三匹快馬奔跑在通往孝感的官道上,幹燥的天氣,使官道上黃土沙塵揚起老高。這樣長距離的跑馬,湯約宛在馬上顛簸得滿天大汗,白皙的臉上和修長的脖子上也都粘上一層惡心的灰塵,感覺就像是有螞蟻在身上爬來爬去,周身都不舒服。湯約宛咬緊牙關支撐,從大簷帽裏散落的一絲碎發粘在臉上,眉頭緊鎖,賭上了女人的尊嚴,隻為絕不能在男人麵前示弱。
正集中意誌排除身上惡心的感覺,專心控馬的湯約宛聽到風聲中傳來隱約的喧鬧聲,遂抬頭一看,孝感城樓在望。一群革命軍騎兵圍在城牆下戲鬧,張錫元閉緊城門龜縮在城裏,革命軍戰士是在城下叫陣。說是叫陣,其實就是罵張錫元,什麽難聽就罵什麽。湯約宛豎耳一聽,臉就紅臉,真是不堪入耳。
見李想騎馬到了,趙又誠一騎突出迎了上來,敬上軍禮。
李想一勒馬韁,停馬便問道:“張錫元有什麽動靜嗎?”
“老實的龜縮在城裏,什麽動靜也沒有。我的騎兵正圍城盯著,張錫元的騎兵營已經被我們打殘了。”趙又誠說著把馬頭掉轉,又用馬鞭指著城牆說,“張錫元開始還在城牆看了我們一會,指揮著清兵放了兩炮,後來幹脆對我們不理不睬,也是知道我們暫時拿他沒辦法。”
李想拿起望遠鏡湊近一看,城牆上垛口露出來的清兵稀稀拉拉的站了幾個,城防為何會如此鬆弛?雖說知道他們騎兵無法攻城,但是張錫元的做法也未免太囂張了吧。
“張錫元閉守城門,很可能是在等待北洋援軍。”趙又誠說出了他的想法。
李想搖搖頭,袁世凱不會這麽快就讓北洋軍南下收拾革命軍。隻有革命軍越鬧越大,最好能像太平天國一樣,鬧翻半壁江山,他袁世凱才能在與清廷的博弈當中贏得更多的籌碼。如果革命軍早早的被撲滅,他袁世凱就是永無出頭之日了。袁世凱現在巴不得,革命之火燒盡江南,清廷就不得不請他出山了。李想正是有了這一層考慮,他才會在湖北大肆興兵,袁世凱肯定是樂於見到這樣的局勢,他還會不斷的去拖清廷的後腿,直到清廷開出他滿意的條件為止。
市井早有傳言,彰德住了個活曹操。袁世凱的曹操之心,是路人皆知,張錫元不可能不知道。他明知北洋軍不會南下救援,他還會傻傻的死守孝感?難道張錫元是另一個夏占魁?
李想的思緒越想越岔遠,正拿著手帕擦拭臉上汗水和灰塵的湯約宛,突然一聲驚呼才把他給打斷,她還抓著手帕的手指著城裏道:“快看!城裏起火了。”
所有人順她所指看去,城北有滾滾濃煙生起。火勢蔓延極快,一看便知是人為放火。
李想突然驚醒,吼道:“張錫元好膽,竟然燒城跑路。趙又誠,派快騎向林鐵長和劉經傳我作戰命令:不怕疲勞,不怕困難,不怕傷亡,不怕河流所阻,張錫元想逃跑,無論他跑到哪裏,就堅決追到哪裏,全殲張兵團,活捉張錫元。”
“是!”趙又誠立刻叫來幾個騎術最好的士兵去傳令,還特意交代著,大帥的話要一字不漏的傳到。
趙又誠又看一眼城裏,火越發燒得大了,他突然帶著擔心的語調說道:“林團長的家就在北城。”
趙又誠原先是林鐵長的老部下,林趙兩家又是世交,趙又誠的老姐嫁的就是林鐵長,也是一段封建婚姻造就的悲劇。趙又誠和林鐵長的關係好的像親兄弟,但是趙又誠對林家卻沒什麽好感。但是老姐畢竟嫁進了林家,現在北城起火,殃極到林家無所謂,殃極到他老姐就不妙了。趙又誠滿是關切的望著城裏,不住的祈禱老姐不要出事。
李想聞言神情一黯,孝感的這場災難,也可以說是因為他造成的,他皺眉緊盯著起火的北城區,“我現在也沒有辦法,隻有等著張錫元奪門而逃,到時候你帶人進去組織老百姓救火,我帶一營騎兵去拖住張錫元。”
趙又誠聽李想的安排,突然醒悟過來,現在是戰爭的非常時期,他還有心思想自己的私事。趙又誠收拾心思,又在心裏對當前局勢分析一番,“大帥,不可。張錫元要奪門而逃,絕不會隻選一門,肯定會兵分幾路奪門而逃。張錫元的軍隊一走,孝感的老百姓自然會出來撲火,我們還是保留兵力去分堵張錫元的好。”
李想一想,趙又誠說得非常有道理。熱兵器時代,步兵火力凶猛,硬碰之下騎兵沒有優勢。張錫元很有可能分兵出城,他不相信革命軍這點騎兵能把他給啃了。
就在李想和趙又誠還在猜測張錫元下一步的動向時,北門和西門方向分別生起兩團信號彈,淡藍色的火焰發出劃破空氣的尖叫聲升上天空。敵人果然分兵,是從兩個方向突圍。
“趙又誠,你去西門,我去北門。”李想說完便急急催馬向北,卻還不忘回頭看一眼湯約宛,說一句,“小心。”
湯約宛緊閉著薄唇點點頭,緊緊的抓著馬韁的指尖因為用力過度而發白,卻不自覺的一夾馬腹催馬跑在李想的馬後。
趙又誠一馬當先,衝向西門。集結在南門的大隊騎兵緩緩的分為兩路,揚起滿天的沙塵翻滾,蹄聲轟鳴如雷動,直奔往西門和北門。
趙又誠撲到西門,即遠遠的看到清軍縱隊已經跑出城門。革命軍騎兵撲來帶起的轟隆隆蹄聲也驚動警覺的清兵,清兵立刻掉轉槍口,準備抵抗正撲過來的革命軍騎兵。趙又誠馬不停蹄,決定衝過去截斷清兵縱隊,即使分段吃不下,也能拖住清兵腳步。
趙又誠俯身馬背,用力催著坐騎,風聲在耳邊呼嘯而過,身後的革命軍戰也都嗷嗷直叫,這回總算可以打個痛快仗了。趙又誠緊盯著清軍縱隊,都已經可以清兵慌張的臉上表情了。就在趙又誠心裏都忍不住有些得意的時候,清軍戒備的縱隊突然突然分開,推出架在馬車上的兩架馬克沁輕機槍。
趙又誠大叫不好的掉轉馬頭,卻還是晚了一步。清軍中的兩架馬克沁機槍噴出長長的火舌,他的坐騎首先中槍倒下。馬屍在巨大的慣性帶動下滑出老遠,鏟得地上塵土飛揚。趙又誠在馬倒下的時候就被甩了出去,一連幾個翻滾,卻也躲過了機槍的掃射。
趙又誠回頭一看,清兵的一次掃射,這邊就倒下了十幾匹馬,後麵的騎兵總算是轉過彎躲開了。清兵的機槍還在不斷的噴吐火舌,隻想把革命軍再逼退一些。趙又誠一個翻滾,躲在馬屍後麵,後麵幾個僥幸沒有摔死的戰士也躲在馬屍後麵,拔出槍朝清軍開始對射。
趙又誠朝後狂喊著:“下馬!”
清軍的機槍抬了出來,他們沒有機槍和大炮對清軍進行火力壓製,騎馬也是衝不過去的。革命軍戰士是勇敢,卻不會傻得去送死。所有人下馬,躲在馬後與清軍對射。
清軍邊打邊撤,革命軍邊打邊追。清軍撤退的速度總是快不起來,革命軍的目的就算達到了。趙又誠再如何凶悍,現在也吞不下這股清軍,隻有像狼一樣拖著清軍,拖到清軍精疲力竭,拖到革命軍大部隊的到來。
趙又誠趴在地上看著慢慢後撤的清兵,左手飛快的摸出子彈裝上左輪,清軍的速度已經慢了下來。清軍隻要跑得快一點,他們馬上就是一陣窮追猛打,這樣清軍又要停下來一陣忙於應付,最後隻能這樣步步為營,才不會給革命軍以可乘之機。
一個革命軍戰士貓著腰跑了過來,他的屁股後麵跟著一串子彈飛過來,打得塵土飛揚。這個革命軍戰士縱身一撲,撲在趙又誠左手邊,大著嗓門說道:“趙營長,清狗的縱隊分開了。清狗前麵的縱隊正飛速的離開戰場,後麵的縱隊留下來斷後。營長,清狗把我們當蛇了,以為留下根壁虎尾巴,就能把我們喂飽。”
“壯士斷腕這句成語從你狗吐出來就成了壁虎斷尾。沒文化,真可怕。記住,等革命成功了,再回學堂念幾年書。新時代要是沒文化,連個老婆都找不到。”趙又誠冒出頭看了一眼,還立刻招來幾顆槍子,濺起地上的灰塵,吃了趙又誠滿嘴都是。趙又誠呸!呸!呸!吐掉嘴裏的灰塵,這後麵縱隊的清兵果真不動了,與革命軍打起了陣地戰,看架勢是準備斷後。
趙又誠蠕動了一下位置,仔細觀察負責斷後清軍的兵力和火力配置,隻有一架馬克沁輕機槍在吐吐叫,看來張錫元也並不富裕,部隊的機槍配置忒少。但是清軍斷後的地理位置選擇的極好,看得出是一夥老兵油子,機槍架在路邊的高地,覆蓋了革命軍所有的進攻路線。清軍就是沿著澴水北上,而清軍斷後部隊就卡在路邊的小丘陵上。