能夠積累軍功,在邊軍之中任正四品官階的將領,不知道要經曆過多少的殺陣,心誌早已磨礪得堅韌如鐵。
在整個千霞山邊境線上,能夠讓陳宮這樣的邊軍守將心神震顫到這種程度的,唯有一人。
這人隻能是聞人蒼月。
能在一抬頭之間,便有一座山陡然壓下的氣勢的,也必定是真的聞人蒼月。
也就是說,此刻在大莽主軍之中,那名身穿著魔神一樣的鎧甲的大莽統帥,隻是一名身材和聞人蒼月將近的人。
真正的聞人蒼月,已經暗中急行軍和一支大莽軍隊會和,到了這裏!
在雲秦朝堂中人剛剛開始覺得聞人蒼月會率軍進攻千霞山,越過千霞山的時候,聞人蒼月,早就已經做好了越過千霞山的一切準備!
在陳宮的目光和聞人蒼月目光交匯的這一瞬間,陳宮想明白了很多事情,也想到了很多極其可怕的後果。
也就在這一瞬間,聞人蒼月的身前,已經飛出了一道劍光。
這一道劍光,就像一顆燃燒著黑紅火焰的銀色隕星,在尋常修行者都根本來不及反應的極短時間裏,橫衝直撞,將聞人蒼月和陳宮之間的十餘名雲秦黑甲守軍破開成了一團團破絮般的血肉,降臨到了陳宮的身前。
陳宮也是強大的修行者,他已經看清了這一劍的劍路,在中計的絕望和想到的可怕後果產生的恐懼占據心靈的這一刹那,他拔出的青色長刀上的金色符文驟然發亮,一頭斑斕猛虎,就似從刀身中要衝出來。
他的刀準確的斬中了迎麵而來的飛劍,然而他依舊無法阻止這柄飛劍分毫。
“哢嚓”一聲,他的肩部骨骼首先震碎,飛劍壓著他的長刀繼續前行,像一座山一樣壓在他的身上。
陳宮倒飛而出,身上出現了許多裂口,不像是被飛劍斬中了一劍,而像是瞬間被上百柄劍同時斬中。
在這樣的傷勢之下,陳宮自然不可能還活著。
然而因為這變故太過突然,時間太過短促,以至於這千葉關最高將領被一劍擊殺,身體重重落地之時,所有的雲秦守軍還沒有反應過來。
等到那近千名“殘軍”陡然全部氣勢一變,如野獸一般發出低沉咆哮聲,聞人蒼月的飛劍繼續前行,將陳宮身後數名將領也一劍震飛出去之後,千葉關的大部分守軍,才徹底反應了過來,才有將領通過這一柄飛劍霸決天下的氣勢,知道了這人是誰。
無數聲淒厲的呼喝聲響了起來。
悲愴、憤怒和決裂的氣息,瞬間充斥這整個城關。
“墜星弩!”
一名城關城牆上的雲秦將領雙眼的眼角都幾乎睜裂,用盡全力發出了一聲軍令。
千葉關是千霞山防線上一道重要關卡,後方是幾條雲秦邊境線上幾條重要的大道,原先駐軍兩萬,在千霞邊軍大部已經調入南伐軍之後,此時守軍雖然隻有八千,但雲秦帝國最為強大和最能震懾這世間的,卻本身就是雲秦的重鎧和強大的軍械。
整個千葉關,便布置有固定座投石車一百架,城關連弩三百具,更有碉樓七十餘,全部配備墜星弩。
固定基座式守城弩不必考慮後繼移動的問題,在本身自重上沒有太大限製,所以守城弩的弩箭威力,比起弩車的弩箭威力要來得更為強大,而墜星弩,以紀念昔日張院長的墜星湖一役而命名,是整個雲秦,守城弩之中威力最為強大的!
投石車無法攻擊近距離的目標,巨石墜落的速度,對於聞人蒼月這種級別的修行者也沒有太大的威脅,但是墜星弩卻是足夠威脅聖師階修行者的生死。
“當!”
這名雲秦將領發了令,他也聽到了一聲如同巨鍾敲響般的聲音。
這一聲如廟宇之中的大鍾陡然被敲響的聲音,是由無數的金鐵敲擊聲和機括陡然轉動的聲音匯聚而成。
這聲音,正是七十餘具墜星弩聽令發動的聲音!
這些時日,千葉關的所有雲秦軍人,比平時任何時候都要心情緊張,都要警戒,雖然陡然遭遇這樣的變故,這些精銳的雲秦軍人還是第一時間執行了軍令。
聽到這樣的聲音,這名雲秦將領的心情微鬆,知道自己此刻就算馬上被聞人蒼月一劍擊殺,自己的死亡,也已經有了價值。
然而就在下一刻,他的呼吸卻徹底的停頓了。
一支支手臂粗細的弩箭如同天罰的鐵棍一般,從山上的各處碉樓中飛出。
然而其中有一部分,竟是沒有狠狠墜落在城門關這片敵軍密集的區域之中,反而是落在了別的碉樓上!
“轟!”“轟!”“轟!”….
一座座布置著墜星弩的碉樓頂部,就像一個個南瓜一般被帶著恐怖衝擊力的弩箭輕易的砸開。
無數碎裂的石塊飛灑在千葉關的空中,有些沉重的弩機底座甚至因為碉樓的損毀和崩塌而轟然墜落,一時之間,整個千葉邊關之中,就有如天崩地裂一般。
城關上發令的雲秦將領在這一刹那,也隻覺得自己的身體隨著這些弩機的墜落而墜落到了無盡冰冷的深淵之中。
在這樣急促的時間內,這些墜星弩機本身來不及精確的瞄準,本身也隻是想用七十餘枝墜星弩進行一波次的覆蓋性毀滅打擊。
此刻隻有二十餘枝墜星弩箭砸入了聞人蒼月帶來的這近千人陣中,有二十餘枝,甚至偏到了城關城牆上,在城牆上轟出了恐怖的深深孔洞。然而那二十餘座碉樓的毀滅,卻是極其的精準。這隻能說明,那些弩機,原本就已經瞄準了別處的碉樓!
潛隱,奸細,這對於交戰的雙方而言是不可避免的。
聞人蒼月本身是雲秦權傾朝野的人物,在雲秦本身擁有許多暗麵之中的勢力…然而這是在千霞邊軍,而且這不是隻控製一架兩架弩機,而是一次性控製了二十餘座弩機!
這需要花多少時間的蓄謀和暗中的使力,才有可能做到在這邊關中安插了自己這麽多的人手?
這進攻千葉關,到底是從什麽時候,就開始謀劃起來的?
這名雲秦將領看著那一座座崩塌的碉樓,先是感到震駭,然後因心中這樣的念頭,而感到恐懼、絕望,無助。
在許多碉樓的崩塌之中,一些碉樓也反應了過來,調整弩機開始互射。
一些鄰近這些碉樓的校官也發出了厲喝,帶著一些軍士衝入那些被控製的碉樓。
然而那些倉促調整應戰的弩機卻不可能比那些早有預謀的弩機更快,隻是在一輪互射之中,那些還屬於這個邊關,屬於雲秦帝國的碉樓頂部,便大多轟然爆裂,崩塌。
在一片混亂之中,已經無人能夠阻止聞人蒼月。
聞人蒼月那些部下,開始分散成一支支小隊,將整個千葉關變得更加混亂。
而聞人蒼月,開始一步步登上千葉關城樓。
他的飛劍,摧毀著一切阻擋在他麵前的軀體。
他是可以以一敵千的聖師,而且是聖師階中無敵的人。
所以無人能夠阻擋住他的腳步。
他登上了千葉關的城關,麵對著大莽方向的荒原,負手而立。
七曜魔劍卻是從城關上掠下,如割草一般,斬殺著內裏的雲秦軍人。
“陰謀和武力一樣重要,光會行軍布陣,又有什麽用?”
看著暮色中的荒原,聞人蒼月第一次因胡辟易而麵上露出了譏諷的神色,他嘲諷的輕聲自語道:“你不懂也沒有時間在大莽國內對我動用陰謀,你的武力不如我,調用指揮軍隊不如我,你怎麽可能贏我?從一開始,你因為不忿雲秦人對你的看法而背叛胡家,做這討逆大元帥來想和我一爭長短,便已經注定必敗…原本像我等人物,隻是修行都已冠以超脫的‘聖’字,要再在意那些普通人,遠遠不如我們的人的看法,那便是自己找敗而已。”
……
……
胡辟易單膝跪在了荒原的泥土之中,對著雲秦的方向,痛苦的呻吟出聲。
沉重而龐大的金色戰車,在他的身後,不複往日的光彩。
麵對大莽已經壓倒性的軍力的圍追堵截,即便是他,也已經開始出手,已經無法和先前攻占奪月城前一樣,隻需冷眼旁觀自己部下的施為。
他是聞人蒼月口中冠以“聖”字的人,且在千霞邊關經營了這麽久,帝國的三大將領之一,他的身周,自然擁有許多強大的修行者,光是這架戰車之中的那麽多靈祭祭司,便很難讓人想象。所以在奪月城之後的這些戰鬥之中,他隻是疲憊,卻依舊沒有受任何的傷。
為了盡可能的讓更多雲秦軍人能夠回到千霞山,他已經付出了最大的努力,盡量逼自己不去想自己在奪月城的大敗,然而千葉關的消息已經傳了過來,聞人蒼月已然攻占了他們想要退往的千葉關。
接下來會有更多急行軍的大莽軍隊到達千葉關,在雲秦的援軍能夠到達之間,對他們進行一次徹底的前後夾擊麽?
現在自己怎麽做?
讓這支已經疲憊到了極點的軍隊,改變行進路線,繞向別的地方麽?那聞人蒼月在途中,又會有什麽樣的動作?
自己身後的這支軍隊,自己最終還能帶著多少人回千霞山?
此時的胡辟易,隻覺得一切都在聞人蒼月的算計之中,隻覺得充滿了無數可能,但沒有一個可能是自己可以掌控的。
此刻的他,隻覺得無路可走。
……
“你們走吧。”
胡辟易停止了痛苦的呻吟,從地上站了起來,對著身後的數名將領出聲道。
“將軍?”他身後數名難掩疲憊之色的將領頓時呼吸一頓,身體驟然僵硬。
“要不然可能會全軍覆滅在這裏麵。”胡辟易艱澀的咽了口口水,道:“大莽主軍中的聞人蒼月是假的,由我統帥一部分軍隊,應該能夠拖延到你們回到千霞山之後。”
“將軍不可!要帶兵殿後,也是應我們殿後!”
“這是命令。我身為你們統帥的最後命令,你們必須服從。”胡辟易看著這幾名將領,輕聲自嘲般補充了一句:“或者說,給我一些作為大將軍的最後尊嚴?”
這幾名將領的身體,都因為難以忍受的痛苦,而劇烈的震顫起來。
“要死容易,但要承認自己不如別人,很難。在這樣的情形之下,要忍辱偷生,也的確很難。”就在這時,一個蒼老而幹涉的聲音,卻是從胡辟易的身後,傳了出來。
所有身穿靈祭長袍的靈祭祭司,已經全部出了戰車,聚集在胡辟易的身後。
“大將軍,請你想想,即便你的死,能夠讓你的這支軍隊有更多的人活著回到千霞山,接下來呢?”為首的一名年邁靈祭祭司對著胡辟易躬身行禮,緩緩道:“你覺得目前趕得到千霞的將領,有能夠比你更熟悉千霞山麽?能夠阻擋得住聞人蒼月的突破千霞山麽?即便你同樣是不能…你至少是名聖師,至少將來會有機會殺死聞人蒼月。你比別人會更有機會…既然如此,你為什麽不能活著?”
“我們會為大將軍斷後。”
這名年邁的靈祭祭司看著渾身開始顫抖的胡辟易,請求道:“請大將軍活著…哪怕是苟且偷生的活著,請不要讓我們白白的死去。”