理想年代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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74 歸去(十二)

日頭漸漸西斜,此刻滿春街上正是大媽大嬸活躍的時候。都是為了油鹽醬醋的芝麻綠豆小事,卻充滿生活的氣息。

“張大嬸,您這是去哪呀?”街坊門口,兩扇油漆斑駁的老舊大門前,正埋頭生火爐的大媽好像後腦勺上長了眼睛,說話時正盯著爐火扇著破扇。

從她身邊走過的張大嬸腳步一頓,舉起手上的空瓶子,“瞧我這不是去打醬油嗎?吳大媽就生火造飯了,現在不還早嘛。”

張大嬸說完便繼續往街頭走去,剛好與李西屏他們擦肩而過。張大嬸看著李西屏他們走路的隻是就覺得別扭,也麵生得很,忍不住便回頭多看了兩眼。看著他們的背影,卻突然想起來了,革命軍士兵都是這樣走路,他們隻是穿了一件長衫而已。

李西屏和他的警衛員來到一家極其普通的民房前,按著某個特定的規律扣響了大門。這門簡陋得連油漆也沒有上,承受著日曬雨淋,已經老舊得發黑,門下邊的木頭已經開始腐爛。

李西屏在街角四處掃過一眼,就是幾個穿開襠褲的小孩子在周圍玩石子,過家家,放哨的人員安排連他都看不出來。這些從軍統調過來的專業人員,用起來他也是特別的放心。李西屏也是被三道橋事件搞怕了,這回要是再次消息走漏,他李西屏便是以死謝罪也無法彌補。此次他對付的敵人是洋人,不再是土包子夏占魁之類,隻需一點點的消息走漏便夠他死無葬身之地。

院門支呀打開一條縫隙,李西屏的他的警衛員閃身進去。

院子裏唯獨一間小屋,屋子裏十幾個人。門窗緊閉著,臨時安裝的電報機滴滴答答的響個不通。幾個軍官參謀圍在八仙桌前,桌上攤開一張漢口地圖,地圖已經被彩色鉛筆畫滿各種符號,這些符號主要是圍繞在漢水沿岸和東洋租界附近。

李西屏轉動指尖的鉛筆,神情凝重的看著地圖漢水一帶布局說道:“我們主要防備敵軍艦隊集中艦炮火力逐次摧毀我軍漢水延岸炮連和要塞,並突然果斷放棄軍艦登陸龍王廟,再撕開我們的防禦鑽進東洋租界。我們在漢水下遊精心布置的水雷,便變得毫無用武之地。”

李西屏的思路也並非沒有道理,誰說海軍就不能進行陸戰?如果洋人海軍受到攻擊,轉而陸戰,最有可能也便是殺入東洋租界。如此一來東洋租界的實力倍增,這對李西屏的速戰速決的計劃是個挑戰。

其中一個參謀說道:“旅部先被抽調一個整團去孝感,剩下的兩個團也剛剛補充完整。一團圍著東洋租界;二團布置在漢水沿岸,主要還都是在漢陽一邊。實在調不出人手去龍王廟布防。但是漢口不是新成立了三個團嗎?三個團的素質都是相當不錯,有從湖北各地投奔而來的原新軍士兵,還有外省軍校學生,農村招募的一批也都練過一些莊稼把式,即使不用訓練,拉出來也還是能戰。”

“真能戰?”李西屏有些不敢相信,他這幾天就忙著如何整治洋人,其他的事情都被他丟給屬下不管不問。

參謀官信誓旦旦的保證,他擔任招募過工作,還給新兵上過課。“其實我們也不需要三個團的新兵有如何出眾的戰鬥力,隻要調派三個團的兵力往龍王廟,七千二百名革命軍戰士,對洋人有壓倒性的兵力優勢。洋人便是有天大的膽子,也不敢登陸作戰。”

李西屏點頭同意,參謀官立刻李西屏的名義下達臨時動員令。其實李西屏心裏也清楚,洋人會登陸作戰的可能極小。有這些幾倍於洋人的新兵已經足已,何況有原新軍士兵和學生軍組成的軍隊戰鬥力不會差。

一切隻是為防萬一,經曆一場三道橋之戰的血的洗禮,李西屏作戰的思路是越發的慎密。要知道,此次龜山要塞炮兵和岸炮營的火炮數量已經增至恐怖的159門,包括150—355毫米炮125門。這幾乎是李想在整個漢口的積蓄,有原漢陽兵工廠存貨六十六門,龜山炮台本身十八門,渡江時從武昌以戰利品的形勢運過來五十四門,還有就是新華財團這些年的積蓄和在張彪部的繳獲,除去現裝備軍中的,所有的存貨全被李西屏拉了出來。屆時百發齊放,頃刻之間,洋人十六艘軍艦便可被轟得連炸都不剩。

在洋人軍艦進入漢水航道之後,李西屏立刻便派人在他們身後布設了十道水雷障礙,狹窄的漢水航道上撒滿175個水雷。李西屏同樣把李想留在漢口的所有存貨掏空,將來如何去對付北洋水師,他已經顧不得了。175個水雷把漢水完全堵死,又還有龜山炮台居高臨下的把守,洋人真得是插翅難逃。

李西屏還在漢水入口漢陽一岸配置了外圍炮兵營,漢水往上遊配有中間炮兵營,在荊峰口配置了內防炮兵營。龜山下由張政團把受,整個漢陽南岸於各炮兵營全部是由他指揮。張政對付漢水外國軍艦,他李西屏親自拿租界洋人開刀。

李西屏還在地圖上畫畫點點,電話鈴又響了。

參謀官接聽之後掛好,向李西屏報告,語氣之中竟帶著興奮過頭的緊張:“旅長,敵人軍艦將在五分鍾之後進入預先埋伏地點。”

十六艘軍艦掛著五顏六色的外國旗幟,浩浩蕩蕩的停在龍王廟碼頭前。閑極無聊正耍錢,擺龍門陣的碼頭工人,一時被如此震撼的場麵震撼得不知所措。不約而同的停下手頭的幹活,呆呆望著幾乎阻擋漢水河流的十六艘剛鐵巨獸。

由日本駐華第三艦隊司令,川島令次郎統帥的英美德俄日五國聯合艦隊,其中戰列艦11艘,戰列巡洋艦1艘,輕巡洋艦4艘,於龍王廟碼頭水域前集結。聯合艦隊在大口徑炮方麵比漢口革命軍岸防炮明顯具有優勢,234—380毫米炮42門,102—191毫米炮110門。說起洋人船堅炮利,並非沒有道理,於老舊的北洋軍艦絕不是一個檔次。洋人正是憑借如此強大的火力優勢而橫行中國,也才有如此大的膽量跑進可能是極度危險的漢水。因為他們做夢也想不到,李想竟然擁有與之不相上下的火炮力量。

菊花丸劍橋露天指揮台上,川島令次郎意氣風發,有了橫槊賦詩的意興。此刻該有一杯酒,以助今日豪情。

漢水的江麵在與廣闊的長江相比,隻能說是狹窄二字。越是險要的地貌,換一種詩意的說法便是壯美。在此刻川島令次郎的眼中,漢水就是壯美的詩篇,正等著他寫下最壯美的一頁。

因為即使在如此不利的地理條件下,川島令次郎也不相信李想有一口吞下他的能力,最多咬他幾口而已。他並不認為自己是來送死,如此囂張的舉動,就是要勾引革命軍動手。川島令次郎有些害怕,他害怕的是,革命軍麵對如此有利的局勢,還不敢動手,那麽他和鬆村貞雄不是白忙活了?

川島令次郎命令軍艦船舷探出黑洞洞的炮口,做好實彈射擊的準備,目標就是龍王廟碼頭的那些密密麻麻的倉庫。

碼頭上的工人看到那黑洞洞的炮口對準了自己,再遲鈍的人也看出苗條不對。

“洋人要打漢口啦!快跑呀!”有人扯起喉嚨喊了一嗓子,撒腿就往內陸跑。

“洋人殺過來了!快跑呀!”龍王廟碼頭的人群立刻像炸開鍋的螞蟻,人群又像是沒頭的蒼蠅,瘋了一樣隻管四處亂串。

“東亞病夫!”川島令次郎忍不住一陣仰天狂笑,馬上就用艦炮轟得你們連渣都不剩。

川島令次郎還隻是動了這個念頭,炮聲卻在他耳邊炸響,就在的他的身後,河風送來。八嘎!那些西洋人就是如此不守紀律,他是聯和艦隊的總指揮官,沒有他的命令,竟然膽敢私自開炮,也太不把他這個總指揮官放在眼裏。

川島令次郎的嘴角一陣不自然的扭曲,回過頭去。他倒要看看到底是誰故意與他作對,待會他隻要耍個小小的手段,那個王八蛋就得喂漢水的王八。

川島令次郎不回頭也罷就了,這一回頭,眼前的景象使他的心突然從溫暖涼爽的漢口秋天,跌回日本北海道的冬天。北風夾雜著雪花,能把剛剛拉出來的尿凍成冰溜子。

川島令次郎耳中灌滿凜冽的呼嘯聲,不是江麵上如耳邊輕語的風聲,而是無數的炸彈劃破空氣的尖利呼嘯聲。密密麻麻的炸彈像是一群蝗蟲,鋪天蓋地的往川島令次郎聯合艦隊群撲來。不是西洋人故意不給他麵子亂打0炮,西洋人到現在還一炮沒放。這炮彈不是洋人打的,而是衝洋人來的。

漢水上最壯麗的一頁詩篇撲向川島令次郎的懷抱,將如死亡纏繞,不舍不棄。