燕雨前的性格外柔內剛,經商眼光毒辣,出手果斷,在東南商圈中素有商海鐵娘子之稱。堂姐的話等於在說兒子李虎丘是個空有一副好皮囊的草包。而這一切的始作俑者就是如今事業春風得意的自己。燕雨前是何等聰明的人物,又豈會聽不出堂姐話中隱意?
燕雨前記不起碧螺堂姐上一次對她冷嘲熱諷是什麽時候的事。她隻記得多年前她拎著禮物登門拜訪燕碧螺家,堂姐一家幫了她大忙,解決了明前上學的問題。她還記得那時候堂姐常常把有點兒過時的衣服送給她,那些衣服在她當時所在的階層,絕對要算得上奢侈品。她記得這些年堂姐對她的每一個好,就是記不住自從她手創福德堂後,這位善妒的大堂姐一次次在親族聚會時對她冷嘲熱諷。所以,對這位大堂姐,她永遠是尊敬的,容讓過她每一次看似不經意的冒犯。
燕碧螺的話說在點兒上,李虎丘就是一介江湖草莽,作為詩書傳家的燕家,這樣的身份,即便是在今天仍不免成為家族成員們的笑柄。燕雨前對此也是耿耿於懷,她倒不是覺得兒子給她丟臉了,她隻是感到愧疚,燕碧螺的話更加重了這種愧疚之情。她自覺罪孽深重,著實沒臉麵生堂姐的氣,兒子有今天,一切都是自己的錯。
燕碧螺的話真的傷到了燕雨前的心,她難過的低下頭,不知該說些什麽。這一刻,她不再是那個商海縱橫八麵玲瓏的商海鐵娘子,她隻是一個心存愧疚的母親。向來對堂姐的挑釁置若罔聞的她,這次卻真的聽到心裏了。她低首無語半晌,再抬頭時眼中隱現淚光,用略帶哽咽的語氣回身對李虎丘說道:“兒子,這位是媽媽的大姐,燕碧螺,你該叫大姨,這是大姨的兒子何宇航,跟你同年,是你表弟。”又介紹李虎丘,道:“姐,這便是我兒子李虎丘。”
李虎丘看一眼母親難過的樣子,知道她被人家說中了心結所在,因此難過。說到底,母親還是對自己不肯聽她安排去上學這件事耿耿於懷。但他自己知道自家的事,上學這件事他是無論如何也不會答應的。但他也不想母親繼續因為這件事自責下去,以至於被人家冷嘲熱諷都不敢還擊。
他手握孟五爺所贈的折扇,抱拳躬身極有禮貌的叫了聲:“大姨好!”又將目光投向燕碧螺的兒子何宇航,笑道:“你就是大姨家的杭大高材生何宇航呀?這些日子你可把表哥我害苦了。”
何宇航自幼生長在優越的家庭環境中,闔家上下圍著他一個人轉,從來都是要風得風要雨得雨的驕縱慣著。過去,整個家族裏屬他們家條件最好,親族們到他家多半都是有事相求,對他這個寶貝疙瘩自然要高看一眼。因此,也養成了他目中無人沒有禮貌的壞習慣。即便是對著燕雨前,他連聲姨都懶得叫。李虎丘的話立時讓他感到不爽又不解,剛要還嘴給李虎丘兩句難聽的,卻聽李虎丘接著又說道:“哎呀,你是不知道呀,自從我回到這個家,我這位老媽三天兩頭的就跟我說起你來,總是誇你這好,誇你那好,說你讀書好,是杭大的高材生,還說你有禮貌,接人待物說話成熟老練,總之是把你當作了正麵典型,把你表哥我當成了反麵教材,你說你是不是把我害苦了?”
何宇航說到底也隻是個沒經過世麵的孩子,他雖然個性驕傲,但其實真讓他與人交際想似李虎丘這般談笑自如,他還差的老遠。又哪裏聽得懂李虎丘這般夾槍帶棒的話語。他聽不懂,燕碧螺卻聽得明白。當李虎丘說道何宇航有禮貌時,她不禁臉色微紅。自家的孩子她心裏最有數,兒子學習的確不錯,但說到接人待物禮節禮貌方麵卻一直是她的一個心病。暗想:這小子莫不是在嘲笑我何家的家教?她又見燕雨前這兒子在自己兒子麵前手執折扇談笑風生,說起話來從容幽默,隻這份氣度便將自己這生澀稚嫩的兒子比下去了。麵皮上更有些掛不住了,又衝燕雨前說道:“大妹,你這孩子說話真逗,我們宇航哪裏比得了這孩子呀,聽你家明前說他還是江湖上鼎鼎有名的人物呢,叫個什麽賊王對吧?”
燕明前從來不覺得外甥在江湖上的那個身份是什麽丟臉的事情,在這位大條的小姨眼中,李虎丘的那個華夏賊王的稱號酷斃了,自己的親外甥武藝高強,是江湖上鼎鼎大名的華夏賊王,想一想都讓她覺得興奮自豪。因此,這才每當說起李虎丘時,總不忘把這段老底說給親友們聽,卻從未想過在不同的人眼中,這件事也許並不那麽光彩。
燕碧螺一言出口,心下便已有了幾分悔意,她自知這句話說的太重,隻怕燕雨前臉上要掛不住。畢竟她隻是喜歡爭風頭,卻從未想過真個要傷害這個從小一起長大的大堂妹,更不想因為這件事跟如日中天的堂妹把關係徹底搞僵。畢竟這是一個經濟稱王的年代,說不定哪一天,還有可能要求到她,真要因為這點事兒得罪了堂妹,可就太不值得了。
燕雨前果然是在乎這件事的,燕碧螺話一出口,她立時身形一晃,臉色煞白,本想給堂姐兩句厲害的,但話到嘴邊卻苦於自責,終於什麽也沒說。隻長長歎了口氣。李虎丘看出母親的尷尬,知道母親自責的心思,他不想母親因為自己難過,吃癟也不能還嘴,腦子一轉,已想到該如何對答安撫母親的心。接口道:“純粹是道聽途說,我哪裏是什麽賊王了,紅旗下的新社會裏哪還有什麽江湖?咱們華夏有句古話,叫英雄莫問出處,其實即便是賊也有令人敬佩可取之輩,比如說民國時的燕子李三就是一位人人敬仰的大俠,我小時候不懂事,的確被迫跟一個賊王走了幾天彎路,但後來我長大了,及時懸崖勒馬,早改行了。”
燕碧螺見堂妹反應如此之大,心中早已為那句話後悔不迭,她不想再糾纏這個話題,因此沒有搭話問李虎丘改行做什麽了,反而是她身後的兒子何宇航聽李虎丘說的有趣,好奇心起,無顧忌的問道:“你改行做什麽了?”
李虎丘一笑,暗想:老媽總糾結於我沒上過學這件事,怕因此耽誤了我的前程,甚至因為這件事,搞的自己在家人麵前抬不起頭,我今天就要讓她和這個家裏人都知道,燕雨前的兒子不是個不學無術的盲流,就算沒上過一天學,他也能擁有一片自己的天地,也能在人前堂堂正正的挺起胸膛。說道:“說起來也是奇緣,我媽是做古玩生意的,我也稀裏糊塗的入了這一行,我雖然沒讀過什麽書,但總算有幾分運氣,有幸受兩位師傅教導過幾天,其中一位叫梁思漢,在古玩行裏,他老人家的地位大約相當於卡爾劉易斯在短跑界的地位,另一位師傅叫金川,如今已過世了,他老人家沒有子息,隻有我這個不成材的徒弟,於是便把身後事都托付給我了,小號多寶樓,在這古玩圈子裏雖算不得大買賣,但也有些小名聲,真比較起來,大約跟福德堂的名氣差不多,在這一行裏,你表哥我雖說不上泰鬥巨眼,倒也算得上行家裏手,靠這個養家糊口,幹幹淨淨掙碗填飽肚子的飯倒是不成問題。”
燕雨前跟燕碧螺之間那點爭風的故事早已是家族中公開的秘密。因此每當二人見麵,家族成員們便往往會格外留心她們說些什麽。平淡生活中,但有一點激情碰撞都能吸引來無數關注,更何況這次燕雨前認了兒子,而這個兒子偏偏又有如此勁爆的傳聞。如此背景下,大家其實早憋著等著看熱鬧呢,事實也沒有讓大家失望,燕碧螺一登場便主動挑釁,引起了爭端。隻是出乎眾人意料的,燕雨前並未如以往那般展現鐵娘子風采,或大氣從容,或用雲淡風清的幾句話讓燕碧螺自覺無聊,她的反應居然是啞口無言,甚至有些舉手投降的味道。眼看著這場爭風變成一邊倒的局麵,就在眾人暗中感到失望時,話題的主角,燕雨前的寶貝兒子接過了母親的接力棒,侃侃而談,有力的回擊了燕碧螺刺激燕雨前的話語。
李虎丘的話像一粒石子投入平靜的湖中,頓時引發了陣陣漣漪。燕雨前聽了,心中一動,她想到了福德堂裏曆年招來的那些大學生,那些人就比兒子有出息嗎?她又想到了蕭落雁,那姑娘出身高貴,又是北大高材生,模樣才情都是超一流的,卻偏偏對自己這沒上過學的兒子情有獨鍾,如果他不夠優秀,蕭落雁那麽聰明出色的女孩子又怎麽會看上他?也許事情真的像這孩子自己說的那樣,他長大了,無需任何人為他安排今後的生活該做些什麽。那自己這番自責糾結可就忒也無趣了。想到這些,她不禁自嘲的搖搖頭,臉色也恢複了幾分常色。心中的自責也淡了幾分。
酒宴上,關注這邊的人一直豎著耳朵留意著這邊的動靜,這會兒聽到李虎丘這番話,幾乎所有人都按捺不住的悄悄嘀咕起來,大體的內容都離不開質疑和欣賞。總的來看,倒是質疑李虎丘所言真偽的人居多。
燕碧螺心中是不相信李虎丘所說的,她的想法是李虎丘多半是在吹牛,目的是替他母親挽回顏麵。一個剛剛十九歲的少年,還自幼失去了父母的庇護,失身為賊後,說懸崖勒馬就懸崖勒馬?哪那麽容易?再說,他自稱繼承了師傅遺產,名下擁有一個在古玩行裏名氣不次於福德堂的多寶樓,這件事就更荒唐可笑了,福德堂的規模和其在古玩行裏的地位她是十分清楚的,能跟福德堂齊名的古董商,那可不是一般人物。假如,他說的是真的,那他的確不需要再去讀什麽大學了,因為他已經是社會精英人士,他所處的地位,絕大多數大學生奮鬥一輩子也未必能企及那個高度。十九歲?自己的兒子也十九歲,十九歲的少年所思所想所作所為能有多大局麵?隻憑他這個年紀,燕碧螺就自覺有把握斷定李虎丘在吹牛。但他這樣吹牛,如果不吹破,卻等於掃了她們母子的麵子,也等於是在說,自己一直以來在燕雨前麵前引以為傲的兒子跟人家比起來,隻是一個什麽也不懂的孩子,二者之間所差的距離簡直不可以道裏計。燕碧螺想到這些,又按捺不住了,讓她閉嘴少說兩句可以,但前提是她已占得上風的情況下,現在李虎丘的話一出口,她已落了下風,想扳回來就得證明這小子在吹牛。
她微微一笑,那表情卻似在教訓自家不懂事的孩子,說道:“這孩子,越誇你說話有趣你就越能給大家帶來驚喜,這個笑話說的真有意思,不過你有懸崖勒馬的心思,這一點倒是好的,而且你剛才說的也蠻有道理哈,英雄不問出處是對的,其實做小偷也沒什麽不好,如果是在民國時期,還能被人稱作大俠呢,可惜,現在是新社會了,這個說到底還是違法的。”
李虎丘看一眼燕雨前,注意到母親的臉色已經好看許多,知道自己剛才的話她聽進去了。他用征詢的目光看著母親,後者沒吱聲,隻微微點頭,眼神中似有一絲微笑,大有鼓勵之意。得到母親許可,他這才說道:“可不是嘛,您說的再對沒有了,偷東西的確犯法,所以我才改行了,您說我剛才講的是笑話,那就算是笑話吧,好在,這個笑話我還得繼續講下去,時間久了,就怕您不再覺得好笑了,真怕到那時候您該覺得我這個外甥講話沒意思啦。”
這番話表麵上沒有否認燕碧螺所說,其實卻暗含了時間會證明一切的意思,這是很有力的解釋,不跟你做口舌之爭,讓事實說話,是真是假遲早會被證實,隻是到了那時候,一旦證明李虎丘所言是真,那燕碧螺剛才的那番話可就真成了笑話。這種不解釋的解釋卻比臉紅脖子粗拚命證明自己所言是真的解釋要有力太多,也更容易讓人相信他所說的是真的。就連燕碧螺聽他這麽說完後,都難免在心中犯嘀咕。但很快她便看到自己身邊十九歲的兒子,那一絲疑慮便又消失到九霄雲外了。
燕雨前怕燕碧螺日後尷尬,畢竟她對自己這堂姐還是心存感激的。她知道這時候該她說兩句了,不然一會兒堂姐再多說兩句,兒子年輕氣盛把話說僵了,傷了自家人的麵皮,可就不好挽回了。這才咳嗽一聲,說道:“大姐,小孩子說話你別計較也別當真,他說的那些事我多少也知道一點,他的確是多寶樓的老板,說起來這多寶樓在業界的名聲其實比福德堂還要響亮一點的,但這跟他可沒有一點關係,多寶樓在燕京掛牌十八年了,那時候他才剛從我肚子裏爬出來。”說到這她頓了一下,微微一笑,將目光投向一旁的何宇航,又說道:“他能成為多寶樓的老板全靠的是運氣,哪比得了你們家小航,考上杭大全憑的是實力,小孩子嘛,隻有上大學才是出路,我這兒子這些年養成了一身江湖習氣,已經定了型,惹得那些麻煩不計其數,哎,現在說什麽都晚了,還是你們小航讓人省心啊。”
燕碧螺本想激李虎丘拿出些實證來證明他說的那些話的,被燕雨前這一岔開,她忽然想到完全沒必要因為一時之氣跟個孩子爭的麵紅耳赤,於是她也便想尋個台階下來了事。卻沒想到,燕雨前說了一大堆,雖然表麵上誇了她兒子,但最終卻也替李虎丘證明了他所說的都是真的。說到底,她這番話豈不是等於說明了她這個江湖長大的兒子還是比自己的兒子優秀嗎?燕碧螺跟燕雨前爭了半輩子了,好勝勁兒上來,連她丈夫都攔不住。聽燕雨前話音剛落,她立時便想再計較一番,就在此時,忽然一旁有人說話:“你小子瞞的我老人家好苦,偌大個多寶樓你不好好經營,卻跑到這裏騙了我老人家的扇子,混進福德堂做小夥計,梁老師來信讓我在書畫鑒賞方麵給你些指點,我這還滿世界找你,尋思著不能辜負了梁老師所托呢你小子可倒好,一聲不吭的就做了集團的少東家。”
燕碧螺和其他人都不禁看向說話人,隻見那人五旬年紀,模樣醜怪,半邊臉被燒的麵目全非,不是古玩行乃至杭城內都大名鼎鼎的孟五爺又是哪個?燕碧螺的心頓時沉了下去,孟五爺可不是一般人,憑他的身份是絕沒可能串通這小子,幫他一起在這吹牛的。啊喲不好!這小子說的居然是真的,這下可鬧了大笑話了。她心裏方寸已亂,不知該說什麽好,卻聽到李虎丘回答孟五爺,說道:“前陣子忙這些重要的事兒,一直沒來得及去拜訪您,其實我也早想請教您幾手呢,不過看來這事兒還得壓後了,因為過兩天我要回京了,這次出門找小燕子,認了母親,一晃兒耽誤了這麽些日子,想一想都覺得對不起金師傅,他老人家交辦的事情還一點眉目都沒有呢。”
人群中,孟五爺走到李虎丘麵前,看著他手上還拿著自己送的折扇,滿意的點點頭,說道:“老金那點兒心事我也知道一二,對吃咱們這碗飯的人而言,那的確是天大的事情,那些事可不好辦呀,你年紀輕輕就有這樣的擔當,我孟五也忍不住要佩服你三分,別的忙我幫不上,但你母親這邊你盡管放心,隻要我能力以內的,一定會盡力!”
PS:小洛指點我寫一章無比悲催的章節,解釋前些日子斷更的原因,他自然是為我著想,但我卻不想這麽做,所以一直沒寫。因為那時候雖然恢複更新了,但其實我還沒想好自己能否堅持下去。
前陣子受傷雖然不輕,但畢竟不是傷了手臂,說實話,真沒嚴重到不能打字的程度。之所以青蓮會斷更那麽久,主要還是心理方麵的問題。那陣子臥病在床,每天看著重複的景觀和人,聞著讓人痛恨的消毒水味道,再一想到就算恢複了,餘生也很可能就要跟輪椅和拐杖打交道,就覺得特絕望。哪還有心思寫東西。
即便是現在,青蓮也沒有完全恢複,不僅是身體,還包括心理方麵。前陣子的章節裏很多地方寫的不好,有些混亂,隻是一味的循著大綱裏的脈絡在寫,內容僵澀乏味,總之是大不如前了。好在,身體在逐漸恢複,心理上也沒那麽排斥寫東西了,青蓮在這裏衷心的感謝各位讀者一如既往的支持,是你們讓我有了堅持下去的動力。正常情況下,我不能連續超過三小時坐在電腦前,否則不利於恢複。不過昨天我喝醉了,錯傳了一章,今天隻好起了個大早,多坐了三小時,趕出一章五千字的大章。雖然不能跟過去的更新量相比,但這已是青蓮短期內的極限了,假如你認真看了這段文字,希望你能理解青蓮現在苦衷。真的是沒辦法多寫。
最後說一下那個序章,青蓮沒有開新書的打算,但我的習慣是隻要有好的想法就會記錄下來,如果能延伸成一本書,就會直接寫個大綱,有感覺的時候也會寫兩筆,昨天上傳的東西我已經寫了六個多月了,那本書總共寫了還不到十萬字。這本盜香不接近尾聲,那本書是不會上傳的。這一點青蓮一定會說話算話。