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京杭書院”這四個字對於一般人來說,也許隻是一個名詞而已。但是,對於嶽少安卻是截然不同,這裏有著他太多的記憶。可以說,他來到這個世界之後,便是在這裏成長的。
再次返回杭州城,他並沒有打算再入書院。匆匆時節過了幾個春秋,這裏早已經物是人非,雖說京杭書院依舊是原來的京杭書院。但裏麵給他留下深刻記憶的人,卻已經所剩無幾了。此刻能記在他心中的也隻有老院長和那位唐三護院了吧。
嶽少安仔細地盯著遠門看著,良久輕歎一聲,正待他打算轉身離去之時,忽地,“嘎吱——”刺耳的開門聲響起。傳入了嶽少安的耳中,他下意識地抬頭一望,落入眼中的竟是一張無比熟悉的麵孔。
同時,那人感覺到了他的目光,順勢望了過來。兩人四目相接,那人先是滿臉疑惑,隨即麵色大變,邁開大步,幾步便衝將過來。
嶽少安凝神戒備,心中急轉,這人顯然已經認出了他。是殺人滅口,還是快速離去,他猶豫不決。倘若現在心慈手軟,那麽自己的行蹤必然暴露,到時候便是凶多吉少了。若就此動手,卻又有些下不了手。因為,這人畢竟不是那些從來不識的大內密探。
正值猶豫之際,那人卻一把拽住了他,將他拖到了牆角處,麵上帶著驚愕之色,道:“嶽兄弟,你怎麽敢到這來,你不要命了?”
粗聲粗氣的聲音,依舊是未曾改變,而從他口中說出的話語判斷,人心似乎也沒有變。嶽少安心下稍安,微微一抱拳,道:“唐大哥,許久不見。”
來人正是京杭書院的護院,唐三。他此刻已經少了以前那分從容、淡定和無比自信的表情,滿臉都是擔憂害怕的神色,不及與嶽少安回禮,拉著他閃身進入了書院之中,順路而行,一直來到了自己的住處,這才關好了房門,道:“我的個天啊,現在整個大宋都在抓你,你怎麽敢跑到杭州城來。這不是羊入虎口,白白送死嗎?”
看著唐三麵色流露出來的真性情,嶽少安略微鬆了口氣,心中多了幾分安慰。直到此刻,他才戒心消去,以唐三的直腸子,若是對他有敵意的話,斷然不會用什麽計謀將他誆騙回來,然後再尋人拿他,在書院門前碰著的時候,就該出聲喊叫了。此刻既然與他說了這麽多的話,那定然是真心擔心與他。在處處無人可信的這個時候,唐三的這種表現,無疑讓嶽少安心存感激。
他深深地給唐三施了一禮,道:“在這個時候,唐大哥居然還能冒險收容小弟,小弟當真感激不盡。”嶽少安的這一禮,一來是真的感激與他,二來是為先前居然閃過一絲殺人滅口的衝動而致歉。不過,這一點,他當然不會言明。
唐三揮了揮手,道:“不要說這麽多了。此地並不安全,我先想個辦法把你送到安全的地方去。不然,一會兒學子們出來,人多眼雜,便麻煩了。”
嶽少安搖了搖頭,道:“不勞唐大哥費心了。我自去便是,若是我在你這裏被人撞見的話。恐怕會連累與你。”
“不成!”唐三搖了搖頭,上下打量了嶽少安一番,隻見他此刻胡子拉碴,唇上的胡髭有一寸多長,眉毛也粗了不少,臉色微微發黑,與以前大不一樣。想來是經過喬裝的,不過,這番喬裝卻是瞞不過熟人的眼眸,先前他在見到嶽少安之時,便一眼認出了他,別人如何不會。故而,見嶽少安要離去,急忙上前拽住了他,道:“你幹嘛去,這時候出去,你真的不要命了麽?”
嶽少安微微一頓,剛要開口,唐三卻接口,道:“此時你最好待在這裏,哪兒也別去。天黑之後再說。”
兩人說話間,外麵行人見多了起來,想來各個學堂已然授課完畢,此時正值學子們下課,人流高峰期,嶽少安見此情況,便點了點頭,答應下來。
眼見唐三一副憂心忡忡的模樣,嶽少安反而坦然一笑,道:“唐大哥,你這裏可有好酒?”
“嗨……”唐三撓了撓頭,道:“我一個護院能有什麽好酒,有的隻是飯堂裏的普通散貨,估計你喝不習慣吧。”
“那裏話。”嶽少安嗬嗬一笑,道:“許久未喝過書院中的酒了。想起來還真有些口饞。唐大哥快些拿來,可不能吝嗇啊。”
唐三一聽這話,麵上頓時露出了笑容,嘿嘿笑道:“你若是喜歡的話,保證管夠。好酒沒有,這酒唐三還是請得起的……”
一壇淡酒置於桌上,兩人悶在屋中飲酒談話,均感世事多變,各人造化不同。相談之中不免唏噓之意,但唐三為人開朗樂觀,嶽少安也是擅長談笑之人,說著話,兩人不約而同地拋卻了那些令人煩心之事,將話題引到了一些可樂之事上,不時便傳出笑聲。
正值相談甚歡之際,忽地,外麵一陣雜亂。唐三側耳聽了一會兒,這才想起自己正在當班,急忙與嶽少安道了聲罪,失陪行了出來。
外麵,書院的門口處,兩個書生整在相互撕扯著對方的頭發,左勾拳、右勾拳其上,雖沒有什麽章法,但殺傷力卻是有的。不消片刻,兩人都已經鼻血橫流,沾染在了彼此身上。傷勢倒是沒多麽嚴重,但聲勢卻極為駭人。
周圍還圍著一群學子們在呐喊助威,同時有一個老先生子乎者也的一陣大呼,暴怒之下,胡子都被吹了起來,卻無人理會與他。
唐三一看,這還了得,居然在自己的“地盤”上動手,這不是打自己的臉麽,當即惡狠狠地衝將上去,提著身旁擋道的一個書生便丟了出去。
那書生生的很是瘦小,那裏經得住唐三一身蠻力,當即倒飛了出去,一頭磕在一塊平石上,鮮血順著腦袋流了下來。那書生伸手一摸,一看腦袋見紅,當即大叫了起來:“血啊……血……我出血了……”他的叫聲異常淒慘,渾然忘記方才看著別人流血自己還在呐喊叫好。
與這書生一起在旁邊看熱鬧的同窗好友們,頓時得理不饒人,幾人怒氣衝衝地來到了唐三身旁,怒聲喝罵,讓唐三承擔責任。
唐三酒勁上湧,那裏管得了這麽多。一扭頭,便又丟出去一個,幾個書生當即一擁而上與唐三鬥在了一團。雖說唐三會的那幾下子頂多也就比一個受過訓練的普通士兵強上一些,但是,書院的書生們一個個那裏經得起打。沒多久,幾人便都被唐三放到在地,一個個灰頭土臉,叫叫喳喳,卻沒有一個人敢上前再與唐三理論了。
方才在一旁大打出手的兩人也被唐三的“神勇”所吸引,停下了彼此間的戰鬥,轉而成了圍觀群眾中的一員。反倒是來息事寧人的唐三成了暴力事件的主導者。
看著周圍圍觀的人群,唐三“氣壯三河”地大喝一聲,雙腿一分,做出了一個太祖長拳的起手式,雄赳赳氣昂昂地抬起頭,目光環視過眾人,恍如睥睨天下的勇者一般。所謂酒壯慫人膽,若是平日,唐三斷然不敢如此的。因為京杭書院中,許多學子的家庭背景不是高官便是富商,輕易便是院長都不敢過分得罪,那裏是他一個小小的護衛得罪得起的。
但是,飲酒過後,又與嶽少安說了一番豪言壯語。在嶽少安麵前他都能如此,自然膽氣壯實,對這些學子也有些不放在眼中了。
“好好好……”一個學子從地上爬了起來,咬牙切齒,道:“一個小小的護院居然膽敢毆打本少爺,你可知道我爹是誰嗎?識相的趕緊磕頭認錯,若不然讓你吃不了兜著走。”
唐三眉毛一揚道:“知道,你爹不就是你老子嗎?那又怎樣。”話音剛落,周圍頓時一陣哄堂大笑。
“你你你……”那學子氣的渾身發抖,有手指指著唐三,卻是說不出話來。
唐三踏前一步,道:“怎地想動手。”
那學子一見唐三上前,這次卻學聰明了,所謂好漢不吃眼前虧,急忙後退了幾步,和其他幾個學子道:“我們去找院長主持公道去。”
一群人這般喳喳咧咧,吵鬧著要找院長去。而院長那裏,此刻早已經有人去報告了。
起先,聽說唐三與學子們動了手,院長並沒有太過理會,隻是點了點頭,表示自己已然知曉,打算隨後交給其他人處理便好。便隨口,道:“這種事情,你直接找汪先生便好。”
但那前來稟告之人卻道:“院長,問題是這群學子不簡單啊。其中一位是禁軍之中的都虞侯杜大人家的公子……”
院長微微皺眉,都虞侯放在現代乃是軍級的幹部,一般學校的一個校長那裏得罪的起,但是,京杭書院的院長卻不是普通的校長,當年皇帝還是五王爺的時候,便常年住在京杭書院之中。之後他做了皇帝,京杭書院自然是水漲船高,而且,這些年京杭書院培植出來的人在朝中任職大半,其中屬於宋師城那邊的卓岩、高崇、牛青且不說,便是禁軍之中,也有不少的將領,文官班底中更多,一個都虞侯自然還不致讓院長太當回事。因而,他也隻是皺了皺眉便沒有再說什麽。那意思,分明就是一切照舊。
稟告之人見院長如此,急忙又道:“還、還有有一位是韓太尉的公子,院長若是不出麵的話,恐怕……”
“韓太尉?”這一次院長不由得動容了起來。這位韓太尉,名叫韓長生,很得皇帝重用,在皇帝南征宋師城之際,便是此人負責杭州城的防務,可見皇帝對其的信任。而且,現在他也是萬寒生一派的實權人物。地位僅次於萬寒生,這樣的人,卻不是院長能得罪得起的了。
“唐三怎麽會和他們攪合到一起?”院長本在練字,此刻手中的一支筆卻是怎麽也落不下去了。本來很滿意的一幅字,卻也沒有了半絲興致,他將筆一摔,一甩衣袖,道:“走,去看看……”
院長剛剛行出不遠,便見幾個學子氣勢洶洶而來。走進了一看,隻見幾人身上滿是塵土,鼻青臉腫,有一個還一手捂著腦袋,鮮血已經染紅了肩頭的衣衫,另一隻手不時還抹一把眼淚。見此情景,院長的麵色一沉,道:“你們的事情,本院長已然知曉。定然會秉公而斷。”說著,他高聲,道:“來人啊,帶他們去處理傷勢。”
這幾個學子雖然蠻狠慣了,但是,院長德高望重,他們卻也不敢無禮,聽到院長說會秉公而斷,便不再多言,施了一禮,相互攙扶著離去了。
院長怒氣衝衝地來到院門前,唐三還在這裏雙手叉在腰間,一副不可一世的神情。
“唐三,你好大的擔子!”院長低喝一聲,唐三猛地一怔,酒意便去了幾分。急忙收斂起來,快步上前,行了一例,道:“見過院長……”
看著周圍盡是學子們在圍觀,院長強壓著怒氣,道:“跟我來。”說罷,徑直朝著唐三的屋中行去。
唐三看到院長的舉動,猛然間驚出了一身的汗水,嶽少安若是被院長發現的話。那還了得,當即,酒意全消,疾跑了幾步擋在了院長的身前,道:“院長,我屋中破爛不堪,還是不要進去了。咱們換個地方可好。”
他一說話,一股酒氣撲麵而來。方才距離較遠,院長還未發現,此刻更是怒不可遏。唐三雖然在書院之中的地位不高,但是畢竟做護院已經這麽多年,他對著個人還是了解的。知道他平日間並不這麽喜歡飲酒,尤其是當班的時候,更是沒有飲酒的先例,此刻他滿身酒氣,而且不讓自己進屋,屋中定然有人。他倒是沒有想到是嶽少安。但是,人都有好奇之心,唐三如此阻攔,更堅定了院長入屋一探的決定。當即不去理會與他。
讓過了他的身子,快步上前,一把推開了房門。院長探頭一望,裏麵嶽少安也同時望了過來。屋中的光線比較昏暗。院長隻是注意到眼前一個滿麵胡須,眉毛極粗的男子,並未在意太多。他剛要轉頭去問唐三這人是怎麽回事,忽地又感覺到好似那裏不對,便又調轉過來,再次朝嶽少安望了過去。這一次,他終於認出了嶽少安,駭得他雙眼圓睜,一時說不出話來。臉色也瞬間便的慘白,沒有了血色。
不過,院長畢竟也是見過大風浪的人,微微失神之後,便意識到了事情的嚴重性,急忙退步出來,將房門一關,沉聲說道:“唐三,你先進去。本院長有話對你說。”
唐三看到院長的臉色,已經明白了過來。此刻他退無可退,若是院長報官的話,那麽,他便是一個窩藏謀反逆賊的同犯,到時候可是要殺頭的。他求助地朝院長望了過去。院長卻並沒有回應與他,而是對著外麵跟在自己身邊的人道:“你們去讓學子們都散了吧。此時我自然會處理好的。”
“是!”幾人答應一聲,正要離去。
“等等!”院長卻又將他們叫了回來,道:“讓他們散了之後,不用來找我了。去看好哪幾個參與打鬥的學子,別讓他們再弄出什麽事端來。”
幾人又答應了一聲,並未疑心,對於院長麵色的變化,他們也隻是理解成了院長與唐三生氣,故而才會如此。因此,一個個深怕再惹惱了院長,被唐三連累,急忙各自忙去了。
看著幾人離去,院長這才回過頭來。看了看唐三的屋門,臉色連連變幻,最後,他一咬牙,推門行了進去。
屋中唐三已經急得如同熱鍋上的螞蟻一般,來來回回在房中踱著步子,不知院長會怎麽處理此事。而嶽少安卻手端著酒碗,背靠椅背一條腿放在了前方不遠處的另一隻椅子上,一副悠閑自若的神情。
屋門再次被推開,唐三急忙迎了上去,看到隻有院長一人後,心下稍安,探頭看了看外麵,見已經沒有了人,“砰!”的一聲將房門關上,回過聲來,道:“院長……”
院長一抬手背,示意他不要說話,目光卻緊緊地盯著嶽少安一動不動。嶽少安斜睨著他,將手中酒碗裏的酒一口飲盡,又提起酒壇給自己滿了一碗,笑著道:“院長許久不見,要不要坐下來一起喝一碗?”
院長不由得倒吸了一口涼氣,他此刻那裏有心情喝什麽酒,一顆心都亂作了一團,張了張口,緩緩地搖了搖頭。
“院長很意外?”嶽少安微笑著問道。
院長點了點頭。
“你打算將我的行蹤告訴皇帝嗎?”嶽少安又問。
院長沉吟一會兒,緩緩地搖了搖頭。
“你的意思是不知道?”嶽少安放下了酒碗,神色猛地認真了起來。
“對!”院長深深地吸了口氣……