李想走出院外,細碎的雪花已落了寸許厚,四周沉寂得像一座荒廟,他覺得心情平靜了許多。負責明為保護,暗為監視的洋人被金鷹衛這麽一鬧,全部撤走了。
會議散了之後,李想對孫中山說了一句話:“今夜所有這些都說明,同盟會還不是一個有組織、有紀律、能了解本身之職任與目的之政黨。”
黯淡的燈光下,孫中山背靠沙發上,腦海裏一遍又一遍的回放這句話,睡意全無。
孫中山在背靠沙發休息的時候,宋大小姐的身影卻忙碌起來,她翻閱各地發來的電報,分門別類整理好,然後摘錄要點,把最重要的事情梳理清楚,送交孫中山過目,再按他的指示草擬出回電。除了向孫中山匯報情況和聽取他的指示,宋大小姐對其他人大都一言不發,即使黨內的重要幹部,也隻是點點頭,算是打招呼。僅僅過了幾個鍾頭,孫中山感到事情雖然繁雜,但經宋大小姐協調,已經可以提綱挈領,抓其大要了。
午夜鍾聲敲響,孫中山休息之前,宋嘉樹來安排警衛事宜,他由衷地讚揚道:“你推薦的秘書我非常滿意,可以說是美國式的高效率!”
上海扆虹園裏孫中山連夜緊急召開同盟會高幹內部會議的時候,北京錫拉胡同袁宅也有六個人在愁對燈火。
早上孫中山乘坐的輪船到達上海時,成千上萬的市民和各地湧來的群眾早早來到碼頭,向孫中山表示熱烈的歡迎。孫中山在全國人民中享有崇高的威望,他的到來大大地鼓舞了革命黨人的鬥誌,反對議和的呼聲頓時高漲起來。《民立報》以“和乎?戰乎?”為題發表社論,反對以“口舌之力結此大革命潮流”。而袁世凱眼皮子底下的北方革命協會各團體明目張膽的在天津集會,一致議決籲請孫巾山“製止各省代表與袁世凱中途議和”,“以貫徹全國徹底革命初旨”。
而此時,正當袁世凱竭力推行反革命兩麵派政策之時,孫中山由國外回到上海,他的和議大計麵臨嚴峻的挑戰。
袁克定坐在炕上,看著徐世昌、趙秉鈞、梁士詒、胡惟德,他們一個個如廟中菩薩,或端坐不語,或悶頭抽煙,連自家老頭子也在沉思不語。袁克定由不得心中焦躁:“你們倒是說呀!終不成就讓孫大炮捷足先登?”
盡管武昌起義發生時孫中山不在國內,但這並不影響他作為革命領袖、民族英雄在人民群眾中的形象。孫中山到上海的消息傳出後,已獨立的各省紛紛來電表示歡迎。江西省軍政府及全省軍、紳、商、學各界的公電說:“大節抵申,贛省軍民同為額慶。光複祖國,組織共和,尤感先生是賴,除已派代表在滬歡迎外,特此電賀。”在南京的各省都督府代表聯合會派遣馬君武、景耀月、王竹懷、王有蘭等六人為代表,專程赴滬歡迎孫中山。形勢如此,袁大公子不得不緊張了。
徐世昌已經上了年紀,精神委實支持不下,此時歪在炕上,顯得困頓不堪。看大家都不吭聲,他歎了口氣說道:“看來不成了。誰知道孫大炮跟武昌之役沒有半點關係,卻依然這樣受推崇?南方亂糟糟的局麵,很可能因為他而整合。”
坐在角落的趙秉鈞一臉怒容,啐了一口道:“談好的條件,他們就敢反悔不成,北洋的槍炮打不死他們這群王八蛋……”
話猶未完,梁士詒便截住了他:“這是什麽話?光發牢騷有什麽用?現時還是想一想下一步的事吧!”
和袁克定挨身坐著的胡惟德見趙秉鈞臉上有些掛不住,欠了欠身子說道:“據兄弟看,孫大炮必定去南京爭奪大總統之位無疑。所以咱們,也要加快腳步。”
趙秉鈞身子向前一傾,問道:“怎麽辦呢?”
其實袁世凱身邊親信的人都知道,自辛亥武昌起義之後,袁世凱顯然抱著這樣的態度:一、不讚成革命,二、同意推翻清廷。這就是說,袁世凱要的是推倒清朝由自己取而代之,但決不使它成為資產階級民主革命的勝利。
當時,袁世凱向人說:他是有“良心”的人,“雖時勢至此,豈忍負孤兒寡婦乎”。但誰也不相信他真是要維護清皇朝。他之所以不象革命陣營方麵的人所希望的那樣,立即把清皇朝搞掉,是因為他不願因此而在北方造成內部衝突,這種衝突將使他在同南方的力量對比中更處於劣勢。他寧願利用革命形勢造成清皇朝不得不自動讓位的局麵,同時又利用清皇朝的存亡問題作為他同革命陣營討價還價的籌碼。革命陣營方麵不認為自己有力量推倒清朝,遲遲不成立自己的中央政府而把大總統的寶座留給袁世凱,這顯然是極大地鼓舞了袁世凱及其黨羽們,使他們相信,再等待一下,革命陣營因為要仰賴袁世凱推倒清皇朝而承認他當皇帝,也不是不可能的。正因為如此,袁世凱並不急於把大總統的寶座作為南方的禮物接受下來,而要停戰議和,爭取一段時間,進行各方麵的安排,以實現自己的陰謀。
所以這事情,得一步一步的走,快不得。
胡惟德壓低了嗓音答道:“現在的問題隻在於宜籌一善法,使和平解決,免致清廷橫生阻力,使清廷易於下台,使袁公易於轉移。”
這就牽扯到唐紹儀在南方議和時提議,由南北各省,加上內外蒙古、西藏,各推代表,舉行“國民大會”,來決定君主或民主的問題。這就是他所說的“和平解決”善法。伍廷芳表示同意。這兩個官員,盡管各自作為一方的代表,但是他們本來氣味相投,當然很容易得到一致的意見。隻是北方還沒有部署妥當,袁世凱還沒有交付滿廷禦前決議。
果然,胡惟德默謀了一會兒又道:“隻是不知道咱們北軍上下,又是什麽端底…………”
一語未終,袁克定便一句突出來:“段祺瑞已經有回信了!靳雲鵬,廖宇春等幾位書生,晤各將校王芝春、蔣仲材、南輔廷、崔雨農、羅仲芳諸君,略譚南行宗旨。各將校言談之中,對滿廷並無多少感情…………”
袁克定說著,急步走去文案前,拿出廖宇春上書於段祺瑞的信,這東西,用來蠱惑軍心最好。
“宇春兩月以來惕於時局阽危,南北奔馳,焦慮苦心,寢食俱廢者,無他,實以民心為治國之本,國家存亡之樞紐,視民心向背為轉移。現在民心既去,勢難挽回,財政外交,毫無所恃,萬一餉源不濟,嘩潰堪虞,列強乘虛,立將瓦解。待至束手坐斃之日,雖欲亡羊補牢,亦不可得,非過慮也。蓋今者中國安危問題,不過和戰兩途,其事至明,一言能決。然以大勢觀之,與其戰而兩敗俱傷,招豆剖瓜分之慘,曷若和而同心協力,為福民利國之謀。況此次議和之初,春以個人名義前往長江一帶,悉心體察,竊見民黨雖逞血氣之私,跡似近於鹵莽,然本原所在,無非歆羨歐美之郅治,欲步先進之後塵,雪數十年喪師失地之仇,為四百兆吐氣揚眉之計,是以一唱百和,舉國若狂。僉曰:民黨不死,共和不生,破釜沈舟,等於孤注。雖其中主張君主立憲未嚐無人,而為大勢潮流所趨,如康梁一派,亦惟有改變方針作助瀾推波之舉,否則稍生異議,必遭不測之殃。春小住滬濱,驚心動魄,知專使之和議已陷於種種困難之危境,效力已失,險象叢生,倘有違言,便須決裂,若複幹戈相見,必致淪胥以亡。際此一發千鈞,不得不求最後之解決,遂偕同誌夏君清貽毅然與民黨最要機關開誠布公,陳說利害,並因勢利導,委曲疏通,而推崇項城一言,實先出諸彼黨之口,至優待北軍將士一節,亦皆樂於讚成。當因事有端倪,爰即星夜遄返。惟是個人私約,何補時艱,大力回天,非異人任。若夫軍人不能幹預政治,春私心熟計,竊不謂然,蓋聚人立教,原有經權,自古賢哲秉鈞,必達變通權,而後可以決大疑、定大難,若墨守常經,拘牽成例,事機坐失,雖悔何追。不然為臣當忠,湯何以有放桀南巢之事?為子當孝,禹何以有過門不入之時?無他焉,亦量其緩急衡其重輕而已,況乎我公兼膺疆寄,因有可以幹預政事之權者哉。國事艱危,有如累卵,存亡二字,唯公擇之。淚竭聲嘶,繼之以血,臨風愴悼,不知所雲。”
好一會兒,傳閱完畢。趙秉鈞鼻子裏哼了一聲,說道:“這倒好!”這天大的功勞被幾個書生搶了去,還真有點不是滋味。
梁士詒最瞧不起趙秉鈞,當即頂了一句:“你不會是嫉妒吧!”
袁世凱見他二人又要抬杠,終於開口說道:“不要這個樣子,都是國家重臣,也要成些體統。”又對徐世昌感歎道,“如今看來,共和國體已是大勢所趨,不過,對於皇室,自己作為內閣總理大臣,不便開口提議,如果按照唐紹儀的計劃,由臨時國會提出,便可加以公開討論,這也是無可奈何的緩脈急受之法。”
眾人聽了都不說話,屋子裏呼嚕呼嚕的抽煙聲,顯得空氣愈加壓抑和鬱悶。半晌不語的徐世昌抬起一張清臒的臉,活動了一下身子道:“既然如此,就隻能這麽辦了。”
徐世昌附議,先立刻動身前往慶親王府密陳奕劻,再得到奕劻的許可之後,袁世凱便接著動身前往奕劻寓所,終於說服奕劻接受此議。當晚已是深夜,袁世凱迫不及待的召集皇室親貴到奕劻府中討論,隻有載澤未到,討論決定由內閣奏請皇太後召集王公大臣會議。