那一年的布拉格,冬天,下了很大的雪。聖維塔大教堂的門廊上站著一個俊美卻頹敗的年輕人。即便穿著灰色的商務大衣,默契了那屢不該在他這個年歲存在的滄桑感,但仍抵不住在教堂雪景的氛圍裏,產生的那抹著了痕跡的突兀。
“你能活到今天,還真是個奇跡。”聒噪的聲音響起,中文,語氣是吃驚、諷刺、遺憾的集合體,很欠揍呢。
“慣性吧。”大衣青年沒有回頭,隻是喃喃道。眼睛還專注於雪景,腦袋裏想的亦是雪景,隻不過地點換成了燕京,最是那一蓬揉的不是很實的雪團打過來,故意不躲,然後便能聽到的少女得意的笑聲。
“什麽意思?不懂啊。”自石柱後,那討厭的聲音再次響起。
“要我死的人太多,如果我不想死的話就隻能殺掉更多的人。第一次;我沒有死,但是來殺我的人死了。第二次;我沒有死,但是來殺我的人死了。第三次,嗯,情況同上。就這樣,過了我也說不清到底多少次之後,便形成了這樣慣性,挺神奇的。”大衣青年耐心解釋,語氣安恬且靜謐。
“你這話很讓我們這些專業人士不爽啊。據說你之前不過是燕京那幫混吃等死的廢物衙內中的一員,現在的你應該知道了,這類人在暗花榜上都是開不出高價的,因為太好殺了呀。所以你才會讓我覺得很沒道理,坦白說我更多是因為好奇才接了這單生意。”很是誠懇,石柱後麵傳出這樣的聲音。
“考慮你說廢物衙內的時候也沒有考慮到我的感受,所以我就不為讓你情何以堪而道歉了。我也坦白說,作為一個資深被追殺者的我見過巨多的殺手,但像你這麽話嘮、嘴這麽賤、功夫這麽高的還真是第一次見到。”王七步轉身,看向石柱說道。
短暫的沉默,石柱後麵傳出了帶著負麵情緒的兩個字“功夫?”
“功夫。”王七步篤定。
“你怎麽知道?”那聲音詫異。
“腳印很淺。”看著石柱周圍那幾乎微不可見的淺淺痕跡,王七步道。
“哦,那麽麵對我這樣一個武林高手你有什麽對策嗎?”了然後,那聲音戲謔,
“你應該沒帶槍械,這是習慣,很難改的。嗯,至少我見過的武林人士都很抵觸熱兵器。又考慮到你方才沒在背後下手,那麽自信如你也許連把水果刀都沒帶吧?”王七步反問。
“飛花亦可傷人,以小哥我的功夫有帶家夥的必要嗎?”那聲音無限張狂,但底氣亦是超乎尋常的足。
“呼。”王七步十分自然的鬆了口氣,絲毫不理會這個舉動會讓對方認為自己很挫,然後悠悠道“這樣的話你就很難做到瞬殺了。”
“然後呢?”聲音的主人還算是有好的耐心。
“那個,你覺不覺的殺手的職業道德是一件很沒意思的事情?”不理對方疑問,王七步試探的問。
“殺手的職業道德是什麽?”那聲音也是反問。語氣有指責王七步問了一個白癡問題的嫌疑。
“那你對殺手的職業榮耀很在意嗎?嗯,我的意思是像電影裏的頂級殺手那樣要保持著接活必殺的華麗數據?”王七步又問。
“倒不是很在意的,比如在擊殺目標和扶老太太過馬路之間我會選擇後者,還是不需要猶豫的那種。”很難說清楚聲音內容的真實性,畢竟通常這種自己抬高自己人品的行為,都是不可信的。
“好了,這樣我們就有了和平解決的基礎。”但是並不理會這些的王七步很高興,又道“開個條件吧,你要怎麽樣才能放棄任務。”
“我為什麽要放棄?”聲音問了一個很現實的問題。
“因為我不想死啊。”王七步理所應當的回答。
“但是很多人想你死。”聲音闡述著事實。
“那些人都會死的,嗯,也許有一兩個老人家不會死吧,但兒孫死絕的他們一定會比死亡更痛苦的。”王七步猜想而後暗爽。
“政治陰謀之類的東西嗎?”這倒是聲音的主人所不清楚的,於是不免有了好奇,繼而又有了這樣的一問。
“差不多吧。我用事件的完整版交換你放棄任務成嗎?”王七步果斷的開出條件。
“你還真把我當殺人純粹為了娛樂的變態二-B了?少廢話,說個買命的價錢吧。”嗯,談話到此才算進入正常的程序。
“最近美國嚴打,非洲鬧政變,歐洲金融危機,我所有的生意中除了賣軍火之外其他的都在虧本。所以,嗯,你懂得……”王七步哭窮。
“一億歐元,這是折後價。”因為沒有物價局定價,同樣也很難說清楚聲音的主人是不是再獅子大開口。
“我給十億,你當我保鏢吧。”王七步好似山西煤窯老板般說道。隻是他知道;這錢花的不冤的,多年的被追殺生涯讓王七步對待危險有著極其強烈的感知能力,對環境入微的觀察也正是他保命的重要法寶。但即便如此,他還是沒能感知到,方才還確鑿空空的石柱後麵的那人。甚至在對方開口說話之前,他都沒有感覺到任何的危險。於是,他便知道,這次真的危險了。那麽毫無疑問,如果這樣的人願意保護自己的話,自己就將有更多的精力來投入到的複仇中去。拚死拚活為的是什麽?賺錢?笑話,如果隻是為了錢的話,就算家族衰敗了,就算自己什麽都不做,但作為世界級財團宋氏少爺宋艾蒙的生死兄弟會缺錢花?所以,還是複仇啊。隻有這樣他才能再次回到燕京,才能有底氣在教堂裏對伊人說出那句話……一句話;王七步要的,不是錢是買不起的。
“倒是可以考慮呢。不過這輩子就算了,下輩子吧。”聲音的主人拒絕的很幹脆,這讓王七步很容易便猜測到,對方也是一個有大故事的人。
“好敷衍呢,連個聯係地址都沒有,你讓我下輩子怎麽找你?”知道招攬無望的王七步不高興了。
那人笑,才道“好吧。我想如果有下輩子的話,我還會生活在北鬥縣城裏的那個叫做離洛閣的地方。做個高深莫測的掃地僧般的存在,偶爾指導一下後輩閣眾,過過當高人的癮。”
“你是嶽筱晨?”王七步微驚。
“你猜到了。”嶽筱晨倒沒有覺得多麽的意外,不管是為了王七步像是知道北鬥縣離洛閣這個地方,還是為了這個看起來和他差不多的渣居然能叫出他的名字。
“當年那顆核彈頭真的在北鬥縣城爆炸了?”王七步追問,這是他少年時代從葉寶山那知曉的一個極隱秘的傳說,是關於北鬥縣、離洛閣、核彈、事主兒嶽筱晨的。
沉默,王七步等待。一聲隻有微量氣息的歎息響起,嶽筱晨道“沒在城內,在縣城郊外的一處廢棄多年的防空洞裏。軍方的拆彈專家趕到的時候也已經來不及解碼了。”
“你還真是闖了天大的禍啊。”王七步聽了,也跟著唏噓道。傳說中當年政府因為擔心引發恐慌和攪動複雜的國際形勢,不惜借口他事遷走數十萬居民。那個叫做北鬥縣城的地方從此也在地圖上消失了。而與縣城一起消失的,還有什麽呢?
“是啊,記得那天一個老幫菜罵我是亡閣之徒的時候,我還不服氣呢。現在看來他是對的。是我給了他一個率眾出走的借口,然後師傅又為了掩護我出逃被朝廷軟禁,然後……咳,怕是離洛閣再沒有然後了。”嶽筱晨說著走了出來,如果沒有胡茬的話,應當清秀的很。這話也算是回答了之前的問題,與北鬥縣城一起消失的,還有傳承千年的離洛閣。
“你做殺手是為了籌錢重建離洛閣?”王七步關心的問,畢竟麵前的邋遢男人怎麽說也算是他的同道中人,都在做著看似不可能成功的事情。
“沒辦法,除了殺人之外,我也沒有別的什麽手藝了。”嶽筱晨倒也光棍。很給麵子的回答了麵前頹廢男人的問題。
“那我能幫你做什麽?”這樣一句顯得很白癡的話自王七步的口中徑直道出。
“你幫我?”嶽筱晨哂笑,然後道“你還是想想怎麽幫自己吧。外麵那四十幾個荷槍實彈,腰別高爆手雷的俄羅斯人熊是不會給你談價錢的機會的。天知道是什麽樣的利益已經讓戰斧的高層下了死命令,你不死,他們就要死。”
“這個你倒不用擔心,恐怖分子、人體炸彈、空軍定點打擊什麽的也不是沒遭遇過。想殺我的力量強大的一度超越了我的想象。唉,往事不堪回首啊。”王七步用類似八十年代港片標準台詞的語氣說道“不過,好在一切已經過去了。現在我的瘋狂也正在考驗著那些人的神經,就像……”王七步說著,從口袋裏掏出一個指紋引爆器來,順手抹掉保護層,然後將大拇指輕輕的按了上去。
“砰……”一連串巨響,然後就是尖叫、混亂的嘈雜聲。漫處得積雪,將爆炸的火光反射到王七步和嶽筱晨二人的臉上。都是如方才雪景般的平靜,甚至還詭異的掛著淡淡無奈笑容。與兩個孩子在爭搶後打破了一個玻璃杯子的情形,出奇的相似。
“聽這個威力,再考慮到這個時候該有的人-流,死亡人數怕是要過百了。”嶽筱晨敘述著事實,語氣平靜的像是在說早上逛菜市場的時候,發現白菜的價格漲了兩毛。
“好在我確信那四十幾個外國死士就在這百多人之中。畢竟他們車上的高爆炸彈,可是我親手裝的。”王七步有些小慶幸,就好像晚上逛菜市場的時候,發現早上漲了兩毛的白菜,又降了兩毛。
“我現在又開始好奇新聞上那些恐怖事件,有多少是你做的了。”王七步的表現讓嶽筱晨發出這樣的感慨。
“911跟我真沒有關係,但是日本曆史研究委員會的大樓確實是我炸的。那年國內的一些渣用國家利益跟日本的鷹派交易,封了我存在三菱聯合銀行的錢,這樣的場子要是不找回來,那以後我還怎麽在東南亞混啊。”王七步仍是憤憤的講訴了一段辛密。
“就算理由再怎麽充分,但你眼睛裏閃過的一絲興奮的光芒還是出賣了你,你個死憤青。”嶽筱晨調笑。話音不落“砰”有又一聲爆炸響起,想是方才那幾顆高爆炸彈引發的周邊可燃物的連鎖爆炸,抑或是死士身上手雷的延遲時間到了,嗯,這不重要……
“嗬嗬,有些事情,我們可以不去想,但是沒資格原諒。”回答這個問題時王七步顯得異常認真。正像他說的那樣,當年日本人造下的孽障,到如今還有很多苦主殘存於世。那些在戰爭中失去的戰友的老兵;那些在毒氣泄漏下殞命亡魂仍在世的親人,他們的痛苦仍在繼續,難道身為同胞的我們已經可以去寬容的諒解嗎?或許那根本就不是諒解,而是犯罪。
“或許你是對的。”嶽筱晨頷首,隨即又道“但是為什麽要和我說這麽多呢,在警方和反恐部隊到達之前火速逃離這裏,不才是你該做的嗎?”
“因為比較聊得來啊,而且以後也不會見麵的關係。”王七步回答。
“為什麽不會見麵,你就那麽悲觀?”嶽筱晨再問。事實上現在的他已經動了幫王七步一次的心思了。
“不是的。”王七步搖頭,然後解釋“在接下來一個月的時間裏,我會爭取為你拆借五個億歐元。但有個要求,就是這輩子別再見了。”
“呃,基本的職業道德我還是有的,你放心,這次拿了你一億之後,我就絕對不會再接你的生意了。”因為覺得人品被質疑了,嶽筱晨微微不爽道。
“你誤會了。說了也不怕你不高興,我的敵人要殺我很難,但是要剿滅你們離洛閣在國內的殘餘勢力卻是如翻手般容易。所以,不能連累你的。”王七步苦笑道。
“嗬嗬,才聊了兩句就把我當朋友啦?別忘了我在分分鍾前還是打算殺你的。怎麽說呢?仗義,真是仗義。想來這樣的傻事,你以前也一定沒少做吧?”嶽筱晨問,看來他真的是打算把這個天,就這麽聊下去了。
“當然做過,我有兩個死黨,一個在三十幾年後會成為我們國家的主人,一個即便是現在也能調動一個中等國家年產值的資金。但就是怕連累他們,所以好久沒聯係他們了。一說起來還有點想了。”王七步說著很像瘋話的話。
“天啊,不敢相信我真的相信你說的都是真的了。”嶽筱晨苦惱,然後毫無意義的問了一句“那麽這兩個都是什麽樣的人呢?”
“一個長的像鴨子,一個長的,嗯,就是胖子。”王七步回答,一種叫做袍澤的情感,自他的眼神中不加掩飾的流露。
話音落,警笛四起……
“看來你得走了,很明顯這是一次已經和捷克政府打過招呼的行動,所以軍方的追蹤裝置很快就能鎖定遙控器還有你的位置。”嶽筱晨提醒。
教堂的警衛開始疏散人群,大喊著“Nebezpečílisty”或者“DieGefahrblätter”……
“不行啊。還不夠亂,恐怕沒等我跑出城外,就會被隱藏在人流中的特工叫去喝茶了。沒辦法,華人在來外眼裏就像黑人那麽好認。”天知道為什麽都到了這種生死存亡的關鍵時刻了,王七步還有心思吐了個槽。
“那你還有什麽打算?”嶽筱晨雖然問了,但心中卻已經算準眼前這個不太正常的家夥一定還藏著後手。
“嗬嗬,很好奇為什麽我還不把遙控器丟掉,或者隨便放在哪個遊客身上是吧?”王七步問了另一個問題。
嶽筱晨聳聳肩,看來他確實有這樣的疑惑。
“因為……”又是一句半截話,王七步再次按下手中的遙控器。然後便隱約能聽到遠處傳來一陣爆炸聲。
“靠,又炸,你還有沒有點新鮮的了?話說這次是哪啊?”嶽筱晨怪叫道。
“市政廳。”王七步依舊含笑的淡漠回答,就好像今天不是那裏人流量最大的星期一一樣。
“走吧,我送你出去。不然拿你那五億我會心中有愧的。”嶽筱晨說著單手向身側四十五度的地方一甩,不遠處的黑衣男子仰頭栽倒,一把黑黝黝的手槍,掉在了地上。
“謝謝。”王七步笑,然後跟在嶽筱晨身後向教堂外走去。路過已經已經停止抽動的死屍時,他在那屍的喉嚨處發現一抹綠色,仔細一看,竟是鬆針。
……
一架隸屬俄羅斯空軍的直升機前,王七步向嶽筱晨道謝,同時也是道別。
“能最後再問你一個問題嗎?”剛剛在不到十分鍾的時間裏刺穿了一百一十三名特工和警員喉嚨的嶽筱晨問。
“算上這個,我可以回答你兩個問題。”王七步玩笑回答。
“如果剛才沒有我在,或者市政廳的爆炸仍沒有達到你需要的曾度,你還打算炸哪裏?”嶽筱晨問出了最好奇的問題。
短短的沉默,王七步決定如實回答“炸掉大教堂,然後拚人品看看是不是能逃出去。”
“嗬,嗬嗬。”嶽筱晨聽後怪異的笑了笑,才道“你還真是天生的恐怖分子呢。”
“咳,好人誰幹這個,還不都是被逼的。那麽,來世再見吧。”王七步說完,便轉身上了直升機。而默道一聲“下輩子見”的嶽筱晨也化作灰色的剪影,消失在了不遠處的城郊林子裏。
晚陽殘照,倦鳥忙歸巢。夕陽將伏爾塔瓦河化為一汪血海,在這樣顯得很缺乏真實感的幕布背景下,王七步和嶽筱晨分別踏上了隻屬於自己的,殺伐的路上。
(五千字大章,看著爽吧?不爽的話收藏留著發泄,爽的話收藏、紅票、打賞撒……)