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盛夏裏的中州皇城依舊和平時一樣,讓人覺得涼沁沁的,禮天監的議事大廳地上鋪著的是平平正正的青玉,更是讓集中在內裏的數十名官員心中寒冷。
此時正值午後,並不是朝堂議事的時候,禮天監是禮司平日管理祭天、祭司事宜和修改禮法的地方。
然而若是要修改宮中和外麵的一些禮法,被傳喚到場的官員似乎也並不合適。
所有這數十名官員之中,屬於禮司的官員隻有四人,其餘大多卻都是軍方的官員和吏司、工司官員。
更為關鍵的是,所有這些官員之中,大部分,平時都沒有機會上朝,根本沒有機會麵聖。
在令人窒息的沉默之中,又有腳步聲響起。
一名身穿金邊紫服的老人,負手走入了這間大廳之中。
“陳大人!”
數十名官員之中,大半頓時大驚,紛紛躬身行禮。其餘一些原本不知道這名老人身份的官員,聽到這樣的稱呼,再看到那些官階遠高於自己的人都這樣的反應,頓時也是心中一震,知道了這名老人的身份,驚恐的躬身行禮。
老人微頷首回禮,兩條雪白的眉毛卻是深深的皺了起來,看著廳中那張已然給他準備好的鋪著金色軟墊的黑色金屬大椅,似是在考慮要坐下,還是要離開。
一些官員用眼睛的餘光偷偷打量著這名老人,在心中愈發震驚的想著,怎麽連陳家這名平日裏端坐在重重帷幕之後的老人都到了此處…聖上到底要在此處商議什麽事情?既然這種黑金大椅是給他這樣的人物備著的,那另外一張大椅,又是給哪一位元老備著的?
廳堂中,這些官員的紅木大椅的上首,一共有兩張鋪著金色軟墊的黑金大椅。
這些官員心中的這個問題很快得到了解答。
又有腳步聲響起,一名同樣身穿金邊紫服的威嚴老人走了進來,在看到陳家陳兆吉的瞬間,後進的這名威嚴老人的眉頭便頓時緊鎖了起來。
“胡大人!”
廳堂內所有官員,頓時再次震驚的行禮。
這是胡沉浮。
這再次出乎了這些官員的預料。
這兩人都是重重帷幕之後的至高權貴,先皇指定的輔政者,且所有中州城的各方勢力都心知肚明,無論是先皇近侍出身,配合皇帝建立雷霆學院的陳兆吉,還是先皇座下驍將出身的胡沉浮,和江煙織一樣,都是強大至極的修行者。
然而所有這些官員也都十分清楚,陳兆吉和胡沉浮之間,一直十分不合。究其原因,早在先皇時期,將領出身的胡沉浮便一直看不起陳兆吉,覺得陳兆吉隻是阿諛奉承討聖上歡喜之輩。一開始能成為先皇近侍,便隻是嘴巴甜,說得許多討喜的話。
在雲秦民間廣為流傳,最為出名的一件事,是在雲秦,日食被認為是不吉之事,一次日偏食,陳兆吉正在先皇之側,便說些吉言,大約是說了些聖上吉祥,日食隻缺一角,就像沒發生一樣,大吉。此事傳到胡沉浮耳中,原本便不怎麽喜歡陳兆吉的胡沉浮便冷冷一笑,說了句,隻吃了一口屎,就和沒吃是一樣的麽?
這譏諷之言被陳兆吉得知,陳兆吉自然大怒,當即要和胡沉浮決鬥,雖最終被先皇從中調停,但兩人從此交惡,本身不合眼緣,官階又都越來越高,數十年朝堂明爭暗鬥之下,其中自然更生許多齷齪。所以隔著重重帷幕輔政的九老,在外界很多人說來,一是之間發生的事情太多,看到對方的麵目,容易想到往昔的許多不快的事情,二是都互相生厭,地位絕高,不想掩飾,便不想互相看對方憎惡的臉色。
所以按理來說,要商議事情,若隻是召兩名元老的話,出現了陳兆吉,另外一人便自然不可能是胡沉浮的。
……
大廳內的空氣驟然變得更具壓力。
胡沉浮在看清廳內有陳兆吉在,且隻準備了陳兆吉和自己的兩張位置時,他便停了下來,看了陳兆吉一眼。
陳兆吉也看了他一眼。
兩人的麵上都沒有什麽特別憎惡的表情,也不知道兩人這一瞬間的目光交流了什麽樣的情緒,胡沉浮開始緩緩的走入了大廳。
隻是十餘息的時間,在胡沉浮和陳兆吉剛剛在大椅上坐下之時,一道金黃色的身影,便跨入了這間大廳。
數十名官員都是一怔,接著都是跪伏在地,山呼萬歲。
數名每日都要上朝的官員,在跪伏在地的同時,呼吸卻都是更加的困難,他們心中震駭的反應過來,胡沉浮和陳兆吉恐怕是感知到了皇帝的到來,才會坐下來…而他們沒有能夠預先感覺到皇帝的到來,是因為皇帝走進來,似乎根本沒有腳步聲。
平時在進出金鑾殿時,皇帝的腳步聲都是異常清晰有力,如同雷霆。
到底發生了什麽樣的事情,為什麽今日皇帝的身體,竟然輕得好像失去了分量一般,而且他的臉色,也似乎比平時要更為蒼白一些。
……
胡沉浮和陳兆吉不用像這些官員一般惶恐而不敢看長孫錦瑟,且他們見皇帝的次數,比起所有這些官員要多出不知道多少倍。
所以在他們的眼中,皇帝和平時相比便顯得更加不同。
除了麵容略微蒼白一些之外,皇帝和平時相比似乎同樣威嚴,但給他們兩個人的感覺,皇帝的身體此刻都好像是空的,他身上的毛細孔中,卻似有無數冰冷的殺氣在沁出來。
這種氣息,隻昭示著一點,他要殺人。
“鍾家反了。”
像是有一層幽幽的火光在皇帝的眼眸中燃燒起來,他看著胡沉浮和陳兆吉,並沒有浪費什麽時間,直接幽幽的說出了這一句。
隻是並不大聲的一句,整個殿堂之中的空氣,便似乎驟然被人抽空,然後塞滿了無數看不見的冰塊。
所有跪伏在地的官員全部臉色瞬間變得雪白,整個身體都顫抖起來。
胡沉浮的麵寒如水,在聽到這句話的同時,他的雙手便落在了大椅的扶手上,站了起來,直視著皇帝,寒聲道:“我不明白聖上這句話的意思!”
皇帝冷漠的看著胡沉浮,用溫和,但顯得特別怪異的聲音,緩聲道:“鍾家指使鍾天闊勾引朕的妃子,並暗結賤種,瞞天過海,今日已經事發,鍾天闊和賤妃供認不諱,確鑿無疑。”
此言一出,胡沉浮的心猛的一落,一股寒氣從腳下衝到頭頂。就連原本還坐著的陳兆吉,都是麵色霎時雪白,猛的站了起來,顫聲道:“雲妃?…”
所有跪伏在地的官員心髒都開始抽搐起來,身體跪伏得更低,似乎想要此刻地上生出一個洞來,好讓他們的身體陷落下去,讓他們從皇帝眼前消失,讓自己從這比冬天還寒冷的中州城中消失。
皇帝看了不可置信的陳兆吉一眼,點頭。
胡沉浮深吸了一口氣,緩緩的呼了出來。
他這一生,經曆過無數陣仗,然而今日麵對這樣的事情,他卻是依舊無法讓自己保持徹底的平靜。
“鍾家不可能做這樣的事情。”他沉冷的看著皇帝:“鍾家不可能反。”
聽到這一句,一些已經都心寒得無法呼吸的官員也如同撈到了救命稻草一般,紛紛大呼出聲,“聖上賢明,請明察,鍾家不可能反!”
“不是你們認為反不反的問題,而是已成事實。”
皇帝根本沒有看這些跪伏在地上的官員,隻是看著胡沉浮和陳兆吉,冷漠道:“朕已經頒布聖旨,鍾家逆反的事實,已經開始昭告天下,朕的軍隊,已經開始拘捕鍾家的逆臣賊子!”
平整的青玉地麵上,驟然出現了無數蜘蛛網般的裂紋。
胡沉浮沒有任何的動作,然而無數細微的蜘蛛網般的裂紋,卻是從他的腳下開始延伸,延伸到整個廳堂的角落。
他的麵色,反而徹底的平靜下來。
“你做得太過了!”
他沒有再呼聖上,盯著皇帝冷漠如空洞般的雙目,一字一頓的說道。
“這個決定對於我而言一直極其艱難,就像一座大山始終壓在我的胸口。”皇帝自言自語般,麵無表情的緩聲道:“但真的做了…發現原來也就是如此,朕的心中,此時反而輕鬆。”
胡沉浮搖了搖頭,眼睛微微的眯起,譏諷的笑了起來:“你真的瘋了,既然如此,你將我召到此處,是想要將我也殺死在此處?”
“不。”皇帝搖了搖頭:“我隻是想請你和陳院長,在此呆上一天。”
“然後呢?”
胡沉浮伸出了手,點了點跪伏在地上的官員,冷諷道:“然後等滅了鍾家,再開始清算這些鍾家的心腹一樣,來清算我們胡家?”
“這是無奈的事情。”
皇帝笑了起來,搖了搖頭,自嘲道:“在這中州城之中,身為這雲秦帝王,朕居然還有許多無奈的事情…然而事實便是如此無奈和可笑。中州城中很多軍方的人都是你胡家的,很多雷霆學院的門生,朕卻不明白他們遇到這種變故,到底會效忠我,還是效忠他們的陳院長。朕不知道你們會采取何種反應…但朕可以肯定的是,如果朕不留你們在這裏,你們應該不會眼睜睜的看著朕滅了鍾家,朕便不可能滅得了鍾家,有你們的插手,這中州城,還不知道要產生多少的變故。”
“為了保持你們的實力和地位,你們會做出許多大膽到可怕的事情。”皇帝再次搖了搖頭,麵無表情的輕聲道:“朕隻是想滅鍾家,隻是想你們不要插手這件事情。”