夜色籠罩帝國最東的龍蛇山脈。
王宗渭靠著一塊大石,一動不動的盯著麵前的峽穀。
他前方的峽穀就像平地突然撕開了一條大裂縫,兩側山體參差的鷹嘴岩石遮擋住了天空原本黯淡的光線,因為地勢低,周圍山林中的很多黑水都蜿蜒成小水流淌入這個峽穀,常年累月,峽穀中的白頁岩大多被染成了黑色,峽穀底部到處都是厚厚的黑色淤泥。
這是羊尖田山的黑地峽穀。
雲秦軍方所劃定的羊尖田山區域,是龍蛇山脈的四條如羊角般狹長的支脈山巒,這四條狹長羊角般的山巒交錯連接,黑地峽穀就位於最東端的一條山巒的“羊角”處,就好像“羊角”上的一條裂縫。
王宗渭是羊尖田山巡牧軍的三司軍士,雲秦邊軍編製之中,普通軍士隻分三司,如果林夕沒有官階,即便是修行者身份,剛剛進入邊軍,那也隻是一司軍士的身份,一司就是新兵,三司軍士都是積累了一定軍功的經驗豐富的精銳軍人,再往上就是從十品的士官了。
他此刻盯著的這個峽穀,對於雲秦邊軍來說根本無法行進,更不用說是穿越。
裏麵一些看似表麵都是硬殼黑土的淤泥潭,可以輕易的吞噬掉上百人建製的軍隊,然而那些穴蠻對於這些沼澤泥潭卻是有著天賦般的直覺,他們可以沒有任何傷亡的輕易通過這種地方。
這個“羊角”已經伸入穴蠻的領地大荒澤,大荒澤中一些帶著獨特腐臭味的潮氣已經能夠吹拂過這條黑地峽穀,再加上自去年秋以來巡牧軍的人手嚴重不足,為了保證大隊有更多的人有足夠的體力,在夜間負責警衛的暗哨從原先的十六人減少到了八人,此刻這條黑地峽穀區域隻有他一個人盯著,所以他必須時刻保持絕對的警醒。
在感覺有些略微的倦意時,他以極緩慢的姿勢,將一片黑色肥厚草葉送入了口中,含在了舌下。
一股令人頭皮發麻的苦味不停的從這龍蛇山脈獨有的黑蛇蘭草中泛出,不停的驅散著他的困意。
這是灰蠍活躍的時候。
他周圍的林地之間,有沙沙的聲響,明顯可以看到尾部有劇毒的拇指大小的灰色蠍子在爬行,蠍尾上閃著幽幽的冷光。
嘩啦一聲,有一條像枯枝一樣的東西陡然從他身旁不遠處的樹上落下,卻是又很快的遊走。
那是某種不知名的毒蛇。
王宗渭不為所動,隻是始終保持警醒的看著黑色峽穀。
突然,他的眼神驟然凝固了,有一條顯得異常魁梧的身影,如同鬼魅般悄然從彌漫穀底的霧氣中顯現出來,以極其敏捷而謹慎的姿態緩慢前行,又停了下來,對著身後無聲的做著手勢。
一股凜冽的寒意甚至超越了他口中黑蛇蘭草的苦味,順間充斥於他的全身,讓他身上每個毛細孔都冒出了絲絲的寒意。
穴蠻!
隻是從高出尋常人一頭的身材和大片裸露在外的肌膚,他就可以肯定,這是一名穴蠻!
但穴蠻要麽不出現,要出現便是數十人至上百人不等,一窩蜂的快速突襲,什麽時候會像雲秦軍隊行進一樣,有這種前鋒探查衛?
數十年一貫蠻笨,從未改變戰法的穴蠻,什麽時候竟然會有了這樣的改變?
看著那名身材顯得異常魁梧蠻重,然而卻顯得和認知完全不符的敏捷謹慎如鬼魅般的詭異身影,王宗渭頓時陷入了極度的震驚之中。
……
“我覺得他始終是在等待我們給予他證明自己的機會。”
王宗渭身後的山林深處,數十名軍士休憩在吊在樹上的黑色皮質睡囊之中,他們都已經習慣了此種休憩方式,而且日間的行軍也消耗了他們的大量體力,急需睡眠來補充,所以這些在黑色睡囊之中都依舊全副武裝的黑甲軍人都已經睡得十分香甜。
辛微芥和康千絕在這片營地外剛剛低聲討論完了明日的行軍路線,接著便談及了被他們留在了羊尖田山中部巡牧軍營地之中的林夕。
聽到康千絕說的那句,辛微芥冷笑道:“我們怎麽給他機會?他又不是剛過來的一司新兵,他是七品階的巡牧尉,而且他是一名修行者…要是他略微不聽令,我們都根本沒有能力約束住他。”
“我明白你的意思,但他畢竟是一名修行者。”康千絕看著辛微芥,沉吟道:“這些日我們如此對待他,他都沒有什麽強烈反彈之意,說不定他的性情並不像那些修行者那樣孤傲不馴,或許我們應該問問他的意思…看他願不願意將自己當成一名一司軍士,完全聽從我們的指揮,先行從適應這裏學起。”
“你應該明白。”微微一頓之後,康千絕看著辛微芥,低歎道:“連羊尖田山先鋒營想要一名修行者,至今都沒有得到增補,即便他在我們這忍受不住,真的回去了,恐怕我們也未必能有新的修行者增補。而且今年各線都比往年要難過許多。”
辛微芥一時陷入沉默。
……
黑地峽穀外的坡地上,渾身都充斥著凜冽寒意的王宗渭並沒有第一時間示警,隻是依舊震驚但如岩石般沉穩的看著那條魁梧的黑影。
因為任何經驗豐富的雲秦精銳軍人都會在此種情形下保持足夠的冷靜,在這種距離之下,他還有一定的時間可以等著,設法觀察清楚對方到底有多少人,什麽樣的戰力。
貿然示警的話,便有可能喪失一次圍剿穴蠻小股部隊的機會。
那名處處透露著詭異氣息的穴蠻貼向了一側崖壁,這個位置便隻有正對著峽穀口的王宗渭看得到,負責峽穀兩側山林的巡牧軍暗哨便根本不可能發現他的蹤跡。
又前行了五六步之後,這名穴蠻又停了下來,似乎對著後方又做了幾個手勢。
一條又一條魁梧的黑影從他身後的霧氣中穿了出來,也以異常敏捷和小心的態勢前行著。
鬼魅般的黑影越來越多,隻是片刻的時間,那名穴蠻後麵的霧氣,都似乎全部被這重重疊疊的黑影充斥,排開。
王宗渭的呼吸瞬間停頓。
接著,他幾乎用盡全身的力氣,吹響了胸口的一枝木哨,發出了如同夜梟厲嘯般的尖利響聲,他的整個人也從地上蹦了出來,以平生最快的速度,穿入了後方的山林,朝著林中深處巡牧軍的宿營地衝去。
這根本不是吃飽了沒事撐著,乘著夜色到龍蛇山脈裏打打秋風的零散穴蠻,而是穴蠻大隊!
……
辛微芥沉默了片刻,張了張口,正想回答康千絕什麽,然而就在這時,一聲淒厲的刺鳴聲,在山林之中響起!
辛微芥和康千絕兩人瞬間變了臉色,朝著前方一處山坡狂奔而出。
兩人身後山林間的黑甲軍人全部在第一時間醒來,有大半直接抽出兵刃砍斷了懸掛著睡袋的繩索,用讓自己隨著掉落的睡袋生生砸落在下方地上的方式,讓自己瞬間徹底驚醒。
辛薇芥和康千絕狂奔而至的那一處山坡上有一株大樹,那是附近數裏山林之中的至高點。
就在兩人開始狂奔時,那株平時可能隱匿著不少樹蛇的蒼勁衝天大樹上也已經響起了淒厲至極的示警聲。
一名軍士以最快的速度,從樹上攀爬、跳落下來,迎向了狂奔而來的兩位將領,以氣喘的聲音厲喝道:“穴蠻大隊!”
辛微芥和康千絕沒有絲毫停留,繼續往前。
隻是聽聲音,他們就知道最先示警的是黑地峽穀前的王宗渭,而此刻王宗渭的示警聲還在不斷的響著,便說明他們還有一定的時間,可以看清到底是什麽樣的對手,以此來下達最為正確的命令。
在到達這片坡地頂端,劇烈喘氣的瞬間,辛微芥和康千絕看清了對手。
“退!石碉樓!”
隻在這一瞬間,辛微芥的瞳孔劇烈的收縮,發出了一聲震天的號令聲。
聲音之大,甚至使得氣息還未喘勻之下的辛微芥的喉中,瞬間泛出了些血腥氣。
王宗渭還在拚命的狂奔著,距離他們兩人已經不到百步。
黑地峽穀外一片開闊的荒草地已經全部被一群狂奔著的魁梧身影碾平了。
此刻這些狂奔著的魁梧身影完全不複之前的鬼鬼祟祟,完全充斥著強悍至極的野性,即便在黑夜之中看上去隻是一條條的黑影,但看上去他們身上的肌肉還是如同一條條岩石一般的剛硬冷酷,整個身體充滿著爆發性的力量,地麵都在他們的腳步下震顫,極快的奔跑似乎完全不消耗他們的體力,在微傾斜的山地上奔跑,竟是越跑越快,越跑越有力。
後方的黑地峽穀之中,還有一條條的身影躍出。
光是辛微芥和康千絕視線之中的穴蠻身影,就已經超過了六十名。
六十名穴蠻,就已經相當於雲秦邊軍兩百人的建製,已經是大隊,根本不是他們此刻這支巡牧軍的戰力所能抗衡的!
所有黑甲軍人已經全部從睡袋之中爬出,抽出了手中的兵刃。
聽到辛微芥這一聲爆炸般的厲吼,所有這些黑甲軍人沒有絲毫停留,全部齊齊厲聲呼喝了一聲,朝著後方山林決然的全速撤退,唯有其中一名軍士略做停留,用力的用鐮刀狀的火石敲擊出了一個火星,隻是一個火星,就使得他麵前早已準備好的一個火堆劇烈的燃燒了起來,發出了濃厚至極的青煙。
他們不知道具體發生了什麽,但是從這軍令,他們已經知道湧來的敵人根本不可能力敵,唯有逃至他們來時發現的一座連軍圖上都沒有的廢棄石碉樓,才有可能有活命的機會。
王宗渭在狂奔。
辛微芥和康千絕也已拚命轉身狂奔。
所有這些羊尖田山巡牧軍的軍人,都無比決烈的退。
就在此時,天空之中,遙遙的一片烏雲,飄向原本在這龍蛇山脈中就顯得異常黯淡的彎月。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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