皇城裏,禦書房中,踏過白玉般的磚石地麵,柳伯南緩步走了進去。
今日的禦書房中與往日不同,一直坐在書案旁的皇帝不見了,取而代之的是一張屏風阻擋在了那裏。在禦書房的另一邊,卻擺了一張尋常的圓桌。
圓桌之後,皇帝靜坐在那裏,手中攥著一個酒杯,輕輕捏著,臉色不變。看著柳伯南進來,他抬起了眼皮望了過來。輕聲言道:“坐……”
柳伯南這一次並沒有向以往那般很是恭敬的行禮,他看了看眼前的一幕,覺得有一種久違的感覺,不禁微微一愣。
皇帝放下了手中的酒杯,一抬手,微笑著,道:“是不是很熟悉?”
問罷,見柳伯南滿臉的疑惑之色,卻並沒有說話,他又接著,道:“以前,你我總是這般對坐互飲,自從我即位以來,卻再也沒有如此了……”
柳伯南點了點頭:“身份不同,自然不能再如以往,現在你是君,我是臣,已經是改變不了的事實,想要回到以往那種朋友的狀態當中,已是不可能了……”
“現在並無外人,你還介意這些麽?”皇帝的臉色帶有了幾分沒落與失意:“真的不能再回去了麽?人生有得有失,權力越大,卻覺得自己失去的越多,以前那種快樂似乎距離我越來越遠了……”
皇帝今日所言句句都是發自內心,柳伯南當然聽的出來,他的這種神情,讓柳伯南也放鬆了下來。柳伯南行至圓桌對麵坐了下來。
“皇上……”
柳伯南的話一出口,皇帝卻抬起了手:“今日沒有君臣。伯南,我還想聽你喊我一聲五哥……”
“五哥?”柳伯南搖了搖頭:“今時不同往日,便是能坐在一起,卻也不可能如以前那般了,再說,喊五哥之時,你我年紀尚幼,自從你封王之後,我便已經改口喊你王爺了……”
“是啊……”皇帝長歎一聲,擺了擺手,道:“好了,今日不說這些,我們好好地喝上一場,許久沒有人陪我醉過了……”
柳伯南看了看桌麵上已經沒有了一絲熱氣的菜,輕聲言道:“菜已經涼了……”
“嗯!”皇帝點頭:“我本以為你來的比較快,準備的早了些。不過,這樣也好,往日,我們也沒少吃涼菜……”
這一次,皇帝並沒有再繼續說什麽,而是徑直舉起了酒杯,仰頭喝了進去。杯中酒盡,他將酒杯舉到身前,向下倒了倒。隨後,抬手另一隻手,示意柳伯南。
柳伯南看了看麵前已經倒滿了的酒杯輕輕搖了搖頭,舉起了酒杯,一飲而盡,隨後,將麵前的酒壺端了起來。
去掉壺蓋,仰起頭“汩汩”地將整壺的酒盡數喝了進去。
皇帝雙目盯著他,眼中露出了幾分詫異之色,他低頭看了看自己麵前還沒動過的酒壺,臉色一陣青一陣白,他站起的身子僵持在了那裏,隔了一會兒,才緩緩地坐了下去,苦笑一聲,道:“我將我的話盡數堵了回去了。”
柳伯南打了一個酒嗝,有幾分冷漠的臉上,露出了一絲紅潤,他站了一下身子,果然,全身發軟,連站起的力氣也沒有了。
他搖了搖頭:“其實,你並不需要動這番手腳的,隻要你一句話,伯南的命一直都是你的。”
皇帝低下了頭,沉思了一會兒,站直了身子,話已經到了這個份上,這酒再喝下去已經沒有了什麽意義,他將酒杯倒扣在了桌麵上,緩步離開了椅子。
身體離開的瞬間,他的氣質已經變了,不再是酒桌上那個昔日的王爺,又做回了大宋的皇帝。他的聲音也變得不再包含什麽情緒色彩。
“你還有什麽心願麽?”
皇帝問出這句話後,柳伯南便已經知道了自己的命運,其實,從一進門,他看到麵前已經滿好的酒杯後,就已經知道了什麽,隻是,心底還存在著一些幻想。
這一次,皇帝的話,無疑是打破了這中幻想。徹底失望和酒中的藥,使得柳伯南臉色有些難看,他單手扶著桌子,背靠在椅子上,抬眼看了看皇帝,心下想起嶽少安的話,不禁苦笑,這小子又該罵人了吧。希望他不要幹什麽出蠢事來。
說來奇怪,在這個時刻,自己第一時間想起的居然是他,同時,柳宗嚴、柳如煙、韓莫兒的身影依次從腦中閃過。
最後,柳伯南緩緩地張口了嘴:“心願沒有了,隻是,有兩個人有些放心不下,家父年紀大了,皇上就讓他辭官養老吧。至於嶽少安這個愣小子,也許會作出一些什麽過激的行為,還望皇上到時候能容他幾分……”
皇帝回過頭,看了柳伯南幾眼,眼中露出幾分異樣的神色,本來,柳宗嚴、柳伯南這對父子不合是眾人皆自的事情。
其中的緣由皇帝也是知道的,他本以為他們兩人此生都難再和睦了,但是,兩人在最危險的時候,卻都想到了對方。
這種情感說起來似乎有些怪異,但是,給人的觸動卻是頗為深刻。
皇帝看了看柳伯南,現在的他,愈發的對自己的這個決定感到了懷疑,柳氏父子的忠心已經完全的表現了出來。
柳伯南本來可以離開的,以他的武功,已經知道了酒中有問題,若是想走,皇帝這裏的人還真的不一定能留下他。
可他依舊選擇了將酒全部飲下,皇帝有些心痛,不知道這算不算自毀長城呢?隻可惜,現在他想回頭也已經晚了。
柳宗嚴被自己派人下毒而死,就算是柳伯南現在不知道,但是,終究會知曉的,那個時候,他的忠心自己還能相信麽?
皇帝的思緒不定,眼中有著幾分茫然,柳伯南的話他聽在了耳中,可是,現在自己已經無法了卻他這些心願了,柳宗嚴已經死了,這已經是不可挽回的事實。
至於嶽少安,皇帝現在還沒有想好怎麽辦,他隻求到時候嶽少安不至於讓他太過難做吧。柳伯南是他的大舅子,自己也是,他總不至於做出太過的事來。
想了許久,皇帝對著柳伯南說出了一句:“嶽少安還在北邊,他一時回不來,你可以放心……”
說罷,他邁步走出了禦書房,一揮手,門外藏著的幾人快速衝進了屋中。