理想年代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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145下場

“好!”

馮國璋也是知道靳雲鵬和大公子袁克定的關係,並不是如表麵一樣對袁世凱心思一點不懂。如今就是讓他遞個話,他老馮還是很聽話的。何況和議大戲,總要有人唱白臉,有人唱黑臉不是。

馮國璋好字剛出口,第六鎮統製李純便風風火火的闖進園子。花園之內小牛皮的靴聲踩得琅琅響。就看見一個新式軍裝的統製軍官急匆匆的大步從回廊處一路走來,轉進花園的小徑。沿途的侍衛下人都恭謹的向他行禮。那軍官卻視若未見的一路疾行。後來幾乎都變成了小跑。轉眼他就撞進涼亭,一個大禮參拜下去,大聲道:“參見軍統大人!”

雖說高腰軍靴踩得地麵咚咚做響,一身皆是新式軍裝,看起來氣象讚新的北洋新軍,見了上官還是行的封建老朽的參拜大禮,這種有辱人格的禮儀。

一時馮國璋和靳雲鵬齊齊朝他看去。

馮國璋還未有表示,李純已經的焦急的大聲道:“南京失守!天下震動!武昌的匪黨士氣死灰複燃,正舉城嚷嚷著要將革命進行到底!躲在安陸的李想,也跳出來搗亂,四處拍電,扇風點火!”

涼亭內,馮國璋正和靳雲鵬談得入巷,聽到李純的吼聲頓時就是一震。手中拿著悠閑敲著棋盤的棋子一下落地。他急急的站起身子:“什麽?你再說一次?南京失守?南京天下雄城,怎麽就失守了?”

南京,虎踞龍盤,九朝古都,為當年諸葛亮所歎:“鍾山龍盤,石頭虎踞,此帝王之宅!”

這一勝地,東南的太湖平原、錢塘江流域乃資源豐富的大糧倉。環顧周遭,皆大富之地,據此可富甲一方。沿江上溯,九江、武漢盡可控遏;沿流而下,又直抵上海。秦淮河與太湖水係,八達四通,更使這一重鎮的軍事幅射力顯得更強。

從地勢上觀察,南京北高南低,四周環山,城牆堅厚,易守難攻。城西,秦淮河入江,江邊多山磯;西南往東北,石頭山、馬鞍山、盧龍山、幕府山逶迤;東北麵,寧鎮山脈的鍾山聳峙;正北,富貴山、雞籠山、霞舟山固踞;南邊,長命州、張公洲、白鷺洲形成了夾江,山屏水蔽,拱衛古都。

南京,地連三楚,勢控兩江。群山屏圍,長江襟帶。如此東南重鎮,連江帶湖,控遏鄂、贛、皖、蘇動脈,又有長江天塹之險。

更特別的是,明朝朱元璋定都於此,故而南京對於漢族人民的政治符號意義,影響非常關鍵。

如此堅城古都,竟然一朝落入革命軍之手,甭說是清廷,連袁世凱都會感到十分震驚了,何況他馮國璋?

馮國璋統軍多年,氣度沉雄,城府深沉。眼神更是深邃難言。平日裏定然都是一副雍容的氣度。這個時候卻變了容色。顯得急切萬分。

李純苦笑搖頭:“張勳一日能守一座孤城到今天,已經是難得了。大人又不是不知道,袁大人總管湖北戰事,南京的事情不該袁大人管,袁大人也不想管……這樣的內有匪黨,軍心不穩,外無援軍,處境如此艱難,能守得下去就怪了……不管怎麽說,這已經發生了。”

有些話李純藏在心裏,當著馮國璋不好說出來,更何況還有一個靳雲鵬。

湖北的戰事就是袁世凱縱容的結果,以為出山的憑據。留待湖北匪黨蓬勃發展,隻要匪黨掀起的亂局擴大到清廷無能為力的時候,清廷隻有再次請袁世凱出山。當初袁世凱還在彰德,就囑咐馮國璋看風色行事,湖北匪黨果然卷起風潮,一發不可收拾,蔭昌這個活寶手忙腳亂,清廷惶急,終於請出彰德養望的袁世凱。袁世凱組織內閣,終於向湖北發起猛攻,一切也都順利,以大炮逼迫黎元洪簽下停戰協議。這一切,袁世凱當真是步步都算計到了。

但是卻沒想到南方革命風潮卻是如此洶湧!居然在失去漢口之後,一鼓作氣的攻下天下雄城南京!根據自己得到的情報,前段時間沉寂的李想,居然又活躍起來,似乎還凝聚了前些時間段低迷的湖北軍心民心!整個武昌,正響應著他將革命進行到底的號召,連黎元洪也不可阻止,灰溜溜的下野。

這個李想,可不是什麽善茬。前些日子,在李店一戰,他可是記憶猶新。李想的膽大包天,更是敢在漢口炮轟洋人五國聯合艦隊,滅了漢口東洋租界一千五百小鬼子!這件國際糾紛到現在也還沒有完全了結,但也堅定洋人對袁世凱的支持。就是這個人,利用南京失守,把整個湖北的局勢顛倒。

現在袁世凱的安排看來是全部落空,南京失守,李想扇風點火,南方匪黨的氣焰狂漲。南方已經吼出,將革命進行到底的呼聲!南京失守而來引起的這麽大風波,南北和議已經無法完成。

未來還有誰能掌控,即使袁世凱也難以算計吧。

聽著李純將他打聽到的情況娓娓道來。馮國璋沉思著又坐下,又不忘看一眼同樣驚得目瞪口呆的靳雲鵬,轉瞬之間他已經平複了心神。靳雲鵬立刻意識到失態,咳嗽一聲,又恢複悠然端座。

靳雲鵬看是有意無意的問道:“那個李想到底是何許人?他在湖北很有聲望?武昌城正在北洋大炮射程威脅之內,怎麽還敢吼出那麽大逆不道的話兒?黎元洪怎麽就下野了?”

李純苦笑攤手:“靳大人,李想就是那個炮轟洋人的二百五。匪黨其實和撚軍一樣的瘋狂,他們什麽不敢做?武昌城的軍民全都瘋了,您可以去江邊聽聽,全是潮水般的狂呼喊叫。大勢如此,黎元洪這隻老狐狸已經撒手。雖說是大勢如此,他也是自願下的野。”

“李想!”靳雲鵬想起來了,這個人名,當初聽過就忘了。李想竟然對局勢有這樣大的影響力,始料不及。

馮國璋敲著棋子,低頭沉吟不語。半晌才鄭重的道:“李想雖然不可能真的威脅到北洋軍的安危,但是也是個麻煩。他們要是存了寧可玉碎,不願瓦全的心思,和議就沒有希望了。咱們現在要鎮之以靜……先不要自己亂了陣腳!”

李純隻是點頭,慨然道:“李想的勢力還沒有與我北洋軍硬碰的能力。我去和段軍統說一聲,讓他們第二軍這些日子小心一些,準備待變……”

看著雄姿英發的李純,這是北洋軍人的自信,也是他的自信。馮國璋點頭微笑。轉瞬又想起了那個在背後捅他刀子,現在又在孝感悠然,等著接替他在漢口拚殺來的果實,剛剛電諭其督署湖廣的段祺瑞,忍不住臉色又是一變。

“不必!第二軍的軍務不是我們可以插手,沒來得招嫉趙疑。”

李純道:“是!”

他還沒有看到那封電諭,不是沒有疑問,但是還是毫不猶豫的服從。

馮國璋淡淡一笑:“等吧,現在需要的就是耐心。”

馮國璋揮揮手,李純深深的行了一禮,轉身離開。

“雲鵬,你怎麽看?”

馮國璋一雙老眼似閉非閉,撐著頭隻是打量著手中的棋子。桌子上麵放著棋局已殘,靳雲鵬早已經被將死。

涼亭內一片沉默,半晌靳雲鵬才打破了寂靜:“武昌事起,天下響應,廷議起袁公總國事,大人和段大人督師南下。南北相持,同胞慘殺,大局岌岌可危。又以和議或興忽輟,迄難就緒,而舉朝闒茸,鹹以革命二字相詬病,卒無有犧牲一身,剖陳大義,為國分憂者。鬩牆既久,外侮乘之,勢不至釀成豆剖瓜分之禍不止。”

馮國璋目光突然電一般的射向靳雲鵬,靳雲鵬卻悠然自得的搖著扇子,也不怕這大冬天的冷。

“雲鵬,你真的這麽看?”

靳雲鵬微笑不語,隻是點點頭。

馮國璋冷冷道:“你等書生,總愛危言聳聽。好像不和議,就要亡國滅種一樣……現在不是我不答應和議,是武昌城裏的不願意。”

靳雲鵬皺著眉頭,看來一直在苦苦思索這個:“大人,返觀戰局,南軍一麵,黎、黃率兩湖之眾,扼守漢陽,龜山襄河,皆具天險,北軍雖勇,料難飛渡。金陵重鎮,有張、鐵負隅自固,亦足為中流砥柱。不意北軍甫克漢陽,而江浙聯軍,憤激異常。竟以全力合攻寧垣,張、鐵不支,遂為所據。兩方至此,又成均勢。我以為南北相持,終非久計,乃由漢口英領事出任調停之責,勸令雙方停戰,議和問題,於焉以重起,洋人的麵子,同盟會不敢不給……”

馮國璋隻是搖頭:“同盟會的意誌決定不了武昌的去向,如今武昌可能隻有李想可以指揮……”

他目光直視靳雲鵬,這位北洋段祺瑞的參議官,臉上也是一副不把這事兒當回事兒的樣子。靳雲鵬卻是不怎麽把李想放在眼中。

靳雲鵬迎著馮國璋的目光,一腔浩然正氣,開口大聲道:“大人,李想能代表南方革命大人?這不可能!咱們和議,完全可以撇開他。聯絡上海…………”

馮國璋霍的一下站起來,狠狠的看著靳雲鵬,最後道:“卻也不失一個辦法。不過…………”

他心裏總是有個陰影,揮之不散。

看馮國璋還在猶豫,靳雲鵬鼓舌再以大義勸他:“大人!說者謂南北之爭在滿,吾謂南北之爭,實不在滿而在漢。聞者疑吾言乎,試觀項城之用兵,從可知矣.而今而後,項城其為國體解決之樞紐也哉。先是武漢事起,滿起用項城,論者鹹疑項城必有良弓狡兔之悲,斷不應命,詎竟慨然奉詔。乃甫經就任,而張紹曾截留軍火,吳祿貞謀斷後路之警,已紛至遝來,項城幾陷危地,至是始悟大勢已去,斷非一人所能挽回。雖表麵強為支持,而其中已有轉圜之意矣。越日複拜內閣總理之命,論者又疑必不至京,已而入都之報騰布遠近。稽其時日,則九月二十四也。於是貴族政府既覆,而項城內閣代興,時局循環,差強人意。雖然,項城入閣,則共和解決,愈生困難,何也?項城之權,全由保護滿廷而得,既已顯膺重寄,即不能不故作聲勢,以掩眾目。一旦而欲反其所為,萬無此理.且貴族雖已引避,挾製之習未除,項城勢處兩難,動輒得咎,內招貴族之猜疑,外啟黨人之仇視,手槍炸彈,日伺其旁,危險之來,方興未艾矣。清廷至此,亦複栗栗危懼,恐一姓之私產不能保存,乃徇臣工之請,下罪己之詔。頒布十九信條,昭示天下,並解除親貴政柄,特任袁項城組織責任內閣,以圖解免。無如人心為大勢潮流所趨,雖有賢者,已難為力。挽回之術,不免告窮。蓋人心愈壓製,其膨脹力亦愈大。中西往事,曆曆可征。此次民軍聲勢極大,無論其不能撲滅矣。即以北洋兵力,勉強摧抑,然人心不死,餘燼易燃,吾恐第二次革命,不旋踵又將複起矣。悠悠蒼天,曷其有極。”

靳雲鵬說得夠直白,夠大逆不道了。意思就是說,南北之爭,已經和清廷沒有關係,馮國璋不必在抱著為滿清效忠的愚蠢心思。而如今他的主上袁世凱正是事業的上升期,他要把握好機會。靳雲鵬這樣想,卻是會錯了馮國璋的意。

馮國璋低聲道:“袁大人的難處我都了解……”

靳雲鵬一拍桌子:“哪大人還有什麽好猶豫的?”

馮國璋隻是低聲自語:“李想?他又到底是想做什麽?”

靳雲鵬冷哼一聲:“管他這樣一條小魚幹嘛?他還能掀起多大的浪頭來?天下大勢,為革命風潮所趨者十餘省,人心渙散,已達極點。政府雖有召集議員之令,然勢力微薄,罕有應者。新內閣一付空場麵,機關已失,萬難支持,雖有聖賢,亦將束手,識時務者為俊傑,應天順人之舉,即為福民利國之媒。以清廷之存亡,與中國之存亡,兩兩相較,孰輕孰重?”

馮國璋對靳雲鵬的糾纏不清有些氣惱,“本官自然分得清!還不需要你來指點!”

“就怕大人分不清這主次!”靳雲鵬好不相讓,“當是時也,北洋各將校學生,亦均紛紛南下,齊集於招賢館,冀為同胞有所讚助。各省將組織聯軍北伐,不下數十萬人。北軍受此影響,其勢力益形單薄,此消彼長,眾寡懸殊。且也,南軍得報紙社會鼓吹之力,凡所以勵激人心,發揚士氣者,罔不周至。北軍無此助力,是以漢口焚劫一案,眾論嘵嘵,大不理於人口,南北惡感,因之益深。南軍之對於北伐也,萬眾出於一致。北軍不然,於幹戈遍野將士用命之秋,而忽有灤州、石家莊之變,其足以沮喪士氣,搖惑軍心,與南軍適成反比例,優絀顯分,於此可見。未幾複有炸彈團出現。聞其中皆激烈誌士,組織而成。自鳳山被難以後,繼其踵者頗不乏人,局勢因之一變。蓋兵力可禦而炸彈則防不勝防,此風既開,竊恐北政府之具有炸彈資格者,益危乎其危。逆料將來國體之解決,又不在兵而在彈矣。匝月以來,鄂亂蜂起,天下雲響影從,聲勢滔滔,有一日千裏之觀。若川、鄂、吳、越、皖、贛、秦、晉、閩、桂、粵、湘、齊、滇、黔諸省,或稱失守,或號獨立,環顧四周,幾無完土。國將不國,試問大人將何以自存乎?”

馮國璋臉色不善,以他的城府也被他嘮叨的連連發飆的時候,關鍵是這個靳雲鵬還不在乎,一直直言相勸。

靳雲鵬看馮國璋腮幫子咬緊,還在糾纏李想一個無名小卒的問題上,臉色陰沉,他轉而換一個角度勸慰。

“吾恐欲救清廷,轉危中國,本求建勳立業,適所以殺身隳名,區區報紙之攻擊,猶其末焉者也。老友與大人亦道誼交,何不乘間進以危言,能於此時上書樞府,密陳危亡大計,請皇上效法堯舜,俯順民情,以揖讓而布共和,事成則為首功,不獨前嫌盡釋,即天下後世,飲水思源,有不頌德歌功,馨香禱祀者哉。萬一不成,急流勇退,至公之心,昭然若揭,亦足取諒於世人。倘計不出此,妄肆武力,以仇殺同胞為事,甘冒天下之不韙,為人民之公敵,身敗名裂,為天下笑,竊為大人不取也。”

馮國璋實在煩得可以,打斷他的話道:“我一切聽袁大人的吩咐。我發電報給袁大人,請他下達總攻命令。武昌局勢已經非常不穩!”

靳雲鵬臉色不快神色一閃而逝,又笑道:“那就祝大人旗開得勝,步步高升!在下告辭。”

靳雲鵬一甩袖子,轉身走出涼亭。或許這樣也好,等著袁世凱來收拾這頭強驢,看他有什麽好下場。

馮國璋卻陷入沉思,想要抓住心頭的一片陰影,心頭又是一陣煩躁…………那是電諭的一句話:令段祺瑞督署湖廣!