李想、丁文江和李四光,三人一邊說一邊走,早到了蘇州河的白渡橋。三盞巨大的路燈照亮禮查飯店的周邊,人頭湧湧,張揚禮查飯店的特殊地位。
李想今兒算是微服出訪,金鷹衛們就守在禮查飯店,所有人正等得著急,天色已黑,總算見他們回來,一個個笑逐顏開,撒開腳丫子一擁而來,在白渡橋上掀起一場不小的混亂。來禮查飯店的個個都是非富既貴,隻是看到這群人橫眉豎眼,批掛一身的精良武器,知道惹不起這些湖北來的,隻好忍氣吞聲的埋頭走路。
水仙兒先把一件明黃掛麵的狐裘給李想披上,一臉的溫柔賢惠,嘴上卻嗔罵道:“你膽子比鬥還大,這都什麽時候了?出去就不想回來,也不帶著個人在身邊…………”
丁文江和李四光站在李想身後興致勃勃的看著,隻是笑,卻不言語。
李想看著水仙兒擔心的嘮叨,還有宋缺和金鷹衛們的緊張摸樣,有點過意不去,忙說:“事起突然,我一時忘了。放心,不會有下次。”
行至禮查飯店的大門口,隻見華燈之下,衣著華麗的上海灘頭麵人物們,脂粉濃香的闊太太大小姐們,無論華洋,紛紛揚揚結伴而來。
“這不是電影皇後水仙姑娘?”丁文江用肘子悄悄捅李四光,低聲對他說道:“咱們大帥還真是風流種子。”
李四光看著李大帥瀟灑的背影,蠻崇拜的說道:“人不風流枉少年。”
李想一路走一路介紹丁文江和李四光,道:“小仙兒,你安排他們去武漢,我還有點事情,休息一下就走——小宛她母親剛去世,她身上還有傷呢,我得去看看她。”
“你想去就去,我又沒攔著。”水仙兒在旁陰陽怪氣的說,“兩位先生的事情我會安排,不會耽誤你的事。若出了差池,你隻管怪罪下來,都是小的幹係。”
李想苦笑著點頭,進禮查飯店,水仙兒隻顧安排丁文江和李四光的事情,也不理李想,直到進入休息室,兩人一路上一句話也不說了。
李想見水仙兒傾國傾城的容色陰沉,也不知道是因為自己回來遲了她不高興,還是因為自己要去見湯約宛她不高興,按理說,水仙兒不是這樣的扭捏的女子,他遂疑惑的問道:“你惱了?”
水仙兒斟上咖啡遞過來,一眼看穿他在想什麽,說道:“不是你想的那個。”
李想接過咖啡,滿腦門的不解,坐下便問:“這倒奇了,那又為什麽事?”
水仙兒搖頭道:“我也不甚清楚,今日後晌,三馬路旅泰旅館的廖宇春、孔文池和夏清貽三個家夥,除夏清貽還留在旅泰旅館,廖宇春和孔文池去電報房發電後,他們即乘滬寧火車離開上海,火車午後一時開駛,如果沒有意外,七點半就抵達南京了。電文呂中秋已經弄到手,是致信陽北洋軍段祺瑞第一軍司令部靳雲鵬參議的,其電文是:‘春、貽到申提議各條,黃、程二公,均極讚成,請即如約實行。春即北旋,貽留申,春貽同叩。’如今麻煩的是,我還不知黃、程二公極讚同的提議各條是什麽呢,這個消息怎麽也打聽不出來!”
“半天不在這裏,竟出了這等事!不對,不對,黃先生今天明明就在我眼前,他怎麽去極讚同廖宇春的那些個提議?”以今日李大帥的鎮定功夫也驚得手中的熱咖啡都濺了出來,他又忙問:“廖宇春這個狗曰的到底會是個什麽提議條件?”
水仙兒說道:“是個什麽提議條件,小的並不知道,聽呂中秋說主要還是程德全、湯壽潛和張騫的主意,這些家夥整天往惜陰堂鑽。”
李想聽了,隻覺得心中的火直往上冒,忽地站起身來,繞室轉了兩個圈子,想起今天在元帥府的遭遇,越想越不對勁,轉身拍著茶幾氣憤道:“今天黃興把拖在元帥府看戲,難道就是為了踢開我,好和廖宇春達成這個秘密的協議?這一切,原來計劃好的陰謀!昨天晚上攪和他們的密議,今天他們就想出這個麽折來撇開我。”
水仙兒冷冷說道:“他們的密議隻要有你在,他們什麽也別想談成。昨夜你打顧忠琛滿地找牙的威風勁,看廖宇春,夏清貽他們嚇得兩腿發軟的樣子。他們這麽怕你,能不想盡辦法撇開你?你也是,這麽容易就被他們調虎離山?”
李想見水仙兒語調激揚,好像有點克製不住,其實也知道事態的嚴重遠遠超出自己的想象。其實不用問,李想也知道密議內容必是以書麵行事保證袁世凱反正就選他做大總統。最讓李想氣憤的是,上海集團的人如此藐視他,膽敢把他騙到元帥府聽曲,就在他眼皮底下,擅自和北方來人訂下這樣屈辱的城下之盟,這一點是絕不能容忍的。
當下李想就氣呼呼的拍著茶幾說道:“你去!叫呂中秋的來,我要問話!”
水仙兒見李想如此焦躁,反而定下心來,強自勸慰道:“今兒個晚了,你不是還有是嘛?再說呂中秋也未必知道原委。明兒個你幹脆再去會會黃先生,你直接開門見山的問問他們,看他們是怎麽個對答?”
北京,錫拉胡同,袁宅。
寒風呼嘯在夜空,雪花飄零,書房裏溫暖如春。
袁世凱和袁克定父子對座暢飲。
袁克定自斟了滿滿一大杯酒,興奮得滿麵紅光,朗聲說道:“父親!廖君與夏君,以保國救民為宗旨,是以聯合南北兩軍同誌蘇軍總參謀顧忠琛等人,委曲疏通,力求融洽,雖躬冒危難,所不恤也。他們私相計議,以恐不足以取信於人,欲征得黃元帥與程都督之同意,頒一紙證書,以為憑信,並訂立草約,攜之以歸。南軍眾人皆以為然,乃請之於顧君,君慨然允諾。十一月初一日。顧君暨諸同誌,複來會晤,議定五項條件。”
“克定,這回你做得好。”袁世凱滿意的點點頭,舉杯道:“請先幹了這一杯,預賀你舉薦的幾位先生凱旋歸來!”
被父親袁世凱誇獎,可是少有的事情,袁克定忙都起身舉杯道:“父親請!”
“克定,廖宇春和夏清貽果然是難得的人才,果然名不虛傳,上海一行,立刻就有了結果。”酒過三巡,袁世凱欣慰的笑道,“黃元帥可有什麽話說?”
“沒有父親的威名在,他們哪裏談得這麽順利?”袁克定笑道:“聽顧君說,黃元帥與程都督均極讚成廖君之手續,可以保全中國,並可以消釋兩軍已往之嫌,善莫大焉。元帥且雲:前次各省推舉某為臨時總統,某所以堅辭不受者,正虛此席以待項城耳…………還記得前黃元帥致汪君精衛書,頗主推父親。”
袁世凱得意的笑問:“那是他的客氣話,不能當真。”
袁克定道:“但是這次的密謀協議可有黃元帥的親筆簽字,容不得他後悔。”說畢二人相視而笑,各有得色,這時候他們父子的情感顯得十分親密。
袁世凱暗自歎道:“有什麽協議不能後悔的?關鍵還是靠槍杆子說話!”
“父親,”袁克定見老頭子若有所思,手按酒杯問道,“有什麽問題?”
“哪裏,有北洋在就不怕他們變卦。”袁世凱毫不遲疑地答道。
袁克定聽後全身為之一震,便放下了箸。
袁世凱見兒子大感詫異,似乎是深有所得,欣慰的點點頭,知道兒子開竅了。許久,又道:“聽說廖君與夏君提出四款,請眾討論?”這句話說得聲音很重,正在沉思的袁克定又是一驚。
袁克定頓時麵現肅然之色,卻看到父親似滿不在乎地獨自把酌而飲,趕緊回道:“是的。其條文如下:(一)優待皇室。(二)組織共和政體,公舉父親為大總統。(三)優待滿漢兩方麵之將士,並不負戰時害敵之責任。(四)開臨時國會,恢複各省秩序。顧君與眾人討論再四,決議父親一層,無須明言,改為五條。”
袁克定聽至此,由不得長歎一聲道:“組織共和政體,公舉我為大總統。確實不好明言,太惹人意了。廖君與夏君考慮甚好。那這五條又是怎樣?”
袁克定見老爺子點頭,本來還對廖宇春和夏清貽擅自更改密議條件惱怒,不知道該怎麽向老爺子解釋呢?誰知道老爺子還很喜歡,袁克定的信心立刻回滿,忙回道:“回父親。更改之後的五條如下:(一)確定共和政體。(二)優待清帝。(三)先推複清政府者為大總統。(四)南北滿漢出力將士,各享其應得之優待,並不負戰時害敵之責任。(五)同時組織臨時議會,恢複各省秩序。”
“好!好!好!”袁世凱拍案叫絕,“先推複清政府者為大總統。讀書人果然會說話,普天之下,能先推複清政府者,舍我其誰?普天之下,這大總統之位,舍我其誰?”
“連東郊民巷都說‘非袁莫屬’,南方民黨還不乖乖就範?”袁克定笑道,“以上條件各書一紙,廖君與顧君彼此簽名畫押、互換,欣然而別。一切未竟事宜,則托夏君留滬辦理。大事依然成功。”他說著便舉杯敬酒,“兒子敬父親一杯。”
“咱們爺倆,今日且痛飲一醉再說!”袁世凱開懷大飲。
父子二人,這一夜直喝到二更時分方盡興而散。