如東陵中,響起了整齊肅殺的鐵蹄聲,七百名身上散發著唯有經曆過無數戰陣之後才會擁有的鐵血氣息的黑甲軍士,麵色冷峻的騎馬行走在城中主道。
隊伍的中央,有十幾輛沉重且大的馬車。
顧雲靜旗下的這支完全有著正麵殺死大國師階修行者的軍隊,在多繞了大半天的路後,終於在一日黃昏時,抵達了如東陵。
因為前線戰事緊張,這些時日進出如東陵的軍隊極多,所以沿街的雲秦百姓見到這支氣勢似乎特別不凡的軍隊,隻是讚歎叫好,卻是沒有人知道,這中列的一輛馬車之中,卻是正坐著這一段時間最讓他們狂熱崇拜的小林大人。
有些官員清楚這一列軍隊是護送林夕到來,但是因為各種原因,這些官員卻是都裝作並不知曉,使得這一支軍隊的行進有些顯得格格不入的肅冷。
“放輕鬆一些好了。”
林夕在隨著馬車的顛簸而忽揚忽落的車簾縫隙中打量著如東陵的建築和風景,看著在自己車外,依舊極其警惕和身體緊繃著的袁天諭等人,他微微的一笑,傳出聲去。
若是換了別的貴人,在此時說這樣的話,袁天諭斷然不會放鬆警惕,因為對於他這種極有經驗的將領而言,兩側街巷的危險程度和山崖峽穀的危險程度是一樣的,然而說這句話的是林夕,袁天諭眉頭微微一皺之後,身體便真的鬆弛了下來,甚至真的下了一句軍令:“好了,沒有什麽問題了…大家可以放鬆些。”
就在這支護送著林夕的雲秦軍隊直直的朝著陵署中的軍部行去之時,在遙遠的唐藏古國,一支唐藏的軍隊行進在一片到處都是黑色森林的半沙化荒原中,然後進入了一個布滿著許多古塔的山穀。
這個山穀,是唐藏最強大的軍隊神象軍的駐紮地,應該到處都是龐大至極的身軀。
神秘而強大的神象軍,是唐藏一支極為特殊的軍隊,相傳原為一些護國寺的苦行僧侶創建,延續許多年下來,還是維持著最早的傳統,白色神象的繁殖養育和訓練之法,全不外傳,所有的戰象純粹由神象軍自己培育和訓練,除了神象軍之外,唐藏其餘的地方,也沒有這種極為獨特,不怕火焰,力量巨大,厚皮連箭矢都無法洞穿,比一般妖獸還要強大的白色神象。
而且神象軍獨有的白色神象,還有一個和唐藏其餘種類的大象相比,最為特殊的地方,那就是耐力極好,能夠通過咀嚼許多荊棘類植物補充水分,長時間不飲水,都不會衰竭而亡。
神象軍的軍士,也是由神象軍自己挑選之後,再由唐藏皇宮冊封。
原本的神象軍,就像是一支獨立的,皇廷供奉軍。
然而任何事物都不會一成不變,這一代的神象軍不知因為什麽原因,而選擇像唐藏皇叔蕭湘效忠,並在唐藏皇叔蕭湘被穀心音和雲海聯手殺死之後,依舊孤立在唐藏皇宮的管轄之外,麵對鳳軒皇帝的數次宣召,也是保持著沉默的態度。
這樣一支強大至極的軍隊,雖然整個國度都不想放棄,不忍心將之直接抹殺在曆史的長河之中,然而因為其武力足以對整個帝國造成威脅,所以唐藏皇宮的忍耐也已經到了極限,此刻這支駛入神象軍駐紮地的唐藏軍隊,便是帶著鳳軒皇帝的旨意,給這支神象軍下最後的通牒。
若是神象軍還是抱著和先前一樣的態度,那唐藏皇宮給神象軍的隻有兩個選擇,一個便是交出所有神象,然後所有的軍人解甲歸田。另外一個選擇,便是徹底剿滅,將神象軍從此在唐藏抹殺。
在雲秦帝國長孫錦瑟的執政下,龐大的雲秦帝國對於唐藏古國而言,也始終是強大的威脅,鳳軒皇帝和唐藏朝堂中的所有睿智之士,也並不認為唐藏皇宮、般若寺和青鸞學院之間有過合作之後,便萬事大吉。
所以在雲秦帝國和大莽王朝大戰,無暇顧及唐藏之時,剿滅神象軍,是最合適的時機。
然而這支帶著唐藏皇帝最終旨意來到神象軍駐地的唐藏軍隊,所有人,卻是全部變了臉色。
因為這山穀之中空空蕩蕩。
神秘而強大的神象軍,竟然在唐藏軍方都沒有察覺的情況下,如同清晨的露珠蒸發一般,消失得無影無蹤,不知前往了何處。
唯有山穀中一些河流旁,一些巨木組成的象廄旁,大堆大堆如幹木漿般的幹涸象糞,才昭示著他們的確沒有摸錯地方,這個地方,先前的確是有大量的白色神象活動著。
……
……
身穿監軍處官服的秋墨池站在門口台階前,和六七名官員看著沿著青磚路走來的林夕。
看著隻是身穿普通青衫,卻正巧顯得和地上幹淨的青磚顯得分外相配的林夕,他的眉頭慢慢的皺了起來,冰冷的眼神也變得更加複雜起來。
他清楚林夕在出現在他視線中之前,已經被安排著見過莫尋花等人,而且現在莫尋花和那六名士官也就跟在林夕的身後,也就是說,林夕顯然已經清楚這裏發生了什麽,而且應該見到了今日故意安排的那麽多看守犯人一般的守衛。
然而讓他沒有料想到的是,比自己還要年輕的林夕,目光卻是極其的平靜,清澈如深潭,讓他根本看不透。
而最讓他心情複雜,有一種隱隱的不快不可遏製的泛上來的是,他看到所有隨著林夕前來的人,莫尋花等人,一些領路的官員,甚至先前由他指示派去的那些守衛軍士,看著林夕的目光之中,都是充滿了掩飾不住的尊敬。
他心中的不快,來自林夕給他高高在上般的壓力,來自由心的嫉妒。
因為他知道自己恐怕這一生都無法贏得那些人那樣的目光,所以他此刻…甚至和朝堂中想要升遷往上爬的規則無關,都有些隻是因為自己的心情,便希望林夕的那些功績真的隻是假的。
林夕的目光對上了秋墨池的目光。
這個世上的人,總是用他們想象的道理,來揣測他的想法和心理。
隻是所有這個世間,將他視為對手的人,卻不知道他對於這個世界的看法,所謂的人生觀、世界觀和價值觀便本身截然不同。他在成為鹿林鎮的林夕之前,已經失去了一個人生,擁有了一個人生,他一度隻是用旅人的心態,看著這個世界的風景,在經過了碧落陵的事,經曆了無法用言語來形容的痛之後,成為聖師,殺死聞人蒼月,比起許多雜七雜八的紛爭真是要重要太多…而在和高亞楠一起走出千霞山,有著高亞楠的陪伴和開解,心態再度平和,知道急也沒辦法改變人生,急也沒有用,連強烈的仇恨都能溫和的等待之後,尋常的一些刺激,對於他而言,真的已經不算什麽,即便是生氣,他的心情也能保持絕對的平靜。
越是如此,他反而越是能夠更為細致的察覺出一些隱藏在對方眼眸深處的情緒。
“咳…咳…”
秋墨池看著已經走到自己身前的林夕,輕咳了兩聲,然後微笑,準備開口。
“你是秋墨池?”然而讓他一滯的是,林夕卻是已經搶在他麵前,幹淨簡單的開口。
秋墨池看了林夕一息的時間,收斂了微笑,平靜點頭,“正是。”
“我一直不喜歡廢話,喜歡直接一些。”林夕卻笑了笑,道:“這裏這麽多官員,除了你之外,還有誰,懷疑所有這一百十四名雲秦軍人?”
秋墨池身旁那名圓臉官員臉色微變。
隻是一句話,便已能夠聽得出林夕的水準,這非但不是一個隻有武力的莽夫,也絕對不是一個隻有小聰明的人…這一句話,根本便不是問題,而是嚴厲的指責。
“裏麵坐下再談?”秋墨池平靜有禮的做了一個請的手勢。
“經常坐著的人,恐怕便不能理解站著的人如何做事。”林夕微笑道:“我看還是站著談,會比較清醒。”
秋墨池眉頭微皺,他身旁那名圓臉官員卻是按捺不住,寒聲道:“林夕,你並非官員,進入此種地方,如此作態,似乎也無禮了些!”
林夕微微一笑,轉頭看了看身後的莫尋花以及袁天諭等人,示意他們不要憤怒,然後不急不緩的轉頭,看著圓臉官員,收斂笑意,道:“我想你犯了一個很大的錯誤。”
圓臉官員一怔,沉聲道:“不知你此言何意。”
林夕搖了搖頭,道:“你既然知道我是誰,應該知道,我雖然不在軍中任職,但是從我離開邊軍至現在,可是也沒有人說過削去我所有官階,也就是說,你現在說我已經不是官員,那是你代聖上下了決斷?”
圓臉官員臉色頓時雪白,明白自己的確犯了極大錯誤,一時額頭上冷汗冒出,卻是語塞,說不出話來。
秋墨池微仰頭,出聲道:“林大人可能有些誤會,我們隻是…”
“是麽?”他的話還未說完,便被林夕平靜但毫不留情的打斷。
秋墨池的眉頭深深的皺了起來,袖中的雙手因為隱怒而微顫。
“你要證據?”林夕卻是看著身旁的高亞楠笑了笑,看都不看他,“我們當日所有在場的人,都來了,請問秋大人,你還要不要證據?”
秋墨池的麵色變得冰寒,他原本便是要針對林夕,此刻林夕咄咄逼人之下,他自然更不想讓步,也不看林夕,仰首望天,寒聲道:“他們講述的事情太過離奇,當然要證據。”
“既然如此,那不若我們試一次?”林夕淡然的看了他一眼,“你到兩萬雲秦大軍,中軍營帳之中,我來潛進去刺殺你一次?刺殺成功,便說明是事實,不成功,便就算是假的,如何?”
秋墨池的身體陡然一僵。
圓臉官員再度變色,驚聲道:“這種事情,豈能用此種方式重演證明,真是荒謬!”
“既然你們也覺得這樣荒謬。”林夕笑了起來,“那所有這些雲秦軍人的話,加上我們,還不夠證明?”
秋墨池突然也笑了起來,因為他覺得自己的憤怒可以完全不必要,在這件事上,他覺得自己簡直可以立於不敗之地,“當然,因為你們所有人都屬於功績受益者,在情理上,自然會有串通供詞的疑慮,林大人你可能不知道,每年我們雲秦監軍處查處的此類串供,都不下百件,那些人大多也都是前線軍人。”
秋墨池此語一出,袁天諭等人的臉色都徹底黑沉了下來,然而林夕卻搖了搖頭,“你這便是在懷疑我和這些軍人的品格?你不要忘記我的身份。”