一個人的一生應該怎麽度過?
當有所求有所執。
夜須鶴是不世出的武癡,從親手殺死恩師船越澤的那一刻起,他便找到了癡執的方向。哪怕這個方向需要他成為滅情絕性舍我無人的半瘋魔之人。
很多年前,夜須鶴的船越老師就跟他講過,以他的天賦在武道這條路上沒有可能走的很遠。但他並不甘心,他相信隻要自己刻苦練習,就一定能突破師父口中所謂的人身桎梏,超越自身極限成為大日本帝國軍方第一位宗師級武道家。直到三十五歲那年,他仍然停留在師父當初斷語他所能及的那個境界。盡管當時他已經被尊為軍方第一人。但他深知這點世俗虛榮並不是他想要的。並且他覺得自己已經付出的太多,得到的卻太少!所以當軍方邀請他參加那個為製造超級戰士而使用生化製劑激發人體潛能的計劃時,他沒有片刻猶豫便同意了。當所有實驗對象都因為藥物的強大作用失去控製亦或爆體而亡的時候,當這個實驗項目將要被取消時,他站了出來,親手為自己注射的生化藥劑。
他成功了,一夕之間,他成為橫掃天下的武道大宗師,萬國擂台上的無敵王者,大日本帝國的驕傲。他是唯一的,被軍方稱為神選擇的人。那時候他以為自己終於實現了人生夢想。直到他遇上那個人,那個三腳踩翻擂台,一吼將他震傷,用八記隔空勁幾乎將他打死的孔文龍。於是他這隻井底的蛤蟆終於知道了武道一途圓滿之極並非盡頭,這世上還有一個人被稱為神道大宗師,他又有了新的目標。
日軍戰敗時,他作為禮物被軍方送給美國人。極度渴望提升的他欣然同意,實驗的過程很痛苦,但他不在乎。真正讓他感到痛苦的是他再次遭遇了天賦限製,他突然發現這副軀殼所能掌控的力量已至極限,他根本無法承受藥物帶來的提升,肉體上,精神上他都承受不了神道的力量。但他並不認為那是他自身的問題,於是他把一切歸咎於心魔,認為是牽掛和恐懼阻擋了他前進的決心。他決心忘掉一切跟自己有關的任何人任何事,親人,愛人,仇人,家與國,傷心事,得意事,統統忘記!心中無魔我就是魔!終於,絕情絕性的夜須鶴忘掉了一切,心中的魔障沒了,變的更強成了他唯一的本能,指導他一切行動的思想根源。於是他設計逃出牢籠,殺掉了基地絕大多數科學家,拿到了夢寐以求的生化藥劑,再一次得到了提升。而付出的代價便是被無休止的疼痛折磨成喪失大部分意識,隻會跟從本能做事的半人半魔。
孤島上一個人住久了,他幾乎喪失了思維能力,語言能力,卻惟獨沒有喪失對武道的追求,藥物雖然帶給他無窮盡的痛苦,但也給他帶來了不可思議的提升,幫助他突破到不可思議的神道境界。如果把人的潛力比作無窮盡的水,身體是承載水的江河湖海,那麽之前的他僅僅算是一條大江,而現在他已經可以擁有整個太平洋。可惜這隻是個比喻,所以他終究不能戰勝太平洋,隻能遺世隔絕在這座島上。十餘年的困頓生活看不到半點希望。直到李虎丘他們一行人的出現。從李虎丘七人一登上島他便發現了他們,他畢竟是半人半魔,身上還留有一部分人的本能,一瞬間他想到這或許是他千載難逢的離島良機。或許是因為寂寞了太久,又或許是因為食物充足,一開始他身體裏的另一半並沒有出來給他搗蛋。直到昨天夜裏李虎丘在他將要發病失控時突然找到了基地,他又失去了對自我的控製。
他受了重傷,四肢百骸每一寸肌膚都在迅速腐敗,腦袋疼的似要炸開,不過所有這些痛加在一起卻都不如心中的痛更讓他感到煎熬。他付出了一切,承受了無邊的痛苦折磨才成就了神道宗師之境。縱然腦瓜變的不靈光,縱然外觀看上去不那麽像人,他也從未想起過後悔二字。空空的心不能裝進任何疑惑,否則他將無法再承載神道境界的力量。他躺在地上,眼前幻象重生,那些被遺忘的記憶片段走馬燈似的出現在眼前,每出現一張麵孔他就忍不住去想這人是誰?每想一次都會讓他頭疼欲裂。後來他索性不去想了,他瘋狂的揮舞拳頭妄想把每一個出現在眼前的人擊碎。
李虎丘一行趕到電控間循聲找到他的時候他還在跟無形的空氣作戰,口中不斷喊著一句日語。李虎丘示意三個女孩子後退,告訴所有人就在五十米之外看著,千萬不能再靠近了。又跟陳李李說道:“我打賭他喊的是殺!殺!殺!”
陳李李默然點頭,麵上微有慚意。
尚楠問:“他好像完全瘋了,咱們到了眼前都看不見。”
李虎丘道:“我也不知道是怎麽回事,不過可以肯定這不是件壞事。”
沈陽道:“你打算怎麽辦?還有沒有必要幹掉他?”
李虎丘微微一愣,猶豫了片刻,“看看再說。”他的感知力遠勝尚楠,所以他已經發現了夜須鶴身上極不尋常的變化。他聽到了夜須鶴的心音跳的異常劇烈,遠遠超出了人所能承受的極限,他清楚的感覺到夜須鶴每一次揮拳的力度越來越大,甚至已經超過昨夜麵臨生死關頭擊碎巨木的那威力無儔的一拳。這人明顯已神誌不清,此時任何向他發出的攻擊都有可能將這疾風驟雨般的攻擊吸引過來。
尚楠道:“他的心髒跳的好厲害!”
“嗯。”李虎丘點頭,“他現在已經走火入魔,正要進入兵解狀態。”
“你是說他要自我毀滅?”尚楠吃了一驚。
“為了能夠承載更強大的潛力,他用藥物和超強的毅力將身體改造到神道境界,渾身的血液密度之大勝過你我數倍,但他畢竟本身先天不足,靠藥物改造身體達到這個境界必然遺患無窮,正因為他不能完全消化藥性才會變成這個怪模樣,而且他每天都會頭疼不止,很可能是因為血液密度過大,到處形成血栓所致,圖拉旺跟我說過他也有這個毛病。”
“可他畢竟已經達到神道之境這麽多年,我想他的虎豹雷音就能夠震碎血栓,為何他現在不會用了?”
“我剛才說的是他身體上的問題,更大的問題在他心裏邊,這個問題我也是聽李李讀了他的日記才想到的,他本來的心境修為不足,心力有限,武道中有句話叫心與神通,意思是要想通神道,心力是關鍵,心是人的力量之泉,但心猿意馬難捉摸,所以也最是難修,而心力不僅關乎體力更與精神修養息息相關。”
“董大師說楊大彪可以輕易承載神道力量,難道說他的心境修為還在董大師之上?”
“事無絕對,這世上總有那麽個別不世出的天生心力超強之人,楊大彪就是這樣的人,甚至你也算半個,不過絕大多數武者都隻能靠內外兼修的水磨功夫一點點提高精神修養以增強心力,而夜須鶴卻是靠著藥物突飛猛進至神道之境,心力修為天差地遠,他之所以沒有像其他實驗對象那樣力量暴漲後血栓堆壓導致畸形直至爆體而亡,一來是他本是化勁大成的武道家,適應力自然強些,二來便是跟他絕情絕性有關了,這種強化心境修為的心法張永寶也擅長,隻是夜須鶴做的更徹底。”
“這話怎麽說?”
“張永寶是絕了恩怨親情卻絕不了對天下第一這個虛名的追求的假瘋子,而夜須鶴卻幾乎絕了一切妄念情感,將自己變成一個除了力量和生存再無其他信仰的真瘋子,現在不知為何,他好像被喚醒了意識,心境產生了變化導致心力銳減,看來已經控製不了神變之道的力量。”
沈陽喜上眉梢,問:“你的意思是不是說接下來不用咱們動手,他也快像其他一些實驗者那樣翹辮子了?”
李虎丘神情凝肅,點頭道:“不錯,就是這樣!”蔚然一歎道:“你們不是習武之人,根本無法想象他有今天需要克服多少艱難險阻,無論他走的是什麽渠道,這其中經曆的苦楚百死千回都不足以形容,兵解就是武道入魔者失敗的歸宿。”
“咱們就這樣看著他死?”妮娜有些不忍看,她也經曆過類似夜須鶴的經曆,被鎖在黑暗的水牢中還經常被人抽血。見夜須鶴神情猙獰,通身的皮膚被鼓脹的肌肉撐出一道道翻紅血口,如此痛苦萬狀的樣子,不免升起了幾分兔死狐悲之感。“我想幫他結束這種痛苦。”說著,往前邁了一步。
李虎丘連忙阻攔,想說不要再靠近了,他會受到你的氣機牽引,話到嘴邊卻沒有妮娜的動作快,小丫頭拎著大菜刀又往前邁了兩步。此舉大大出乎李虎丘意料,他全部心神都用來密切監視夜須鶴體內的情形,隻需稍有不對便會聯手尚楠撲上去與之血戰。萬萬沒有料到妮娜會突然上前幾步,再想阻攔時已經來不及。
電控間內正在瘋狂與空氣對戰的夜須鶴突然停了下來。轉過身來,宛如一陣風雷,眨眼便到了妮娜身前。