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天才?”
青衫“師爺”驟然無聲,先是失魂落魄,而後滿懷悵然和苦笑的俯身跌倒在身下充滿渾濁泥水的大坑之中,一時淹沒,再無蹤跡。
他七歲便開始修行,十一歲點燃魂力種子,十二歲突破魂士修為,十五歲進入王莽王朝最神聖之地煉獄山修行,十六歲便修至大魂師修為,又隻用了六年的時間,不僅突破到了國士的修為,還成為煉獄山的魔武者。
在整個煉獄山,整個天莽王朝,他都已經是修行者中的佼佼者,所有人眼中的天才。
他也自認為,在這世上,沒有幾個人能夠比得上他的修行速度,他也無愧這天才的稱號,所以即便從一開始,他就知道這名趕車少女極有可能是修行者,但這名趕車少女的骨格嬌嫩,還未長成,即便是從剛剛懂事起就開始修行,十餘年的時間,又能有什麽樣的修為?
然而這名少女卻是能夠禦使的存在,是他再過二十年都未必能夠真正踏入的聖師修為。
青衣少女的回答是如此簡單,但卻又是如此真實,即便生得麵嫩,麵相比真實年紀略大兩歲,但聖師之境…她的確才是真正的天才。
“聖師…生得麵嫩…”感受到那一股強大難言的劍意,聽到自己的師兄跌倒在身下水坑中的聲音,仰麵陷於泥濘中的麵容愁苦中年男子似是覺得這是個絕妙的回答,忍不住想要放聲大笑,但卻是笑不出來。伴隨著一陣劇烈的抽搐,他問了最後一句話,卻隻是問了一句劍的問題:“你這是什麽劍…怎麽氣息如此冰寒?”
青衫少女注視著他,默然點頭,認真的答道:“斷寒鎖心。”
麵容愁苦的中年男子也不再發出任何的聲音,身體在漫天的雨絲中慢慢的冰冷,也不知道最後到底有沒有聽到青衫少女的回答。
李騎瓏渾身發抖的站著,自從青衫“師爺”的身上浮現出黑色血脈開始,他便知道以往是如何的淺薄和無知…陵督、省督、八司...那一個個名字在往日那麽清晰,但是此刻他才知道自己距離那些深庭內院,重重帷幕之後的人有多遙遠。
原來爬了這麽多年,在這如東陵前呼後擁,也不過如此!
“殿下...饒命。”看著不徐不緩的飛回青衫少女身邊,飛回青衫少女袖中的無柄飛劍,李騎瓏慘然一笑,看著白衣女子哀求。他沒有跪下,因為他知道,此刻就算跪下,也是無用。
白衣女子淡淡的看了一眼身旁不遠處的重甲巨人,看了一眼淹沒在渾濁水坑中的青衫“師爺”,又看了一眼仰麵對天的麵容愁苦中年男子,冰冷的說道:“若是他們肯降,我可以饒他們一命,唯獨你,卻是不可饒。”
“為什麽!”李騎瓏猛的一顫,強聲道:“殿下,我可以將功補過,我可以告訴殿下,是何人指使,隻要殿下能夠許諾,放過我和我的家人。”
“為什麽?”白衣女子本來平和,聽到他的這句,卻是陡然憤怒起來,厲聲道:“你還問我為什麽,好,我來告訴你為什麽,因為這三名都不是我們雲秦帝國的修行者,他們前來刺殺我無可厚非,但你是我們雲秦帝國的堂堂陵督!還有這些刀客,這些劍手,他們都是我們雲秦帝國的強大軍人,但他們卻是因為你們的愚蠢和上不得台麵的陰謀,死在了了這裏,死在我的手中!你讓這些原本可以獲得榮光的帝國軍人死後還要蒙羞,卻還要祈求我留你的性命?”
看著麵色越來越為雪白,身體抖得越來越厲害的李騎瓏,白衣女子冰冷的語氣中說不出的厭惡:“而且你太蠢,令我生厭的蠢。你以為可以在南邊找到一個更好的前程,你也不用腦子想想,我即便是修行者,也根本不上戰場,殺了我,王莽王朝又有什麽好處?忌憚我的所為對雲秦帝國將來的改變麽?…他們即便想得有如此長遠,也必定會先考慮,殺死了我之後,首先便要迎來無盡的怒火。我雲秦帝國以武立國,長公主被刺殺,若是不出兵征伐的話,即便是我皇兄,也根本平息不了民眾的怒火。他們隻是配合著投出幾顆石子,看看能不能將一池渾水攪得更亂一些,能讓我們雲秦帝國一些有才能的人不是死在戰場上,而是死在自己的陰謀之中,他們自然樂意。而你,身為雲秦帝國的軍人,身為陵督,竟然連一點絲毫的警醒都沒有,還信以為真,你說你活在這世上還有什麽用處。”
“至於你這種級別,這麽愚蠢的人物,能接觸到的,又能是什麽樣的人?出了這種事,要查,自然是連你接觸的人上麵都會被查出來,你說不說,又有什麽用?”
白衣女子語氣平淡了下來,卻是不願意再多說什麽,隻是看著渾身發抖的李騎瓏,道:“看在你當年在邊軍為我雲秦帝國立下不少戰功的份上…若是你還算個帝國的軍人,你便撿起你的兵刃,我會留你個全屍。”
李騎瓏心中唯一的一根救命稻草也被冰冷的譏諷所抹消,知道再無轉機,他慢慢的俯下了身子,撿起地上的一對判官筆的同時,他看到了自己的官服和褲管全部都是泥濘。
“弄了半天…我終究也就是個泥腿啊…”
李騎瓏直起身子,哭笑著,最後發泄般的在泥濘的官道中開始狂奔,衝向這名白衣女子。
白衣女子走到了青衫少女的身前,李騎瓏在拚盡全力刺出自己手中的判官筆的同時,閉上了眼睛,一條冰冷的氣息穿入了他的體內,穿透了他的心脈,從他的身後透出,但就在此時,讓他不可思議的猛烈睜開眼睛的是,他原本注定無法對這名白衣少女造成任何損傷的判官筆,卻是刺入了血肉,有滾燙的液體濺落在他的臉上。
他看到,白衣女子手中那柄原本屬於麵容愁苦中年人的紫玉薄劍刺入了他的心口,他的所有氣力和意識正在飛速的消失,然而他手中的判官筆,卻是也刺入了白衣少女的腹中,一朵鮮豔至極的血花,正在白色宮裝上綻放開來。
“你這…?”李騎瓏的眼睛睜大到了極致,突了出來,嘶聲叫出聲音,然而他心中的驚疑卻是再也得不到任何解答,白衣女子放開手,他帶著紫玉薄劍仰麵跌倒在泥濘之中,再也沒有任何意識。
腹部被一支判官筆刺入,衣上的血花不停的蔓延,白衣女子卻是十分的平靜,隻是轉身朝著身後插滿黑色箭矢的車廂行去。
青衫少女卻是也沒有上前救治,一動不動,皺著眉頭看著她的眼睛,沉聲道:“為什麽?”
“想必你也清楚,這次是那些不願意我再繼續這麽走下去的人給我的一個警告…而我代表的是我皇兄的意思,他們自然也已經準備好了接受我皇兄怒火的準備。”白衣女子繼續朝著馬車車廂慢慢的走著:“我自然不能就此讓事情按他們預想的進行下去。”
青衫少女沉默的想了想,眉頭皺得更緊:“我知道你這樣可以讓這場火燒得更旺一些,可以讓你們更有理由做一些事情,而且那些人還沒有理由反對…但是你想到沒有,你這場火燒得太大,還會燒到別的地方,比如說青鸞學院。”
白衣女子停了下來,身影微顫的沉聲道:“南宮未央,你的確是個天才,不僅是修道的天才,而且連這些事都想得如此清楚,但是你覺得我有選擇的餘地麽?你隨我已經走過了大半個雲秦帝國,現在地方的吏治腐化成什麽樣,你也親眼見到了,而且即便在我皇兄聖明的治理下,雲秦帝國還有諸多我皇兄無法動的人,無法動的地方,我原本以為,即便律政司...即便正武司,即便某些人對我的行走有些不滿,但是至少也會自行收斂,想著自己反省,將不滿按捺下來,然而他們做了什麽?在我雲秦的地麵上,他們竟然膽大到敢用此種方式來警告我,警告我的皇兄!那他們接下來,還敢做什麽事?”
微微頓了頓之後,白衣女子的眼中出現了一絲難掩的怒意:“南宮未央,你不要忘記,青鸞學院,也是我皇兄都無法動的地方之一,而且你從未進過青鸞學院一步,你的修為,全是因為皇城裏麵的全力支持,我實在難以理解,你為什麽對青鸞學院有這樣強烈的好感。”
“因為我喜歡。”青衫少女看著白衣女子,沒有猶豫,認真的回答:“我喜歡張院長,我喜歡學院的做事方式。”
在這名名為南宮未央的少女心中,似乎根本沒有掩飾二字的存在,所以即便是對著依舊在流血的雲秦帝國長公主,在說了那一句之後,她依舊不管對方心中是何等的想法,認真的補充了一句:“你這樣…我很不喜歡。”
白衣女子許久無言,然後又舉步,有些艱難的朝著馬車車廂走去,有些虛弱的沉聲道:“但你也應該想到…我所做的一切,並不是為我,而是為了雲秦。”
“我知道。”南宮未央點頭,而後又認真的說道:“但是我依舊不喜歡。”
麵對如此固執的少女,白衣女子知道無法辯駁,一陣陣眩暈也讓她懶得再行說話,所以她隻是沉默的打開了車廂門,坐了下來。在坐下來,設法不再讓自己的鮮血從體內流出之後,這名白衣女子微微的歎了口氣,心中想著,自己自從走出中州皇城的第一天開始,就不知道有多少人不喜歡自己,自己今天竟然還這麽固執的想要說服一名比自己更固執的少女,真是何苦來哉。