黃河北岸,一片淒惶景象。
昨夜黃河南岸的炮聲,站在白塔山這個北岸的風景勝地,居高臨下,都可以看見黃河南麵被炮火映成一片驚心動魄的血色。
大雪當中,退守黃河北岸的馬福祥昭武軍士兵呆呆而立,個個臉色青白。
夜盡天明,看到黃河南岸屍橫遍野,灘塗上被血然紅的雪,更是喪膽!心裏還跟做夢似地,還是噩夢。這就敗下來了?一夜之間,固若金湯的蘭州雄城,橫行西北的馬家軍,敗了!這李大帥李想到底是何等武神,何等神將?
主子們都逃過黃河,但是部隊全被堵在了黃河南岸,主力基本全部完蛋了。
“恭喜長大帥和升大帥安全渡過黃河!”馬福祥皮笑肉不笑的說道。
“我們還有昭武軍一個完整的主力,可以死守黃河天塹!”
“馬大人,請立即組織昭武軍,動員一切可以動員的力量,和李瘋子決戰於黃河天塹!如馬大人之前所提議,我們可以半渡而擊!”
主力被擊潰之後,仍然不死心的長庚和升允便將最後希望寄托在馬福祥身上,要他鼎力西北,牽製安西軍,一是作西北的垂死掙紮,二是可以使河南的北洋軍西攻潼關爭取時間。
披著一床幹的軍毯,盤腿坐在塌塌米上。喝著熱茶。在這些參謀軍官軍官眼中,大將已經完全沒有了軍人地風采,就像一個垂死老頭子。聽到他們慷慨激昂的話,老頭子也隻是垂著眼皮掃了他們一眼,一句話也沒說。
馬安良憋著一口氣,剛要發作,馬福祥用隻有馬安良聽得懂的阿拉伯語說起話來。
“‘滿拉’(學生)不念經了。如再強迫,就要把‘囊噶’(念經的木板)放在阿訇的‘尕洛’(頭)上哩!”
馬安良臉色一陣紅一陣白,解釋個長庚和升允聽,他們聽了,不甘心地說道:“就無別意?現在一切依你之前的計劃行事,對李瘋子作戰由你主持,好不好?”
“不必了!”馬福祥搖頭答道:“我們已準備通電求和了。”
長庚和升允抱頭大哭起來,無可奈何地走了。
“父親任馬福祥以西寧鎮總兵兼署西寧辦事大臣,馬福祥不領命,反而向李瘋子發出求和通電。”袁克定臉孔已經扭曲。
“蘭州雄城,西北重鎮,一天一夜就被攻下了。”袁世凱不敢相信,拿著電報徐徐念道:“清王朝秉國以來,領導無方,紀綱不振,民生凋敝,致戰禍彌漫全國,強者死於炮灰,弱者流子溝壑,刻又戰事迫近西北,麵臨蘭州。福祥等不忍地方百萬軍民(筆者按:清末的蘭州可是百萬人口的繁華大都市),遭受塗炭。爰於本月二十七日停戰,服從鄂州約法管製,實行民主共和,停人民登於衽席,國其安於磐石。至於軍事如何改編,政治如何革新,聽候協商,一致服從。”
這就是馬福祥昭武軍的求和通電,向李想無條件投降。
蘭州戰役的變化太快。多少人措手不及。
“項城,西北的事情還是先放一放,畢竟無關大局,如今重點是定都問題。隻要決定都城,項城宣誓就職大總統,他李瘋子還敢不聽大總統號令?到那時候,他要真敢這樣繼續瘋下去,咱名正言順的把他當‘匪’剿了,孫大炮也無話可說。”
說話的是唐紹儀。南京臨時政府乃派出教育總長蔡元培為歡迎專使,參議院副議長王正廷、外交部次長魏宸組、海軍顧問劉冠雄、前議和參讚汪兆銘、參謀次長鈕永建、法製局長宋教仁、陸軍部軍需處曾昭文、步卅一團長黃愷元為歡迎員,偕同袁所派的代表唐紹儀前往北京迎袁南下,歡迎團的汪精衛、唐紹儀先一天到達北京。
楊度也說道:“少川說得在理。正是因為南北久久不能統一,李瘋子才能趁機大肆擴張,毫無顧忌。”
袁世凱點點頭,但是一想起孫大炮這樣堅持定都南京,又忍不住皺著眉頭說道:“到南京去就職,是想要我到他們的地盤上去做傀儡,我袁某人從來要自己做主辦事。與其做革命黨的傀儡,我不如做清廷的內閣總理大臣。這南京是萬萬不去的,你們看有什麽好主意可以對付?”
唐紹儀一心巴望共和政府早登場,生怕再出亂子,於是勸道:“我看首都設在南京也不錯。南京龍盤虎踞,六朝舊都,明代的開基發皇之地,做首都是個好地方。隻要權在手裏,到哪裏都不會做傀儡。”
唐紹儀在與南方的談判中多次傾向共和,這是眾人皆知的事情。他的機心遠不及袁世凱,袁心中的名堂他如何猜得透!在南京與在北京大不相同之處,三言兩語也說不清楚。袁世凱望著唐紹儀,如果不是唐紹儀在南北談判中為袁世凱爭取大總統寶座不遺餘力,袁世凱早就開罵了,現在隻是苦笑了一聲說道:“南京這麽好,幹脆你去那裏就任大總統好了。”
這句挖苦話說得唐紹儀麵色尷尬,竟不能再開口了。楊度在心裏謀畫了很久,總想不出一個兩全其美的法子來。正在這時,一個貼身副官進來察報:“民政大臣趙秉鈞有要事求見。”
袁世凱想起派他去迎接蔡元培專使團的,遂起身,對唐、楊說道:“我到隔壁去見見智庵,你們再幫我想想。”說著出去了。
此時,北京內外城各商鋪懸掛五色旗,在車站支搭鬆彩牌樓。正陽門外,已經高搭彩棚,用翠柏紮了兩個鬥大的字,一眼望去,左邊是“歡”,右邊是“迎”。大字兩旁,豎著兩麵大旗,分別染了紅、黃、藍、白、黑五色,象征五族共和。彩棚前麵,左右站著軍隊,持槍致敬,還有老袁特派的專員,出城歡迎。
城門大開,軍樂齊響,一麵鳴炮十餘下。蔡元培專使帶領汪精衛、宋教仁等人入城。
警衛隊六百人,專任“保護”。剛剛從袁世凱宅邸出來的趙秉鈞率領胡惟德、周自齊、王樹堂、顏惠慶、範源廉、蹇念益、汪榮寶等十三人為招待歡迎專使人員,殷勤備至。
入城之後,賓館是早就預備好了的,也鋪排得精潔雅致,幾淨窗明,不但賓館中的東西樣樣齊備,服務員的伺候,更是個個都很周到。外麵還布滿了衛兵,對他們進行特別保護。
當天晚上,就有很多認識和不認識的朋友到來拜訪。蔡元培、汪精衛、宋教仁等,和他們見過禮,就說南方人民渴望袁公,希望袁世凱能早一天南下,早一天了卻大家的心願。倒是前來拜訪的人,大多身負試探打聽的使命,都說北京這邊的人們心裏,是一定要袁公留下來的。還說如果袁世凱一走,北方沒人可依靠,未免生變。又說元、明、清三朝,都是建都北京,一朝遷移,會很不便;別的暫且不說,隻說遼東三省、內外蒙古,就鞭長莫及、難以駕馭。
雙方談話,每一句都離不開人心,其實全都是孫中山、袁世凱兩個人的意見。
彼此談了一會兒,什麽問題都沒有解決,不覺夜色已深,大家臉上都有疲倦之色,隻好相互告別。
蔡元培、汪精衛、宋教仁等人送走來客,早早洗漱休息。
蔡元培正默默站在窗戶邊看著街道上提燈遊行的人們。他知道請袁世凱南下是一個極其艱難的任務,因此專使團把能想到的困難都一一預想了,甚至包括他們可能會被當作人質扣押於北京。但是,出乎意料,專使團到達北京後,受到了最隆重的歡迎。
袁世凱的態度讓專使團成員有些精神恍惚。鹹電中的威脅口吻人人皆知,北京也充斥著反對南下的輿論,難道這一切都是一場虛驚?
北京的政治氛圍頓時顯得詭異起來。
詭異的氣氛從專使團到達北京的第一天晚上,蔡元培就趕緊到了。
北京城絕大多數的老百姓對於什麽五族共和之類新名詞,似乎興趣不大,而對於戰事停止,能過過太平歲月,還是普遍擁護的,因此少不得鑼鼓喧天熱鬧一番。正在這節日的氣氛中,北京的市政廳通知各家商號住戶,舉行慶祝大會三天,與慶祝中華民國成立同時,對南京的五專使,表示歡迎。
舉行提燈遊行,倒也使愛看熱鬧的北京市民引起了很大興趣。但什麽提燈遊行,卻還是破題兒第一遭,不甚習慣。所以除了各個商號不得不派出一名學徒或夥計前往參加以外,一般居民肯予參加的卻是寥寥無幾。至於擁擠在街道兩旁觀看熱鬧的人,就好比過“耍獅子、鬧龍燈”會的時候一樣,男女老少,擁擠不動,倒也十分熱鬧。
在夾道圍觀的街道中心,零零落落參差不齊的遊行隊伍,拖著懶洋洋的步子陸續走過,在行列中,有人帶頭喊起口號來。不知道市政廳是怎麽布置的,口號內容不甚一致,有喊“中華民國萬歲”的,也有喊“我們要定都北京”的。
這還是中華民國建國的第一年,盡管政府已經公布要把辮子剪去,但很多漢人由於習慣勢力,已經忘記滿人入關時強迫剃發留辮的種種慘劇了,忘記拖在後麵的辮子是民族屈辱的象征了,對於這根“豬尾巴”反而戀戀不舍起來,不肯剪掉。因此,在遊行隊伍中就有些所謂“維新”的人,手裏拿著剪刀,看見誰的辮子還拖在後麵,就悄悄替他剪掉。這一來,立刻在遊行隊伍中引起了一場混亂,有叫的、吵的、罵的、笑的……連圍在兩旁看熱鬧的群眾,也恐影響到自己,不由一轟而散。於是第一天的遊行就在爭吵叫罵聲中很滑稽地落幕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