺手。對麵對廝殺的時候,使用一些騙招其實不算什麽,現在這種場麵下,以他這種性子,是不大可能行騙的。
當然,事無絕對,張易之對自己的判斷有信心,卻也不能百分之百肯定。
“五郎……”
“張郎……”
“張將軍……”
很多不同的稱呼同時響起,都在意圖勸阻張易之。張易之揚手截住,道:“大家不必多說了,都各自回去歇息吧,我相信我自己的判斷沒有錯!”
大部分人看見張易之態度堅決,沒有辦法,隻能怏怏地退去,唯有那幾個和張易之關係最為密切的高手不願退去,留了下來。
賀蘭敏之顯然有些欣慰,又說道:“事涉隱私,希望——”
張易之便向侯門海和闕特勒道:“兩位,你們也且回去吧,有她們兩個在這裏護著我,定能保我周全的!”兩人極為不願,也不好違逆張易之,就此退走。
然後,張易之轉向賀蘭敏之道:“賀蘭兄,這兩位都是我的妻子,她們和我乃是一體,我所知道的都不可能隱瞞她們,所以留不留下她們都是一樣的。況且,我就算趕她們走,她們也斷然不會走!”
“承情了!就讓她們留下吧!”賀蘭敏之的聲音更加微弱了一些。