李想打掉蘇軍總參謀顧忠琛的牙之後,惱恨的離開,也無心繼續在孔雀大廳待去了。水仙兒挽著李想的手臂默默走著,也不知道心中在想些什麽,待她再出來時,人也變得安靜多了。
李想扯著她走一段沉悶的路,見這一段郵輪風情的走廊裏沒人,他才低聲道:“廖宇春與顧忠琛在此密議的事理應無人知曉,秘密進行,北方使團的總代表唐紹儀和廖宇春有聯係嗎?”
水仙兒皺眉道:“廖宇春一夥的有三個人,他們剛來上海就去北方使團辦公地戈登路英國傳教士李德利E.SLITLE公館找過唐紹儀,但是沒有碰上頭。不過袁世凱暗中派來這些人若知而不告唐紹儀,亦總有點問題?”
此時又有一批四個人步入走廊,水仙兒眼角瞥處,赫然是北方分代表馮耿光、章宗祥、張國淦、陳jin濤,也不知道他們認不認得自己,緊張得慌忙背轉身,又緊緊的依偎在李想身上。
馮耿光等還以為是某個花花公子和交際名媛,不以為意的從他們身邊走過。
水仙兒湊到李想耳旁道:“又會這麽巧的,剛生疑問,便有答案了。”
李想愕然道:“什麽答案?”
水仙兒苦笑道:“最前麵的矮個子是馮耿光,任清政府軍谘府第二廳廳長兼第四廳廳長,被清政府派為參加南北議和的北方分代表。其他三個也同是北方代表,這些人明擺著是奔孔雀大廳去,明白了嗎?”
這時候,宋缺來到兩人旁,宋缺低聲道:“我剛剛轉了一圈,聽到一寫風聲,原來禮查飯店還住著幾個重要人物!”
水仙兒神色複常,嫣然一笑道:“說來聽聽。”
宋缺道:“北方議和代表由滬軍都督府招待,接到新開張的滄洲飯店下榻,那是都督府指定的北方議和代表招待所。但是有好幾個代表嫌滄州飯店不自由,就和咱們一起住在禮查飯店。你說冤家路窄不路窄?”接著神秘兮兮的道:“其中一個還是唐紹儀的同鄉!”
“不會就是剛才四個吧?”李想和水仙兒交換個眼神,異口同聲的說道。
“你們怎麽知道是四個?”宋缺笑道。
李想和水仙兒聽得臉臉相覷,如果剛才四個人是本身就住在李察飯店,情況就複雜了,自教人意想不到。
“想起來了,”李想一拍額頭,沉聲道:“我收到情報說是有幾個家夥住在禮查飯店。其實北方代表就是湊數的,現在主事的就是唐紹儀和楊士琦,沒有必要關注這些事情。不過那個唐紹儀的同鄉是誰?”
宋缺道:“馮耿光。”
“他們既係同鄉又是比鄰。”水仙兒畢竟精於情報,報出名字,她就能背出這個人的背景,隻要這個人有背景。“唐紹儀任總代表以前在京任郵傳部大臣,再前為外部侍郎,與馮耿光同住東單牌樓,唐紹儀住麻線胡同,馮耿光住喜鵲胡同。”
李想同時記起呂中秋也曾提過這個人,還說他們到滬以後沒有住一起,但是每日盤桓在一起。
宋缺咕噥道:“知道的比我還多。哈!”
呂中秋的聲音遠遠傳來道:“大帥!林家老底抄出來了!”
李想低呼道:“小聲點!不要搞得天下皆知。”
李想以前對林徽音的八卦知道一點,也看過電視劇《人間四月天》,實在存著現代人的八卦陰暗心裏,此時見到林徽音本尊,雖然還個小蘿莉,心生感觸,忍不住打聽一下八卦。
呂中秋沉聲道:“林家原籍福建閩縣。林長民父林孝恂,字伯穎,前清光緒十五年己醜科二甲第一百一十一名進士,與康有為同科,授翰林院編修。福建閩侯林氏是望族,但林孝恂這一支已經式微淪為布衣,他本人實起於寒微。林孝恂年輕時做過富戶人家的教書先生,他本人曾經學習技藝,又諳熟醫術,顯示出務實的傾向。他也並不以“無才便是德”的教條禁錮眷屬,夫人遊氏即喜好典籍,且工於書法。子女教育也不分性別,女兒照樣隨男孩子一起啟蒙,她們日後個個能誦詩寫字。家塾設置的課程,固然請了國學大家林琴南,不免講析四書五經,更延聘新派名流林白水,既介紹天文地理,又細述境外概況,甚至招了外籍教師華惠德、嵯峨峙來家教習英文、日文。雖說時代的風氣逐漸開放,但滿廷官吏中能如此新舊不拒,中外兼學,畢竟不多見的。林孝恂的開明還惠及嫡係以外的後輩,入杭州家塾啟蒙的除自身兒女,並有老家福建的侄兒,其中不乏出類拔萃者,如以《與妻書》凜然殉道的林覺民,與林覺民一起為黃花崗七十二烈士之一的林尹民,前仆後繼組織起義光複福建的林肇民。如今林孝恂客居上海,投股商務印書館以助現代出版事業,始終非同俗流。”
李想點頭,這樣的家庭,難怪會教育出林徽音這樣禍水級的女兒。
呂中秋繼續說道:“林長民天資聰慧,這個幼年經舊官府庭訓的少爺,乃光緒廿三年的秀才。後兩度赴東洋留學,最終畢業於早稻田大學。林長民得中外文化涵養,且廣結政界名流,所交如日本的犬養毅、尾崎行雄,中國的張謇、岑春煊、湯化龍、宋教仁等,均政壇顯要,可見其時林長民已經存有改革中國社會的宏偉抱負。他從東洋歸來即投入憲製運動,宣統元年由聚在上海的各省谘議局公推為書記,組織請願同誌會要求清皇朝召開國會。如今,他往返北京、上海、南京,四處宣揚革命。”
“四處宣揚革命?也還是個立憲派!”李想仰天打了個哈哈,充盈著難解的智慧,一眼看穿他們的本質,朗聲道:“我們去吃點東西再說!”轉頭領路先行,情緒有點激動。
餐廳的每間廂房都燈火通明,加上繞園的半廊每隔數步就掛了水晶燈,映得整個中園明如白晝,加上人聲喧鬧,氣氛熾熱沸騰。
李想在一道門前停下來,仰首深吸一口氣後,情緒才回複平靜。
水仙兒、呂中秋和宋缺三人來到他身後,靜待他發言。
廊道上盛裝的名媛小姐花枝招展的往來於各個廂房之間,看得人眼花繚亂。見到四人,都媚眼頻送,不過顯然對英俊的李想興趣最大,對美麗的水仙兒卻充滿女人的嫉妒。
李想卻是視而不見,低聲喟然道:“中國革命受到沿海城市資產階級的支持,如今的結果有兩個,一是建立共和國,或是袁世凱獨裁。”
三人都想不到李大帥對局勢看得如此之嚴重,一時說不出話來。
李想歎道:“如果袁世凱做大總統,我們計算一下這次革命的利害得失,我們便將看到,革命之所得完全等於零,民黨要建立立憲國家和代議製度的企圖等於完全失敗了。革命唯一的政治後果是:破壞了滿清朝代,也就是說,破壞了傳統的帝室權威,而代之以*。這種*,無論由民族或由傳統言之,都是沒有根基的,因此使中國內戰頻仍,歲無寧日。”
“沒有這麽誇張吧?”水仙兒愕然和呂中秋交換了個眼色。
酒菜上來,李想給杯中倒上一杯烈酒,一飲而盡。
其他廂房都是笑語遠喧,猜拳鬥酒的聲音夾雜在絲竹弦管中,令禮查飯店似若燃著了生命的熊熊烈火。惟獨這個廂房人人神情肅穆,俏婢侍女都不敢上來打擾。
李想瞧著水仙兒再為他桌上的杯子斟滿第五杯酒,靜默得像沒有任何生命的石雕像。
李想籲出一口氣,道:“當清朝遇到危機的時候,深知中國成敗之數的日本,是願意維持中國的君主製度的。英、美則讚成中國建立共和國。”
水仙兒沉聲再問道:“因為什麽理由?”
呂中秋和宋缺臉臉相覷,完全聽不懂,無言以對。
李想慘然一笑,拿著杯子長身而起,臉對平台下有若一幅精美大圖案的夜上海蘇州河,搖頭歎道:“美國之所以如此,是出於共和的意識形態。它不了解,要使一個四億人口的帝國的政治傳統突然改變是不可能的,對於這四億居民,君主製度,和家庭一樣,是一種和中國一切道德、宗教觀念緊密地聯係在一起的製度。英國之所以如此,大概是因為它知道,帝製的破滅將削弱中國,使其不能抵禦西方的*。”
水仙兒胸口像給千斤重石壓著般,呼吸困難的淒然道:“如果由沿海諸省組成一個共和國,有集中於開放口岸的資產階級和知識分子的支持,這個共和國還是可能成功的?是不是?”
李想搖頭道:“不!列強極不願意承認由這些省份組成並建都在南京的這麽一個共和國,而是會幫助袁世凱,使他以*重建中國的統一。不但如此,中國的革命是極少數的熱衷於西方思想的人做出來的事,和人民群眾沒有任何關連。中國大陸的廣大群眾都是農民,完全不知道代議製度為何物,對革命黨人宣揚的個人自由,國民革命毫無興趣;他們沒有民族精神,也沒有和外國接觸,不可能作為建立民主共和國的基礎。袁世凱隻要把南方代表所組成的民黨粉碎的時候,共和國便和自由製度決裂,而成為袁世凱的*。”
“你為什麽這麽忌諱袁氏當國?”
李想默然片晌,曆史還沒發生,他說出來沒人會相信,可能還會罵他瘋子,雖然他已經被人大罵瘋子。他頹然道:“袁世凱有政治經驗和技術,了解過去的曆史,且懂得最正確地估計當時的形勢並為他自己利用它們所提供的種種可能。他掌握革命黨人所缺乏的一切東西,但是他缺少革命的理想和責任感。他的行動不為任何思想和更崇高的目的服務,而隻以他自己的野心和自己的權力願望作他行為的準則。”