黑暗空間裏機槍噴吐著的火舌閃耀,一發發炮彈把黑暗的大地點亮,一瞬間又熄滅,此起彼伏。
張煦趴在壕溝裏,摘下頭上的頂帽丟給身邊的親兵,剛準備冒頭看一下戰局,就聽到嗚嗚聲劃過頭頂,嚇得他連忙縮回腦袋。砰!炮彈就落在他們的身後,爆炸的熱浪吹過頭頂,泥土紛紛如雨落下,砸在他們頭上身上。他們身後跟著傳來不成調的慘叫,竟然能夠刺穿戰場轟隆隆的槍炮聲,淒慘非常。戰火不時閃耀,照亮張煦身邊的親兵眉清目秀的小臉,慘白慘白的,褲襠下麵屎尿的臭氣噴湧而出。張煦一把奪過頂帽,伸手彈彈又帶在頭上,張煦現在有點後悔,當初選親兵的時候,隻顧著他的某些特殊嗜好,完全忘了考慮會上戰場了。
張煦小心的冒出腦袋,流彈在身邊亂飛,炮彈在頭上呼嘯而過,他仔細觀察眼前局勢,半刻鍾的功夫都沒有,即汗流夾背。在大炮機槍的掩護下,革命軍發起了第一次衝鋒,敢死隊舍身忘死的往鐵路橋衝。張煦一眼看到前方陣腳不穩,革命軍的衝擊還沒有衝到陣前,清兵設在鐵路橋頭的陣營已經給革命軍不要命的打法嚇住了,也許革命軍再衝前一步就要崩潰了。張煦狂喊著監軍,“誰要是敢退後一步,給老子砍了!隻要老子張煦還在,誰都不許退!”
清軍已經無路可退,更準確的說是張煦已經無路可退。他是張彪的族弟,與之通氣連枝,一損具損,一榮俱榮。張彪接連遭遇敗績,丟土失城,如果再丟掉三道橋,他們張家真是要抄家滅族了。隻要守住三道橋,張彪借助張錫元之力,還能在北洋軍南下之前戴罪立功。至此天下紛亂,朝庭正是用人之際,也不會太過為難他們張家,說不定還有用得著他們張家的時候。這一切的一切,也都要等到熬過眼前的危機,守住三道橋。張彪在臨走之前向他保證,隻要會合張錫元,立刻就來支援三道橋。張錫元的混成協坐火車趕來,不用多久,最遲明天早上便能趕到三道橋。
張煦已經想明白了,既然無路可退,那就死抗到底。士兵們隻要退後一步,立刻砍翻在地。張煦冒著槍林彈雨跑到陣前親自督陣,手中的士官刀鮮血淋淋,他親自執法,砍下的腦袋在他身後堆成一座小小的京觀。陣前的清兵再也不敢往後看上一眼,沾滿一臉袍澤鮮血的張煦眼中是歇斯底裏的瘋狂,他腳下鬆軟的泥土飽吸著清兵無頭屍身的鮮血,你們誰也別想跑,誰也跑不了。
守在鐵路橋陣前的清兵已經無路可退,革命軍敢死隊越來越靠近,死亡的壓力壓迫他們的神經變得麻木,他們機械化的拉開槍拴,退出彈殼,子彈上膛,盲目的朝前開槍。革命軍的敢死隊已經離他們非常近,胡亂的開槍也能打中目標,革命軍也不是鐵打的,都是血肉之軀,不是有人悶哼一聲跌落灄河,撲嗵的落水聲越接近清軍陣地橋頭,響得越是勤快,最後連連有人落水,像是下餃子,可是革命軍敢死隊就是不退,硬是不顧生死的繼續往前衝。就在陣後督陣的張煦張大眼珠,布滿了血絲網,瘋狂的喊著:“射擊!射擊!射擊……”
革命軍敢死隊就要衝進清軍前沿陣地了,在這樣漆黑的夜裏,前沿陣地的清軍已經可以借著閃耀的戰火看到,衝在最前麵革命軍戰士的臉了。張煦一係他最倚重忠心的心腹軍官們都已經開始動搖,革命軍太瘋狂了,隻要衝過了橋頭,他們一個也逃不了。有個實在抑製不住心中的怯意,悄悄的往後挪了一步,誰知張煦馬上有所察覺,戰場局勢如此的緊張,革命軍就要攻入陣地,炮火連天的在他們身邊響起,張煦還是密切的監視著身邊所有將士的一舉一動。
張煦歇斯底裏的喊道:“你想逃!”
“大人,我沒有啊!”這個軍官下意識的扭頭看了一眼人頭壘起京觀,臉色慘白慘白的,雙手搖晃著連連後退。
張煦紅著眼睛撲上去,已經不耐煩聽他多餘的解釋,一刀揮出,幹脆利落的削下他的腦袋。“誰也別想逃,今天就跟大清國同殉了。”
那軍官頸項處鮮血噴灑著倒地,人頭也隨之滾落,炮聲依舊轟隆隆的在耳邊響起,所有人的臉色也是慘白慘白的失去了血色,心裏頭真絕了逃跑的念想了。逃跑肯定是死,拚命抵抗住革命軍,還有一線生機,無論著生機是如何的渺茫,也隻能去試一試了。所有軍官自覺的上前去指揮部隊,革命軍敢死隊再上前一步,就隻有拚刺刀了,即使這樣,也要把革命軍趕下河去。
一營營長周星死勁扣著機槍班機,對著清軍橋頭陣地一陣掃射,黑夜裏也確實看不清躲在掩體後麵的清軍,隻是看到對麵有火光閃過,他即調整槍口一陣長點射。原來的機槍手已經死了,機槍架在鐵軌板車上麵,由兩個士兵推著往清軍陣營裏衝,機槍噴吐的火舌在黑暗裏是最明顯的靶子,原機槍手老林在板車推到鐵路橋的一半即掛了。周星當時就在邊上,立刻跳上板車拉下老林的屍體,操起機槍朝清兵猛射。他們不斷的朝清兵陣地發起猛烈攻擊,流彈如雨,戰場的直覺告訴他,攝於他們的威勢,清兵的反擊開始變得慌亂,他們再衝一陣,清兵就會崩潰了。周星大喊著,“衝啊!”,興奮的他竟然抱起馬克沁機槍一陣突突突。革命軍的敢死隊員也都感覺到清兵的猶豫,連帶流彈都變得不給力了,更是拚命的往前衝。勝利並沒如周星預想的那樣簡單的一衝即來,革命軍敢死隊順利衝出前進十來米,清兵突然像喝醉酒的人清醒過來一樣,不再慌亂,不再猶豫,彈雨如織的傾瀉過來,衝了最前麵的革命軍戰士立刻就有倒下一片,翻滾著撲嗵!撲嗵!跌落灄河。
周星張大了眼睛,悲憤如潮湧來,拚命催促身後的士兵推著板車往前,機槍噴吐著火舌,不斷往清軍陣地火力最密集的地方掃射,以壓製清軍火力。清軍卻像是不要命一樣,頂著他的火力網不斷還擊,周星是身邊不斷有戰士倒下,跌落灄河。周星咬牙切齒用機槍掃掉清軍陣地一處火力集中地,清軍立刻又派人補上;周星身後的炮營也一直沒有停止對清軍陣地的轟擊,雖然夜間炮打得不準,但是對清軍陣地的殺傷力還是不小,竟然還是無法對清軍進行有效的火力壓製,清軍完全不顧傷亡,用人命來頂住了革命軍的火力壓製。清軍何時變得如此英勇,不怕犧牲了?周星呸的一聲,一口濃痰飆出老遠,一群窮鼠噬貓而已,老子打你回原型。周星手上不停,機槍班機依舊猛扣,機槍突突突的噴著火舌。
革命軍猛烈的火力網覆蓋,給清軍造成慘烈的傷亡,現在完全就是靠著殘酷的軍法,才壓製住快要崩潰軍隊。張煦緊抿著肥厚的雙唇,眼睛死死的盯著前的陣地,這樣的壓製,也維持不了多久了。
清兵的麻木的神經也快要蹦斷,炮彈就在他們身邊炸響,有倒黴鬼被彈片削去半邊腦袋,白花花的腦漿和溫熱的鮮血,揮灑在這片土壤,怎麽都吸不飽鮮血。革命軍的那挺機槍噴吐著火舌,一直就沒有消停過,毫不留情的收割著清軍士兵,就在他們身邊倒下的有昔日的好友和親人。誰也顧不上誰,這條命生在這個亂世,就是比路邊的野草還賤,能掙紮著活到今天,還多虧當了這幾年兵。現在把命撂在這裏,那是得了現世報應。當兵這幾年造了多少孽,他們自己都記不清楚了,現在老天開眼了,他們都得死無葬身之地。
在臨死之際的一些清兵,他們腦中閃過許多奇奇怪怪的畫麵,也許是突然良心發現,為自己生前所為不齒;也許更多的隻是怨恨這個世道,如果世道清明,在家耕種五畝薄田也混個溫飽,不用出來當兵了。如果老天有眼,應該可以看到,該死的不是他們這些當兵的,是那些高居廟堂之上的大人,是這個渾濁不清的世道。
還活著的清兵們麻木的神經已經不知道悲痛,卷入這樣的戰場,他們稀裏糊塗,是為了什麽?為了混一口飯吃?可也沒有吃飽過啊?眼看著身邊昔日的同袍一個又一個的倒下,都是在亂世中求活而已,多活一刻是一刻。革命軍這樣不要命的撲上來,還不是一樣,為了活下去。革命軍造反,不就是沒有飯吃,要條活路嘛。清兵殺到現在紅了眼睛,真的沒有退路了,殺了那麽多革命軍,他們即使投降革命軍也不會答應了。
革命軍敢死隊發起凶狠的攻勢,完全不再顧惜性命,一步步的接近了橋頭清兵前線。革命軍再前進一步,就是白刃刺刀拚殺。現在三道橋上,不是你死就是我亡。