火車到德裏,李虎丘與張鐵軍道別。
沿途中虎丘曾私下問他要不要跟自己回國。張鐵軍一口拒絕,在國內他是臭名昭著的賊頭通緝犯,而到了日本,他則是受人尊敬的禪宗大師,不僅可以忽悠跨刀的武士,還可以幫助可愛的女信徒說姻緣解禪理。所以大愚禪師決心隨這些對他感激涕零的武士們去日本。李虎丘隻好對他毀人不倦,將忽悠進行到底的勁頭表示欣賞。張鐵軍謙虛的表示,都是為了給國家創匯,哥哥遲早葉落歸根。李虎丘說既然你有這麽大抱負,咱們結交一場,哥們兒得想辦法成全你。
分別在即,李虎丘拍著張鐵軍的肩膀,當著幾個小鬼子的麵,深表遺憾說道:“大師妙參禪理,慧光普照,一路說解,真令我獲益良多好生欽佩。”
眾武士均領教過虎丘的神妙功夫,尤其長泉信雄更知道李虎丘的武道修為還在自己父親之上。見李虎丘對大愚禪師如此推崇,均不住想道:難怪父親(師父)對大愚禪師一見如故,禪學精妙,與武道相通,隻有真正的高手才能體悟啊。
張鐵軍眼中含笑,心裏讚虎丘夠哥們兒,雙手合十道:“李施主是有大神通之人,定力和念力都遠勝過凡俗,禪宗修行全在一個悟字,全憑個人修持感悟,貧僧之語隻在貧僧心中是對的,未必到了您心中還是對的。”
李虎丘道:“大師禪學精湛,博聞廣記,當知道兩晉高僧鳩摩羅什的典故。”
張鐵軍做拈花一笑,合十道:“善哉,三寸不爛之舌,前輩聖僧大德的風采真令我輩思懷不已。”說罷,將鳩摩羅什的生平挑簡要的娓娓道來。
兩晉列國混亂,其中人才爭奪成為一大熱點。公元382年,苻堅派驍騎將軍呂光攻打龜茲,臨行前在宮中對呂光說:“帝王應天而治,以愛民如子為本,並不是貪愛人家的地盤就去攻打,實在是因為那裏有懷道之人。聽說西國有個鳩摩羅什,深解法相,善明陰陽,是後學的宗師,朕非常想念他。賢哲是國家的大寶,如果打下龜茲,立即用快馬把他送回來!”
張鐵軍語帶遺憾:“那呂光卻沒有法眼,俘虜了鳩摩羅什後,看不出他有什麽了不起的地方。其時,鳩摩羅什三十出頭,呂光見他如此年輕,就當作凡人戲耍,硬逼著鳩摩羅什與其表妹龜茲公主成親。”
日本人多喜愛華夏經典,佛經易理,青花妙筆,沒有他們不感興趣的。眾武士一個個聽的著迷,讓李虎丘嚇破膽的丹羽鶴問道:“大師,那位高僧幹了嗎?”
張鐵軍露出憤恨之色,歎道:“鳩摩羅什怎麽也不肯答應,呂光就設計,給他灌酒,灌完後將其與表妹關在一間密室裏,鳩摩羅什酒後破戒。而後愧悔萬分,痛不欲生,先是求死不得,而後又為弘法,忍辱而生。”
丹羽鶴卻道:“在日本,高僧們是不必守色戒的,比如著名的一休大師,就曾遇盲女歌妓並與之相愛,還為她寫下許多愛情詩,在日本佛學界傳為美談。”
張鐵軍其實學識有限的很,不但不知道一休宗純何許人也,甚至連鳩摩羅什的典故都是李虎丘在車上幫他惡補的。白了丹羽一眼,心道這幫小鬼子淨他媽胡說八道,沒聽說過找歌妓的和尚也配叫做高僧。續道:“呂光後來又讓鳩摩羅什騎牛、騎烈馬,想把他摔下來。但鳩摩羅什忍辱負重,沒有一句怨言。呂光也覺得不好意思,隻好罷手。回軍途中,呂光聽說苻堅兵敗淝水,就在今天的甘肅涼州建立後涼國。鳩摩羅什為他謀劃軍機,盡管無法傳授佛法,但誌心不改,仍潛心學習漢語,直至精通圓熟,為以後弘法傳教做準備。”
李虎丘道:“鳩摩羅什大師為弘揚佛法忍辱負重,其實那時候活下去要比死去更需要勇氣,他實是一位有大勇氣之人,如果他那時候以死證佛心,這世間也不過多了個信仰虔誠的僧人而已,哪裏會有後來的一代佛學宗師。”
張鐵軍繼續講道:“後秦姚興為延請鳩摩羅什弘法傳教,而發兵後涼,大敗涼軍,迎鳩摩羅什入長安,並拜奉為國師。從此,鳩摩羅什在長安逍遙園和西明閣譯經說法,招收弟子,由國家出麵,他組織、主持三千多人的佛經譯場,留下許多傳誦千古的佛學典籍,有一天,感知大限即近的鳩摩羅什對眾人起誓:“假如我所傳的經典沒有錯誤,在我焚身之後,就讓這個舌頭不要燒壞,不要爛掉!”不久,鳩摩羅什圓寂,在逍遙宮依佛製焚身,火滅身碎後,惟有舌頭完好無損。至今舌頭舍利依然在祁連山腳下的武威城中。”
張鐵軍說到此處,總結道:“鳩摩羅什大師為人仁厚,待人誠懇,空虛我見,善循循善誘,佛行事業,終日不倦,有人質疑他破色戒,生兒育女,他說學習佛理就好比臭泥中開蓮花,隻采蓮花,莫取臭泥,此乃千古偈語,吾輩典範。”
丹羽鶴頗有所感悟道:“一休宗純大師曾作詩:有時江海有時山,世外道人名利間。夜夜鴛鴦禪榻被,風流私語一身閑。這位高僧的作為倒是跟我們日本禪師相近。”
“若蓮花是佛理,大師為臭泥,沒有臭泥之汙垢又怎會有蓮花的皎白?鳩摩羅什大師已經到了無垢無礙的境界。”李虎丘讚道:“禪師說的不差,古代帝王為得一人而動刀兵的事例固然不少,西有引發木馬屠城的海倫,東方更有烽火戲諸侯,衝冠一怒為紅顏,這些事例的主角無不是傾國絕色的佳人,能令兩位帝王求賢若渴,不惜以刀兵爭奪的男性,古往今來也隻有鳩摩羅什大師一位而已,實不相瞞,我對禪師的敬仰之心,正如苻堅和姚興之於鳩摩羅什。”
日本人從唐代開始師法華夏,尤其對禪宗佛學極是崇敬。張鐵軍所講之事,這些武士當中隻有個別人一知半解,聽張鐵軍說罷,均生出無限感慨,不愧是為恩師(父親)解惑的大禪師啊,竟引得這位年輕的華裔武道大師如此敬仰,甚至不惜要動手將他奪回國去。這樣的人物正該留在繼續留在日本。隻可惜此時此刻大愚禪師的去留半點由不得我們啊。武士們以長泉為首,一起將目光投向張鐵軍,飽含期盼。
張鐵軍沒有讓他們失望,義正辭嚴:“李施主這番盛意拳拳,真讓貧僧感到慚愧,你我相識多年,貧僧當年的秉性你是知道的,從來言諾必踐,貧僧與長泉先生相交多年,左右相伴暢談佛法,如今長泉先生去了,貧僧早有承諾要送他回到故裏,為他做七七四十九天清淨法會,話已出口,出我口,入其心,斷無毀諾之理,李施主若是強求,便請拿了大愚的頭回去吧。”
李虎丘慨然歎息,道:“本想請您回國登壇講經,奈何您一心一意要履踐對長泉先生的諾言,這一別,又是海角天涯,隻盼望大師能早日歸國,屆時我必擺壇相邀,請您開慧明經弘揚佛法。”心中暗道:老朋友,我能為你做的也就這些了,山高水長,江湖路險,我送你到此便要回家修心養性,剩下的就看你自己的本事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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不必細說眾武士歡天喜地將李虎丘這瘟神送走後對張鐵軍如何敬仰感恩。隻說虎丘搭機至港島,輾轉回到杭城。
鎖陽山一役,李虎丘受傷大出血的情況下,先強用心之神道刀殺隱門陰陽劍客千葉龍一,後強運心之導引術迷惑隱門武軍師高歌軍,之後身受重傷。兩年內不得再用心之神道。另一方麵,自由社內訌,王茂死,仇天殘,沈陽遠走北美,世間悲歡,兄弟離散,諸般事情紛至遝來,虎丘縱然是鐵鑄的心肝也難免會對江湖歲月心生倦意。
從這一日起開始他向往已久的居家男人生活。讀書修身,練拳養性。
學習文武之道,領悟修身之學。華夏幽幽數千載傳承,諸子百家五方雜學,了解的越多就越覺得自己渺小無知。
李虎丘獨創的心之導引術是內運氣血模擬拳法修煉效果的養生體術,而他的心之神道卻已是一門極其消耗心力潛能的功夫,雖然可以在極短時間內發揮出超乎自身極限的神道之力,卻也會對他的身體造成極大傷害。正所謂萬事萬物有利便有弊。這傷害年深日久,經過上次的極限消耗後,終於爆發開來。
自從回家修身養性,李虎丘每當打坐入定進入內外通神的妙境,或者與落雁李李雙修至極樂大歡喜境,照見五蘊時,便會發現自己身體內,五髒六腑,經絡穴道,處處都有細微的傷痕。而他所獨創的心之導引術對這些傷害的修複能力,在體術修行已近究極的情況下,已然收效甚微。包括雙修秘術,他已達秘術中所講的大歡喜佛境界,雙修體術對他的幫助也已收效不大。
天道無窮處,人力有時盡。
李虎丘在武道上畢竟理論基礎不牢,想不出所以然來,隻好求教於高人。
第一個想到的自然是董兆豐。
董兆豐卻對他說:“你我之間亦師亦友,以你今時今日的成就,我已經沒什麽可傳授給你的了,你在武道上的困惑連聶嘯林都不能給你什麽指導更何況是我?不過我倒是有一個人選,他或許幫不到你,但他執掌的門戶當中也許就有你所需要的玩意。”
李虎丘腦子一轉便想到了陳至陽,董兆豐說:“正是此人,玄門正宗的前身是南山道門,乃是宋朝大練氣士王喆所傳,最擅長道家養生氣功和古導引術,以及飲食調節中藥調節等諸般竅門妙法,皆是代代盟誓口傳的不傳之秘。”
前者陳至陽代表顯門見李虎丘談判,結果虎丘沒給人家麵子,此刻想學習人家門戶絕學調養身心,委實有些難以啟齒。李虎丘猶豫再三,終於沒能下定決心。隻好沒事兒的時候自己捧著本清代出版的黃帝內經瞎琢磨。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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李虎丘回家,最高興的當屬老媽和落雁等一幹娘子軍,尤其是小燕子,過去住校期間幾個月當中難得回家一趟,現在卻是每天都讓寶叔接送回家。
損了一條手臂的張永寶現在也住在燕宅,他跟李虎丘一樣,對世俗名利看的淡了,就算隻剩下一條手臂也未放下對武道的追求,自從得了一口無形劍,寶叔便開始鑽研少林劍法,旨在恢複早已失傳的達摩十三劍。
這一天,風和日麗。李虎丘正在房中打坐,以道家打念頭之法,在腦海中追著黃帝內經中一句春夏養陽,秋冬養陰,想著想著,漸漸一念無蹤,而至虛極守靜篤。於有意無意間心念自動,凝神入氣穴,息息歸根,下元真陽發動,即速回光返照。在神氣未交之時,存神用息,綿綿若存,意茲在茲,如武火焚身,及至神氣已交,又當忘息,以致沐浴起火,進退升降歸根。依照此法反複煆煉,體會到丹田一道暖流由微而至著,由小而至大,文武剛柔,順逆隨心,遊轉全身,終於妙不可言。
忽而聽見腳步聲,節奏歡快非小燕子莫屬。登時從入定中醒來,心中暗歎,雖有進益,依然是水磨工夫。
小燕子放學歸來,先去見燕雨前,打過招呼便徑直來見虎丘。推門而入,口呼:“爸,你看誰來看咱們了?”
李虎丘睜眼看一眼小姑娘,跑的臉兒微紅,含笑道:“都是大姑娘了,還毛毛躁躁的,到底是誰值得你大驚小怪的?”說著順小燕子手指方向看去。院子裏,張永寶正引著一位道士往屋裏行。看罷心道,難怪小燕子這麽欣喜,原來是他到了。來人正是當初將小燕子下落告之虎丘的靜慈齋護法張道浚。
李虎丘趕忙起身迎出來,微笑寒暄:“一大早就聽喜鵲嘎嘎叫,原來是貴客要登門,道長這是從哪裏來?”
張道浚快步上前,施禮道:“無量天尊,貧道來的冒昧,李先生不見怪已竊喜不已,怎敢擔貴客二字?”
李虎丘把客人讓進屋內,分賓主落座。陳李李也在家,聽見有客人拜訪,特意泡了一壺茶送過來。張道浚見她端著茶壺進屋,不敢怠慢,連忙起身施禮道:“原來陳總也在家,貧道靜慈齋張道浚,前陣子滇北旱災的慈善道場上曾與陳總有一麵之緣。”
陳李李忙將茶壺放下,爽朗道:“道長千萬別客氣,這兒是家裏,沒有什麽陳總,隨便叫我名字都比這個陳總好。”
張道浚顯然對虎丘底細摸的一清二楚,張口道:“那就依照前朝叫法,稱您一聲如夫人吧。”
陳李李笑盈盈:“這個我喜歡。”又道:“道長請坐。”說著,站到虎丘身側後方,一隻手自然搭在虎丘肩頭。
李虎丘笑問:“你們怎麽認識的?”
張道浚再落座,道:“上一次滇北旱災,如夫人慷慨解囊,不僅出錢而且沒少出力,為善卻毫無所求,一切善舉都是匿名而為,如果不是靜慈齋消息靈通,貧道還不知道李先生還有這麽一位菩薩心腸的如夫人。”
陳李李連連擺手,道:“快別誇我了,道長還是說說您打哪來的吧。”
張道浚道:“實不相瞞,貧道從湘西來,這次登門是為求幫而來。”
李虎丘哦一聲,問道:“道長當日曾指引我找回義女,這事兒過去這麽多年,我一直想找機會報答,始終沒能得便,這次正是個回饋道長恩義的機會,您有什麽要求盡管說,隻要我能做到的。”
張道浚道:“不瞞李先生,貧道這次北上的目的地是京城白雲觀,為的是尋找一個人,了卻一樁幾十年的誤會糾葛,這一去就未必能回來,貧道唯有一樁心事放不下,便是為師門爭回道門正宗的名頭這件事。”
李虎丘正色道:“道長隻管暢所欲言,隻要是我力所能及的必定盡力,但不知道長需要我做什麽?”
張道浚道:“南山道門從王喆祖師傳下,於宋末時分成南北二宗,北宗丘處機創龍門道,南宗劉處玄傳下至真道,皆以玄門正宗自居,故此千百年來常有爭執,雖然如此,但南北二宗在對外大節上始終同仇敵愾。”
李虎丘道:“既然都是王喆祖師傳下的道法,南宗北宗區別不大,這道門正宗的名頭還有什麽好爭的?”
張道浚道:“事實的確如此,如今龍門道的陳至陽道兄主張玄門入世,而貧道卻有不同看法,即便如此也不過是門戶內的小爭執,事起波瀾還要從前陣子龍門道的陳至陽師兄收的一個入室弟子說起。”
李虎丘道:“他那麽大能耐,總要找個傳人,收個徒弟有什麽好奇怪的?”
張道浚搖頭道:“本來是沒什麽好奇怪的,但是陳師兄收的徒弟卻是東瀛來的,不但收徒,還要入室真傳,這便是不妥了。”
道家秘學,入室真傳。難怪張道浚這麽大意見。李虎丘聽罷問道:“道長是擔心華夏秘技傳到日本去?”
張道浚額首道:“正是如此!本來祖師傳道,沒有劃分種族男女,但道無疆域國度之分,人卻有種族國籍之別,貧道以為,日本人是犬戎之國,道門真傳秘術豈能傳給這個與我華夏民族有著血海深仇的對頭?”
李虎丘想了想,道:“道長高見,我與您想法一樣,想必這麽簡單的道理陳至陽道長一定也很清楚,但他還是收了個日本人做入室弟子,看來這位日本徒弟很不一般呀。”
張道浚道:“她叫望月豔佛,雖然隻有十六歲,卻身具天生道骨,是不世出的修道天才,三個月前隨日本道門的宗主伊庭天早來華訪道,陳至陽師兄隻見一麵便決定傳衣缽給她。”