夕陽餘暉,戀戀不舍的停留在漢口大智門一帶。白牆黑瓦的尋常人家小院,胡玉珍焦急的等待,更添度日如年的煎熬。院門緊閉,棗樹下拴的老狗無精打采的爬在地上假寐。胡玉珍就在棗樹下的石凳旁站起來又坐下,坐下又站起來,不時張望掛在院牆外即將落下的夕陽,又不時掃過依舊緊閉的斑駁院門。安靜的小院,從裏屋傳來高低起伏的呼嚕聲,大通鋪上睡了十幾個上夜工的大漢。都是在大智門火車站買苦力的遊民,這裏是哥老會的一個據點,也是革命黨人的聯絡站。
如今漢口是清末內地最大的進出口口岸,自然是跑碼頭走江湖的流民匯集之地,哥老會便是這裏最大的幫會。哥老會與革命黨更是關係緊密,是一股反清的強大勢力。
焦急的胡玉珍突然看到,趴在地上的老狗雙耳聳動,抬起頭傾聽一下又站了起來,沒有吠叫,是聽主人回來了。然後就聽到外麵喊門聲,是範明山和袁金生回來了。胡玉珍三步並兩步的跑去開院門,取下門拴打開院門,看到範明山和袁金生後麵多了一個人。這人他認識,是金兆龍。
範明山低聲道:“進去再說。”
範明山進裏屋把還在睡覺的大漢都叫醒了,全打到發屋外巷角明哨暗哨放著。
屋內采光不足,加上正是黃昏時候,更是昏暗。四麵牆壁上掛滿零零碎碎的奇怪事物,屋內渾濁的空氣,是揮之不散的男人汗臭和腳臭。胡玉珍他們四個人就般了四條長板凳,圍坐在茶座邊。
金兆龍把他的大嗓門壓低了說道:“武昌光複,湖北軍政府成立。黎元洪黎公任湖北鄂都督,湖北革命軍成立三個師團,吳兆麟、蔡濟民、李想分別任一、二、三師師長。現軍政府決定派三師師長李大帥光複陽夏,李大帥派我來聯絡同誌們響應舉義大事。”
聽聞武昌革命成功,胡玉珍激動的端著茶碗的手都在微微發抖。而範明山和袁金生已經是第二次聽金兆龍說起,還是抑製不住的激動,大口的呼吸屋內渾濁的空氣,才沒有興奮的呐喊。武昌舉義成功,革命的第一槍已經打響,瑞澄和張彪竟然毫無抵抗之力,夾著尾巴跑了。這個壓迫漢族同胞兩百六十多年的關外之族,已經到了西山落日的境地,再也壓製不住中華民族的崛起。這個喪權辱國到了極處的腐朽王朝,已經隻剩下垂死的掙紮,再也沒機會量我中華財力物力,以結洋人之歡心。那個寧與洋人,不與家奴的老太婆,那些要把所有漢人變成家奴的某某大帝,在九泉之下也休想安寧。
範明山一拍桌子,道:“是我漢族同胞,都應該起來反清,這個喪權辱國的腐朽滿清政府已經爛到根了。”
胡玉珍卷上一根煙,抽上兩口稍稍平靜心情,才說道:“李大帥要我們怎樣配合?”
金兆龍一口氣喝幹一碗茶,衣袖在嘴角一擦。“大帥兵分兩個團,分取漢陽和漢口。天黑之後暗度長江,你回漢陽召集同誌響應,時間定為晚上八點,與李西屏內外夾擊,還怕不成。”
胡玉珍連忙起身道:“天都快黑了,時間緊迫,我現在就回漢陽。不過即使時間倉促,我們也能準及時響應舉義。這兩天我們就發現時局不對,早暗中有了準備。”
胡玉珍說完就串出小院,一路急跑的往回趕。
金兆龍看著胡玉珍的背影消失在門外,接著說道:“我們組織哥老會的兄弟,八點鍾在劉家廟接應湖北革命軍三十二團渡江。”
李想站在文昌門的城門樓子上,身後侍立曾高和李西屏兩人。夕陽下,他們三個的身影拉的老長。武昌城內已是炊煙嫋嫋,似乎又是一片天下太平景象。李想遙望滾滾長江東逝水,千古興亡多少事,浪花淘盡多少英雄情?古來英雄俱往矣,長江後浪推前浪,一代新人勝舊人。數風流人物,還看今朝!
曾高和李西屏從後麵看著麵迎餘暉的李想,瘦小的背影被一個淡淡的光暈環繞。就是他這個小小的個子,挑起了革命先鋒的重擔。他總是敢為他人先,他總是信心爆滿,他似乎能預知未來。
城門前集結了七、八千人馬,清一色的青色軍裝,排成整齊的方陣呈現在李想麵前,集成的規模效應震撼到李想的小腦袋瓜,天安門城樓前的閱兵儀式便是這種感覺。
傲立在李想麵前的革命軍,組成如鋼鐵的巨人,即便是他們身後的滾滾長江也衝不垮。他們不忍滿清的奴役,他們不願做滿清的走狗,他們不恥滿清對洋人的媚外,他們痛恨這個喪權辱國的滿清,他們對滿清已經是忍無可忍,他們要推翻這個腐朽的滿清王朝。他們為此集結在一起並肩戰鬥,是誌同道合的同誌。他們是在為中國的民族獨立而戰,他們是為革滿清的命而戰,他們是為自己心中的理想而戰。
看到戰士們激昂的情緒,李想也知道無須他多說什麽,所有戰士都做好了思想準備。即使李想想說點什麽,在沒有擴音設備的情況下,也隻有前排的人能聽到他說話。李想舉起緊握拳頭的右手,呐喊:“驅除韃虜,恢複中華!”
這一聲呐喊,李想憋住丹田之氣大吼而出,破開長江的隆隆浪淘聲遠遠的傳播開來。即使最後麵的士兵聽不見,隻看李想的手勢也知道喊的是這句口號。
“驅除韃虜,恢複中華!”
山呼海嘯的呐喊隨之而起,聲浪滾滾,一浪高過一浪,直到壓過滾滾長江的隆隆浪淘聲。
廣闊的長江水麵,浩瀚無邊,江流帶動的勁風吹得鐵血十八星旗獵獵作響。通紅的太陽沉下西山,收起金燦燦美麗光環,西天如被火燒的雲霞慢慢黯淡下去。李想偏過頭道:“你們準備渡江。”
曾高和李西屏大聲應是,風風火火的走下城樓,帶著下屬各自奔赴渡口。
李想依舊站在上,看著夜幕降臨,看著萬家燈火升起。他清楚的知道,曆史上一場慘烈的大戰快要降臨在對麵,革命軍的鮮血曾把漢江、長江染紅。革命需要流血犧牲,可是李想固執的認為,革命就是要革敵人的命,流敵人的血。
李想正在展開陽夏大戰的準備工作,他要把這裏變成斯大林格勒,把這裏變成戰場攪肉機,拖住北洋的反撲,炸幹馮國璋軍團的每一滴血。
湯家大宅的院子裏有一棵百年梧桐樹,繁密的枝丫伸展開,把整個院子都遮住。秋風瀟瑟,樹梢殘留的最後幾片梧桐葉掙紮一陣,心有不甘的落下,落得滿地厚厚的一層又一層。家裏的丫鬟要把滿園的梧桐樹葉掃掉,湯家小姐硬是不許。她不太懂古人為何悲秋,吟出那麽多的千古傳誦的傷秋名句。她要留下滿園的秋葉,慢慢體會古人的寂寥。
黃昏,秋風清冷,秋意正濃。湯約宛款款而行,風姿綽約,每一步落下,沙沙的聲音就如秋一般寂寥。此刻,湯約宛走在走過幾百遍的梧桐秋葉上,心裏卻浮現出從未有過的滋味,這便是秋嗎?她走上涼亭,緩緩吟道:“少年不識愁滋味,愛上層樓。愛上層樓,為賦新詞強說愁。而今識得愁滋味,欲說還休。欲說還休,卻道天涼好個秋。”
寂寞的不是秋,是心。
湯化龍一直到天黑才回湯府,湯府門前掛的兩個大紅燈籠已經燃起。湯化龍行走如風,正是誌得意滿。剛進家門,就接到他夫人遞上的一封書信。湯化龍不看還好,一看誌得意滿消失的幹幹淨淨。
湯化龍尚未來得及看內容,隻看信封上女兒那熟悉的瘦金體,已經知道要出事。打開信封一看,果然,她離家出走,是去幹革命了。
湯化龍氣得七竅生煙,他夫人哭哭啼啼更添惱火。“哭什麽!有什麽好擔心的?她又不是沒有出過門。”
“她一個女兒家,這世道,多危險啊。”她夫人抹著眼淚,嗚咽道。
湯化龍緊鎖眉頭,兩眼噴火的說道:“她跑不遠,我會讓革命黨留意的。真是該早點嫁出去省事。”
聽湯化龍這麽一說,他夫人到來了神,馬上街道:“我留意這呢,張家公子不錯。都說他人品好,才學好,相貌也周正,又是官宦世族,與我們家約宛最登對了。你要同意,我就去找三姑,讓她搭個線。”
湯化龍的夫人嘮嘮叨叨,湯化龍氣就不打一處來。“一說到這你就來勁,我好歹也是一個流過洋的新派人物,如果我給約宛包辦婚姻,傳出去,我這張老臉還往那裏擱。”
她夫人小聲嘀咕一句,“我和你還不都是父母之命,媒續之言。幾十年了,也沒見誰笑話你。要沒有父母之命,媒續之言,不就是私奔,這才招人笑話呢。”
湯化龍氣的戳指夫人罵道:“你知道個屁!連個閨女都看不住,你有什麽用!”
他夫人揚起手帕打開湯化龍的手,“我生的閨女比你有用。革命黨來拆家裏的大門,你連個屁都不敢放。你閨女被那個痞子大帥又摟又抱的非禮,你還是連個屁都不敢放。”