煙雨小樓外,初冬正午的陽光看似明媚,卻沒有人感覺到一絲的溫暖。辛亥年的小雪過了七日,滿園的清香的菊花也開始凋零,鋪滿一地黃色的淒美。距大雪日還差七日,長江流域的冬天已經到來,所有人卻都感受到辛亥年的冬天將是異常寒冷的一個冬天。
早已經被折磨的動彈不得的馬榮拖了下去,送去四官殿碼頭剝皮挖心示眾,剛剛他伏過的地方留下一灘杏紅的血跡。馬榮毫無畏懼的狂笑大罵聲慢慢遠去,馮國璋總統的北洋第一軍座下將領,二鎮統製王占元、四鎮統製吳鳳嶺、六鎮統製李純等,這些馮國璋的心腹大將,一個個大眼望小眼的默不作聲,大堂裏安靜下來,都可以看到對方眼裏的動容,這樣晴好的天氣,卻在心底是寒氣暗暗的流淌。
“大人,和議在際,還是不宜節外生枝。何況昨夜放火燒城,以致那些反感不滿革命黨人的洋人,也對我們頗有微詞。今早上就有洋人找上門唧唧歪歪了,喧騰報紙,大人居然為叢怨所歸。眾口鑠金,真是積毀銷骨。他們到忘了,是誰廢除了他們租界特權?又是誰來恢複他們的租界特權?是誰一旦當革命鋒鏑之衝,乃慨然欲犧牲生命,挽此狂瀾?大人為了國家大事操勞,不顧惜自身聲譽,還背負這麽多的罵名。給了洋人那麽多好處,還受他們的埋汰。我們沒有必要,再把革命黨人往死裏得罪。”張聯芬打破沉默說道,他還是想按照朝庭慣例,暗中把馬榮處置了。其實馮國璋會這樣處置馬榮,雖是張聯芬意料之中的事,但他仍然感到不滿足。這樣非但沒有達到折辱馬榮、折辱革命黨人氣節的目的,反而成全了他革命英雄的大名大義,更是激發漢口革命黨人、漢口民眾抵抗和不滿北洋軍暴戮的情緒。但是馮國璋下達的命令,他不能夠直接的去反對,隻能這樣說了。
“我早已經把武昌匪黨得罪狠了,也不怕再把他們往死裏得罪。哼!要穩定南方爆炸形勢,必須行非常手段。袁公的心思,我也了解。這些得罪人的事情,袁公不方便去做,我們做屬下的,就要幫著分擔。”馮國璋沉吟道,他一直堅稱革命黨為匪黨。至此卻打住,沒有繼續說下去。張聯芬卻是不敢插嘴,袁世凱的心思,他們不敢亂猜,更不敢亂說。
袁世凱此時已實實在在地把北方軍政大權總攬於一身了。清開國時,多爾袞致書史可法說:“我大清之天下,乃得於闖賊而非取之於明朝。”袁世凱現在也是用的這個手法,他對革命軍方麵說:“我的天下是得之於清朝,而非取之於革命軍。”又對清說:“我今日勢力乃取之於革命黨,而非取之於清朝。”
袁世凱在洹上村以養足疾為名,已經達到了挾清廷以壓革命軍,養革命勢力坐大以要脅清廷的目的。這些每一件事情揭開了,都會對袁世凱的名譽有極大的影響。須知,如今的袁世凱,惡跡未顯,在世人眼中,誠為一代偉人。他有足以影響中國的強大軍隊北洋軍,有洋人送於的挽救中國政局之第一人的稱號,有在朝鮮時期建立的民族英雄的光輝事跡。國人當中很多人相信,非袁不能挽回大局。這是袁世凱能竊國成功,有很大的關係。
袁世凱一些暗地裏的勾當,知道的人不多,知道的人也不敢隨便亂說。
先前袁世凱到信陽誓師時,麵授馮國璋機樞,對於當前的局勢定下四大方針決定:
(一)謙辭組閣大命。
(二)諫阻清廷遷都。
(三)穩定南方爆炸情勢。
(四)清除北方肘腋之患。
根據這四個步驟,袁世凱一方麵由其長子袁大公子暗中聯絡結交革命黨人,秘密派代表不斷向武昌革命政府進行和談碰頭;一方麵卻令馮國璋率領北洋第一軍繼續向武昌革命軍施壓力。至於在北方,則必須消滅吳祿貞,因為吳的縱橫才略,以及在北洋軍中的基礎,如果讓他繼續留下,則北方的天下便不是袁世凱的了。袁的政治資本是北中國的實力派,如果革命力量在北方長大和發展,則威脅了袁的存在。因此他把消滅北方的革命力量看得比對抗南方革命軍工作更為重要。所以他在洹上村時就和親信秘密商量,采取釜底抽薪的辦法,謀殺了吳祿貞。袁世凱很明白,張紹曾是個有妥協性的人,不像吳祿貞那麽英邁,所以隻要解決了吳祿貞,北方的革命情緒便會受到極大的打擊。果然,灤州兵諫和吳祿貞被刺,使北中國的革命活動緩和了,使得袁世凱有充分時間來達到他個人取天下的陰謀。
隻是袁世凱的這些陰謀,隻有他極心腹的人才知道的機密,在具體計劃上更是無人知其全部,也因此才造成當初朱其瑝烏龍事件。
馮國璋一開了頭,馬上就想到這許多,歎息一聲,卻換了一種說法,道:“袁公組織責任內閣,以圖解免。無如人心為大勢潮流所趨,雖有賢者,已難為力。挽回之術,不免告窮。蓋人心愈壓製,其膨脹力亦愈大。中西往事,曆曆可征。此次匪黨聲勢極大,無論其不能撲滅矣。即以北洋兵力,現勉強摧抑,然人心不死,餘燼易燃,吾恐第二次革命,不旋踵又將複起矣。今日光天化日之下,竟有漢口餘黨賊人潛進劉園,解救同黨。再看剛剛馬榮之張狂近似瘋魔,這些匪黨在孝感和漢口連連受重創,仍不死心放棄的念想。要抑製南方爆炸形勢,必須以雷霆手段重創匪黨,學一學大清開國平江南的故事,學一學曾文正公平長毛的故事。把他們打痛了,打怕了,才成,才尚有望和議。”
馮國璋起身,在大堂裏來回度方步,皮靴的膠底一下又一下的敲擊著白璧光潔如漢玉的大理石地板,錯落配合著他緩緩的語調,每一下都像是敲在眾人的心裏。所有人不自覺的正襟危座,聽著馮國璋慢慢道來。
“如今,說者謂南北之爭在滿,吾謂南北之爭,實不在滿而在漢。而今而後,袁公其為國體解決之樞紐也哉。東郊民巷的洋人亦雲,袁公為拯救中國政局之第一人也。先是武漢事起,朝庭起用袁公,論者鹹疑袁公必有良弓狡兔之悲,斷不應命,詎竟慨然奉詔。乃甫經就任,而張紹曾截留軍火,吳祿貞謀斷後路之警,已紛至遝來,袁公幾陷危地,至是始悟大勢已去,斷非一人所能挽回。雖表麵強為支持,而其中已有轉圜之意矣。越日複拜內閣總理之命,論者又疑必不至京,已而入都之報騰布遠近。如今朝堂攝政王等滿洲貴族政府既覆,而袁公內閣代興,時局循環,差強人意。雖然,袁公入閣,則共和解決,愈生困難,何也?袁公之權,全由保護今朝庭而得,既已顯膺重寄,即不能不故作聲勢,以掩眾目。一旦而欲反其所為,萬無此理。且朝堂裏滿人貴族雖已引避,挾製之習未除,袁公勢處兩難,動輒得咎,內招朝堂滿洲貴族之猜疑,外啟黨人之仇視,手槍炸彈,日伺其旁,危險之來,方興未艾矣。”
馮國璋文言縐縐,把袁世凱說得比受盡姑婆虐待的不幸小媳婦還要委屈,卻是說進了這幾個深受袁世凱大恩大德的北洋重將的心裏。一句“而今而後,袁公其為國體解決之樞紐也哉。東郊民巷的洋人亦雲,袁公為拯救中國政局之第一人也。”說得在座北洋重將們個個與有榮焉,隻覺得跟著袁世凱是前途廣大。但聽到後來,又想起袁世凱為朝庭鞠躬盡瘁,苦苦支撐著朝庭將傾的大廈,卻受盡朝庭的猜忌。百般維護黨人,要求朝庭解除*,釋放汪精衛等政治犯,赦免匪黨造反的大逆之罪,反而招來黨人的仇視。對於袁世凱所受的委屈感同身受,恨不得踢翻了朝庭,踏平了革命黨人。
李純率先離座站出來,道:“屬下願為袁大人分憂,願為馮大人分憂。”
其餘重將,立刻起身附和。
“好。”馮國璋舒展了笑容,拍掌笑言,“總有人在背後議論我,我也都知道……好勇鬥狠,一力主戰,隻為了多換一件皇馬卦穿……妄肆武力,以仇殺同胞為事,甘冒天下之不韙,為人民之公敵,身敗名裂,為天下笑。真是笑話!其實,我也是讚成和議。希望南北和議早日達成,希望南北戰爭早日結束,希望國家能夠天下太平。如今南方民勢益張,占據半壁河山,相持不決。大局糜爛,即在目前。非南北裂土而王,即演成豆剖瓜分之慘劇,事機危迫,間不容發。我唯有一力主戰,隻是為了以爆製爆,以早日促成和議。”
馮國璋說的,在座各位也同意。革命黨人的頑強,他們也都見識道了,簡直比野草還要頑強。留下他們的性命,不把他們給征服了,今後真是睡難安寢。革命黨人的暗殺手段瘋狂的不得了,在北京城裏,一句“革命黨人來了”,能嚇住夜哭的小孩。滿清朝庭裏,死在革命黨人錫紙包鴨蛋的大員多了去了。不怕革命黨人造反,就怕革命黨人暗殺。他們這些人,日防夜防,總有疏漏的時候,總會給那些不要命的革命黨人抓道機會的時候。江南死了好幾個封疆大吏,連北京的攝政王爺不也差點著了汪精衛的道?他們的護衛是遠遠的不如那些封疆大吏,攝政王爺,萬一被革命黨人記掛上了,燈錄他們暗殺的黑名單,又有誰能當得住他們的錫殼鴨蛋呢?但因此也就去撲那些封疆大吏的後塵?一個個胡思亂想,心中的惡氣上湧,又怎能抒發出來呢?
這些北洋悍將,心中的惡氣發泄不出來,就有人開始咬牙切齒。王占元就不依不饒地說:“看到馬榮這廝,被拖下去那怨毒的眼神,我就心頭直亂跳。不把這些匪黨任趕盡殺絕了,我真是睡難安寢。就是不把匪黨趕盡殺絕,也要把他們打得服軟為止,死不死的,也作不起怪來。炮轟武昌城,逼匪黨和議,簽下這城下之盟。自古以來,城下之盟就是奇恥大辱。看他們,還能在我們麵前抬起頭來?”
此時馮國璋的秘書長陳紫笙進來,打斷王占元的話,道:“大人。上次抓到的那個朱其煌又來了,有事請見。下官說了大人正在議事,他說原來這些事是要向袁大公子稟報的,可是,如今袁大公子遠在北京。知道湖北事務全由大人主持,要請見大人。”
馮國璋不用想,也知道會是什麽事情。北洋將領也知道點風聲,想要回避。馮國璋揮了一下手,說道:“你們不用回避,叫他進來。”
馮國璋剛才那番話已經喧諸於口,還有什麽好避諱的?袁世凱主持內閣,和議已經提上日程,焦點已經變成了共和還是立憲。當然,袁世凱在北京,一直高唱君主立憲,誓要保住清廷的家天下。
見朱其煌跨過門檻,馮國璋就問:“你有什麽事?”
“馮公,我正是為和議而來。馮公在漢口雖是大捷,然南方有十三省獨立。南北終於決裂,南北兩軍,戰禍愈演愈烈,其影響所及,勢必兩敗俱傷,同歸於盡,足以覆亡中國。”他在此一頓,掃視一眼北洋諸將,一正衣襟,才接著說,“我今帶了一封汪兆銘的親筆函,這是汪君寫給武昌首義的革命同誌函,希望南北達成和議,聯合一致要求清帝遜位,並推舉袁世凱為臨時大總統……”
“這是你們黨人一廂情願的盤算。”馮國璋立即打斷了他,“推舉袁世凱為臨時大總統”,這話,革命大人可以拿在台麵上毫無顧忌的討論,在北洋軍裏卻是絕對不能議論的禁區。雖說他們都是心知肚明,但他們名義上還是清軍,袁世凱還是清臣,這樣就是大逆不道了。“袁公組閣之後倡議和議,是不忍同胞自相殘殺。又有東西各國列強陽號中立,陰主幹涉,如接濟軍火,灌輸外債,助拿租界革黨,占據海關稅權,且各處陸續進兵,以圖有所劫製,是以蒙藏之噩耗方來,滇遼之警電踵至;而日皇對於議院之憤言,其心尤為叵測,瓜分之禍,逞於目前。這場戰事繼續下去,怕有亡國滅種之禍。袁公心念國家民族之大義,才同意和議。卻並不讚成共和,還是堅持君主立憲。推舉袁公為臨時大總統之說,以後休要在我麵前提起。”
北洋諸將聽到馮國璋敘述袁世凱心懷國家民族之大義精神,個個都坐直了身子肅然敬聽著。朱其煌看在眼裏,閃過不易察覺的一絲嘲諷,袁世凱不是要堅持君主立憲,隻是不喜歡“臨時”兩個字。嘴裏卻說道:“袁公倍受中外矚目的偉人,我等黨人卻是真心期盼,袁公念在國家民族大義,能夠反正來歸。”
“閑話少說。”馮國璋臉色不善的說道,朱其煌說話越來越露骨,傳出去還不都是他的過錯?馮國璋剛剛大勝革命黨人,正是心氣傲,火氣旺的時候,對朱其煌很不客氣的說道:“你是現在過江去武昌呢?還是等洋人調停的使者來了一起過武昌?”
朱其煌並不以馮國璋盛氣淩人的態度為異,道:“我先過武昌。聽說參加獨立各省的*的各省代表都來到了武昌。這時恰巧在各省*期中到達,便於大家集中討論這個問題。也是給武昌主戰黨人一點緩衝的時間。”
自莊蘊寬來鄂之後,滬、漢臨時中央政府之爭已然展開。黎元洪當即派居正、陶鳳集去滬與各省代表榷商,中間頗有爭執。經多方調解,十月四日才開會決定各省代表赴武昌組織臨時政府。各省仍留代表一人在上海辦理通訊聯絡。
其十月初旬,代表之行抵上海者凡十省;其贛、粵、桂三省,則以鄂省先有請派之議,徑至武昌。此十三省,均讚成組織臨時政府統馭全國之說。即由十省代表在上海會議,先推武昌為中央軍政府;並提議武昌既為中央軍政府,各代表即應前赴武昌,惟滬上仍留一通信機關,以便接洽機要。當代表團未全體到鄂之先,各省軍政府以代表到鄂尚需日時,外交應付不容稍緩,乃先後電致鄂垣,凡民軍占領各省,公推黎都督為民國中央政府代表,而以鄂省為暫時民國中央政府,凡與各國交涉,有關民國全體大局者,均由黎都督代表一切。同時有已到鄂省之各省代表,亦以是為言。黎元洪乃據情照會各領事,並聲明:“凡民軍舉義之先,所有滿清政府與各國締結之商約,及所有借款之債權,均有效力。至武昌義旗既舉之後,無論滿清政府向何國所借之債及所結之條約,則概不承認。”
同時黎都督複通電各省,略謂:“大局粗定,非組織臨時政府,內政、外交均無主體,極為可危。前電請舉員會議,一時未能全到,擬變通辦法,先由各省電舉各部政務長,擇其得多數票者聘請來鄂。以政府成立,照會各國領事,轉稟各國公使,請各本國承認,庶國基可以粗定。並擬將臨時政府暫分為內務、外交、教育、財政、交通、軍政、司法七部。”
各省得電後,即各致電推舉。除外交一席亟須設立,由各省公推伍君廷芳為總長,溫君宗堯為次長,即行任事外,其餘各部,因代表議會將次成立,暫不實行。各省代表既由滬議決前赴武昌,即於宣統三年,十月初十日,在武昌會議,全體讚成於臨時政府未成立以前,推舉鄂軍都督為中央軍政府大都督。
可惜,黎元洪這個中央軍政府大都督還沒有坐完一天,陽夏既已淪陷。黎元洪倉惶溜號,移駐卓刀泉“辦公”。
馮國璋即派人護送朱其煌過江。看著朱其煌出去後,馮國璋的臉色已經變得十分猙獰,對一群部下說道:“好啊,已經一敗塗地了,還敢討價還價。要狠狠的打,打到他們求和為止,打到他們今後一想起我北洋軍,就怕得直打哆嗦。”
馮國璋的副官張聯芬和秘書長陳紫笙,兩個最是了解馮國璋的人對望了一眼,卻都沒有說話。馮國璋
抖擻一身虎威,滿堂人裏,不少平日裏的驕兵悍將嚇得連呼吸也放緩。
“你們不同意?”馮國璋看他們不作聲,不解地質問他們。
陳紫笙說道:“大人,我們也無須急於一時的奮愾。等洋人和議調停的使者來了,與武昌議出個結果之後。我們滿意了,就不打,我們不滿意,就繼續打。這是下官的個人想法,說出來請大人參酌。”
張聯芬見馮國璋還是黑著臉一聲不吭,便賠笑說道:“大人,袁公把這樣的重任托付給大人,而不是孝感的段大人,足見袁公對大人的信任和重視。大人也確實不負袁公所托,揮兵南下,一舉收複陽夏,蕩平匪黨主力,如今匪黨隻剩下一座孤城苦苦支撐危局。有我北洋大軍坐鎮漢口,湖北局勢已經大定,我們即使放任各地匪黨流寇不管,量他們也翻不了天去。”
馮國璋聽到張聯芬暗中拍響的馬屁,心裏一陣舒坦。但一想起李想的那群來去如風,摸不著邊的匪黨流寇,又不免長歎一聲說:“唉,你們不知,我們現在看似大局已定湖北,其實,陝西、山西獨立,河南又有亂起,我們其實已經身陷重圍,四麵皆敵。”
陳紫笙懇切地說道:“一群泥腿子和書生組成的烏合之眾而已,即使有百萬之眾,在我北洋精兵強將麵前實屬不堪一擊。聲勢再大,還不夠作我們的開胃菜罷了。”
馮國璋一時沉吟的再三思忖,終於覺得兩位心腹手下說得有理。他長歎一聲說:“好吧。我就耐心再等一等,給他們一點喘息的時間,也不怕這些匪黨還能再興風作浪。如果武昌匪黨真的服軟,同意和議,也少了一次兵戈。等葛福等調停的洋人使者來了,就送他們過江去。朱其煌不是帶了汪精衛的一封親筆函?想來,總會起到一些作用。今早,黎元洪已經派人找到了在武昌參加過他誓師祭天大典的上海英文報《大陸報》記者埃德溫,公布了他的“聲明”:敝人切望停戰,俾聯絡共和各省,確定繼續交戰或與立憲人士協商調解事宜。敝人始終期望了結自相殘殺、流血痛苦、毀壞財產之局麵,以免招致列強幹涉。為此,特聲明願作出任何讓步,以確保停止殘殺。竊以為應由共和黨人與朝廷雙方宣布休戰,使雙方代表得以洽商。倘共和各省議決繼續交戰,敝人甘冒矢石,作戰到底。哈……”馮國璋想起黎元洪最後那句“甘冒矢石、作戰到底”的話,明顯沒有任何底氣,不免就是一笑。“黎元洪已經登報,要求和議。匪黨再硬勃,又還能堅挺多久?”
陳紫笙聽了連連點頭同意,“大人思慮周詳,我等難及。匪黨還在垂死掙紮,隻是不願受城下之盟的恥辱。真要窮追猛打,逼得匪黨狗急跳牆。南方遍地是匪黨,麻煩就是曠日持久。也不免耽誤了和議,耽誤了袁公大計。現在我們先晾他一晾,匪黨求死的熱血冷卻之後,就會知道後怕,就怎麽也硬勃不起來了。再由洋人從中調解,逐漸瓦解黨人的抵抗意誌。要知,密探來報,今早黎元洪出走之時,武昌百姓甚為驚慌,旋即擁擠出城,擠死婦孺甚多,慘不堪言。而兵士等見黎出走,亦相率逃竄,大有瓦解之勢。武昌洪山總司令部蔣翊武等人,極力支撐,也到了維係不住的時刻。潛入劉園答救馬榮的人,最多也就是流穿漢口的匪黨餘孽而已。”
這話,馮國璋同意,也認為馬榮完全是虛張聲勢的胡扯。黎元洪已經沒有這個能力,李想卻沒有這個心思。
“昨夜段祺瑞協助我進攻漢陽的一部為何突然撤回?”馮國璋突然想起這事問道,眉頭也皺起來。“難道是見我立此收複陽夏的大功,想來扯我後腿?又或者是孝感出了什麽事?李想在北邊不安生,真折騰出什麽妖蛾子?”雖然認定馬榮在虛張聲勢的胡扯,但是該懷疑的時候,還是要懷疑。
“大人,”陳紫笙道,“下官已經查明,昨夜不知從那裏冒出一股匪黨,舉兵異動,就在拂曉時襲擾了孝感段大人的老營。馮大人和匪黨直接照過麵,斷定是李想餘孽。人數在千餘,全是騎兵,來去如風。也就是響馬流寇的一貫作風,李想也一直精於此道,實在不足掛齒。段大人也一時大意疏忽,才會著了李想的道。”
這看似不足掛齒的小事一件,多年沙場鋒鏑滾過來,卻使馮國璋近乎對危險本能的嗅覺使心頭莫名的一突亂跳,像的警鍾敲響不好的開始。不要看錯了李想才好?要是李想攙和進陽夏戰場,雖然挽回不了匪黨塌下來的天,但肯定會把此時關鍵的和議給攪黃了,北洋軍將會深陷在湖北的戰爭泥潭。
馮國璋瞧陳紫笙臉色已經變了,這樣重要的事情,陳紫笙先前卻不說。陳紫笙額頭上已經冒出汗珠,但陳紫笙素來遇變不驚,很快便定住了神,淡淡一笑道:“這件事段大人已經處理妥當。大人也是公務繁忙,我就不想拿這點小事來煩大人。”
張聯芬抓住攻擊陳紫笙的機會,冷冷說道:“這也算是小事,那什麽才是大事?”
陳紫笙冷笑道,“段大人隻把這事當小事處理,你難道還把這事給扯大了?鬧開了?”
張聯芬一時被問得漲紅了臉,如果是因為他把這事情給鬧大了,不是明擺著去落段祺瑞的麵子。這要是傳到段祺瑞耳裏,就是有馮國璋罩著,今後的日子也不會好過。
陳紫笙轉而嬉笑道:“由於孝感已經成了廢墟,除了孤魂野鬼,什麽也沒有。將士們不肯進城,就在城外紮營。昨夜正是進攻陽夏的時刻,李想部又遠在北邊,段大人對敵情估計不足,加之又是雨夜,缺乏嚴密的戒備,給李想的匪黨軍一支騎兵部隊於拂曉前,從新鋪取道崎嶇小徑直奔孝感,對我北洋第二軍留守預備營地進行偷襲。在孝感西北挨鄭閣龍頭崗最前沿的一個營,是鼾睡中被匪黨軍突入營舍,亂刀砍殺,猝不及防,受到不小的損失,死傷二三百人。其他各部,也多不知敵人夜間從何而來,有多少人,陣勢如何,於是在黑夜中盲目抵抗、搜索,亂作一團,標、營、伍之間,失去聯係,就是一通亂戰。及到拂曉以後,段大人方先覺才把情況弄清。段大人已經加緊戒備,再不會給李想占這樣的便宜。”
“這樣就好。”馮國璋心中釋然一些,“他段祺瑞也是經曆過大陣仗的人,在北洋軍中打出的威名也不是蓋的,不會被李想這三兩下功夫就拖垮。但是我們也要催一下他,快點把我們需要的軍需運過來。最近他總是再找借口,說是李想發了瘋似的騷擾鐵路運輸線,補給運不過來。他扯蛋!李想才多少人?我看他是看著我立功,眼紅了,故意在補給上掐我的脖子。”馮國璋越說,越覺得自己想的是正理。他和段祺瑞一直不對眼,這樣一想就全通了。或許李想在北邊鬧出的風雨,都是段祺瑞在誇大其詞。本來剛剛提起的一絲警惕,又全部拋到九霄雲外。
“現在是什麽時刻?”馮國璋突然問道。
陳紫笙趕緊掏出西洋懷表一看,道:“午時已過三刻,葛福領事他們也快到了。”
馮國璋想的正是這事,被李想驅趕的漢口十一國領事,今天全部又要回來漢口。五國租界,也全部原封不動的歸還五國。這是袁世凱邀請朱爾典居中調停,洋人開出支持袁世凱最起碼的一個條件。這事,馮國璋也有些刺心的不情願,但是情勢比人強,馮國璋也不得不執行。畢竟,庚子年,八國聯軍侵華,他也是親曆者之人。洋人的可怕,已經烙印在他的骨子裏,實在沒有勇氣去和洋人開戰。袁世凱能夠爭取這樣的結果,免除一場八國聯軍侵華,不得不說是萬幸中的萬幸。他也相信,他座下的北洋悍將們,也提不起勇氣,瘋狂至如李想般敢於和洋人開戰的地步。在這件事情上麵,馮國璋也不得不佩服李想,初生牛犢不怕虎啊。
馮國璋便起身笑道:“洋人領事們既然快要到了,我們也該出去迎一迎。畢竟袁公寄於厚望的和議,還要多多倚仗他們。我估摸現在趕去四官殿碼頭,還能看一眼馬榮被剝皮挖心的場麵。”
“是。”李純等北洋將領唰的一聲站起身來,應道。
馮國璋手提軍刀,邁開大步走出煙雨小樓,北洋軍官緊隨其後的魚慣而出。張聯芬朝守在煙雨小樓大堂外,簷下的一眾戈什哈使了個眼色,一群人前呼後擁的跟上。
陽光明媚的天色雖是晴得好,可是光天化日之下,涼風來襲,像是有一絲化不開的陰氣籠罩漢口這座城市。是他們殺戮太重?還是漢口死人太多?
馮國璋前呼後擁的走上街頭,這昔日繁華的歆生大街冷冷清清,一無所有,隻有一條灰白的水泥路。馮國璋感覺陽光照在身上,如月光般的清冷。就這樣走著,馮國璋覺得身上有些發冷。
馬榮突然狂笑道:“民不畏死,奈何以死懼之?”
馬榮在煙雨小樓喊的一句話,就這樣突然在馮國璋耳邊想起,他忽然吃了一驚。前方,遠遠的看見一條丁字街,幾個戈什哈在他前麵開路。仰起頭再兩麵四望,這清冷的大街突然多了許多古怪的人,三三兩兩,鬼魅似的在那裏徘徊。再定睛看時,卻也看不出什麽別的奇怪了。
四官殿碼頭已經到了,看見幾個北洋兵在一旗杆來回走動,驅趕著一簇人潮水般的波動。旗杆上掛了十幾張塞滿草料的人皮,被江上的河風吹得不住滾動。
遠遠的便見一個守在碼頭的北洋軍軍官帶著十兒個弁從飛也似地打馬迎來。那北洋軍軍官一見馮國璋,立刻滾鞍下馬,伏在地上,口裏喘著粗氣的說道:“奴才恭迎爵爺。”
這聲爵爺真是叫得馮國璋渾身舒坦,見旗杆上掛的十幾張人皮,回頭對張聯芬等人笑道:“咱們還是來遲了一步,想不到他們的動作怎麽快,人皮草袋都掛上去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