聞人蒼月對林夕的了解並不深刻。
在碧落陵之前,他甚至根本沒有將林夕視為對手。
但在林夕到了南陵行省,擊潰了偷襲墜星陵的守軍,決鬥殺死胥秋白之後,他便已經不隻是將林夕視為對手的問題,而是感到了最直接的威脅…宿命般的威脅。
雲秦皇庭大供奉倪鶴年所說的雲秦立國前十年的那些年代裏,之所以是修行者最好的時代,最精彩的時代,那是因為沒有張院長這樣的人物出現…很多修行者都極其強大,但誰都不可能將其餘那些人打服,都是耀眼的星辰,但誰都無法徹底遮蓋住別人的光芒。
張院長這樣的人物出現在中州城之後,這樣的時代便開始結束。
而張院長重新消失在世間之後,他聞人蒼月,已經隱然有淩駕於同一時代的所有修行者之上的趨勢,即將成為最耀眼的星辰。
然而青鸞學院卻是又出現了林夕。
天空之中可以有許多繁星,但是絕對不會出現兩顆最耀眼的星辰同時並立的情形。
這一個叫林夕的年輕人,以及圍繞在他身邊這些年輕人的表現,已經讓他越來越感到威脅,這種宿命般的威脅感,在他的心中甚至超過了他身後煉獄山掌教的威脅。
所以他會用一切可以動用的手段,來設法殺死林夕。
隻要有一絲可能打擊到,或者可以殺死林夕的機會,他就會去做。
他看了一眼被製住的青鸞女學生,想到這名曾經差點讓自己滿盤皆輸的雲秦潛隱,竟也是圍繞在林夕身邊的青鸞這一屆的學生,他便更有了些宿命的感覺。
作為一名殺人無數,腳踏無數白骨走到今日位置的大元帥,他自然不會信世間的鬼神,但是他知道世間有運氣這種事情存在。
奪月城他沒有敗,便是因為運氣。
現在,又到了他要看看自己運氣的時候。
在目光從那名青鸞女學生的身上離開之時,他捏碎了身旁的那個瓦罐,從中取了三片碎瓦片出來,然後放入了自己的將盔之中,像搖骰子一般搖了搖,然後伸手進去,捏出了一片。
這整個過程之中,原本以他的感知,即便不去看,也可以感知清楚那三片碎瓦片在頭盔內裏的每一次跳動情形,判斷出那三片碎瓦片最後落在哪裏。
但他卻沒有去感知,隻是像一個普通人一樣,純粹看運氣,隨手摸出了一片。
要讓敵手完全不可能知道自己的意圖,最好的辦法,那就是這樣,連自己都是憑運氣,抽一個地方前去。
其餘人不知道這三片大小不一的瓦片在此時聞人蒼月的心目中的意義,但聞人蒼月卻很清楚,最大的瓦片,代表著的是墜星陵,最小的,代表著的是韶華陵,中間大小的,代表著的是東景陵。
所以對於這整個雲秦和大莽一戰,最為關鍵性的,他會最終出現在哪個陵城,此刻隻有天知道,隻有他自己知道。
……
在南陵行省許多雲秦人為了自己的國家而流血犧牲,而站出來的時候。
雲秦國內的許多地方,也有許許多多的人,在為了這一戰而奔忙著。
“走吧。”
神容極其疲憊的安可依走入了一個無人荒廟後的林地,對著一名守候在神木飛鶴旁的黑袍學院講師點了點頭,然後這隻神木飛鶴,便載起了她,朝著下一個城池飛掠而去。
阻止天落行省和碧水行省的兵變……因為南宮未央和湛台淺唐的行蹤連林夕都根本不知道,要想將消息以最快的速度傳遞到他們的手中,便唯有通過大德祥的皂膏,所以她必須依靠學院的神木飛鶴,以最快的速度穿越雲秦的許多城鎮,將需要印在皂膏上的獨特文字,傳遞到一個個的大德祥工坊…同時,她還要刺殺學院交給她名單上的一些敵人,這裏麵有雲秦的一些官員,有大莽的潛隱,當然也有厲害的修行者。
所以她雖然不在南陵行省,但實際上,她和青鸞學院的很多人一樣,在這些天裏麵做著很多的事情,隻擁有很少的休憩時間。
……
一輛馬車裏麵,南宮未央翻著一本冊子,有些吃力的對照著看完了一塊皂膏上的內容。
這個世上熟記了林夕先前那個世界的文字的,隻有陳妃蓉一人。
南宮未央雖然擁有超過絕大多數人的記憶力,但是她覺得將力氣花在記這樣的文字上麵,是十分無聊的事情,而且她認為沒有人能夠從她的手中搶走這樣的一本小冊子,所以她便隻是隨身帶了林夕留給她的這一本小冊子。
“其實每次這樣翻也是很麻煩的事情,真的還不如直接記住了算了。”湛台淺唐看著她翻閱小冊子對照的樣子,忍不住輕聲說道。
“是有些麻煩。”南宮未央微皺了皺眉頭,“不過這本質是很無聊,很沒意義的事,關鍵在於我為什麽要花力氣記隻有林夕知道的這一套字,為什麽不是我弄些鬼畫符,讓他去記…所以還是不想記。”
湛台淺唐忍不住笑了笑。
南宮未央的精神世界真的不是這世上一般人所能理解的。
但笑了笑之後,他的神情卻又馬上凝重了起來,“怎樣?”
“雲秦和大莽的決戰按這日子算,已經開始了。林夕給我們的消息說,如果雲秦戰敗,南陵後麵三個行省根本沒有什麽抵禦力量,且糧食已經被大量征調,秋收時間還遠不到,如果百姓被迫逃亡,流離失所,那都是饑民,會死許多許多人。”南宮未央低頭認真的想著,說道:“我們要分開走,你回螯角山,安頓好我們帶回去的人,還有如果能行的話,設法帶些人去南陵行省。我先去南陵行省…林夕得到了一些聞人蒼月的軍械,應該來不及運到南陵行省,不過應該可以運到那三個行省。我們的人和這些軍械來不及參加這大戰,不過如果雲秦戰敗,我們在這三個行省裏麵,至少有些作用。”
湛台淺唐已然很習慣南宮未央的談話方式,他從南宮未央這為數不多的幾句話裏,也已經清楚了目前的局勢…在此之前,他都沒有反對過南宮未央,但是此次,他卻搖了搖頭,“不,換成你回螯角山,我去南陵行省。”
南宮未央沒有惱怒,隻是探討般看著他,簡單至極的道:“為什麽?”
“行軍打仗的事你雖然不如我,但管流寇這種事情,你卻比我更擅長,更鎮得住。”湛台淺唐看著她,道:“而且最為關鍵的一點,你是雲秦人,是雲秦的聖師,而我是大莽人…你要盡快帶人到南陵行省後麵,便隻有可能沿著龍蛇邊關走,遇到龍蛇邊軍的可能性很大。龍蛇邊軍可能未必會和一名帶著私軍去南陵行省的雲秦聖師拚命,而且你救了南山暮的事情,有據可查…但雲秦邊軍,絕對不會讓一名大莽重犯帶著私軍去雲秦軍隊的後方。這是最基本的信任和原則性的問題。”
南宮未央點了點頭,“有道理。”
湛台淺唐看著她,道:“我單獨一個人趕路,會比較快一些,而且或許能夠借助青鸞學院的力量…你大概忽略了我的一個身份。我是先師指定的大莽皇帝。”
“我不知道聞人蒼月會不會將我的因素考慮在內,但不管他考慮不考慮,我都會是一個變數。”湛台淺唐的臉上浮現出了一絲苦笑:“因為就連我自己都不知道,如果我能出現在戰場上,麵對大莽大軍…對動搖大莽的軍心,到底會不會有些作用。”
南宮未央的眉頭深深的皺了起來,再次點頭認同:“你的確會是一個他難控的變數…對這戰的影響,隻有天知道。”
……
東景陵。
雲秦軍械和大莽軍隊的軍械互轟將近尾聲。
陵城內,幾乎所有矗立如擎天巨人的雲秦巨型投石車還完好著,大莽軍隊的小型投石車已經毀壞殆盡。
投石車的殘骸和雲秦投石車拋出的巨石下方,依稀可見殷紅的血依舊如蚯蚓一般流出,流淌。
以數百架投石車和上千名大莽軍士生命為代價,大莽軍隊已經在東景陵的城牆上敲出了十餘處缺口,使得從高空看下,這東景陵的城牆,就好像被人這裏啃了一口,那裏啃了一口一樣。
天空之中開始飄蕩起細細雨絲,距離天黑還有一個多時辰,然而大莽軍隊卻依舊沒有大舉攻城的態勢,依舊隻是擺開陣勢在等待著。
陵城內,雲秦巨型投石車全部停歇,但卻並沒有大量的雲秦軍人出現在那些殘破的城牆後去封堵…在時間的流逝之中,整個東景陵內外開始寂靜得可怕。
驟然,城牆上最高的一座角樓上,一名瞭望衛猛的抬起頭來,他看到,頭頂上方烏壓壓的雲層和細密的雨絲之間,有一條黃色的流光透了下來,就像一條流星。
在大型黃銅鷹眼的幫助下,他很快看清,這是一隻飛在空中的木鶴。
他首先感覺到震撼。
接著在看清鶴頭附近那名修行者身上的黑袍時,他就頓時振奮…而接下來,等他看清神木飛鶴後方的三個人,看到其中兩人身上背著的木箱,看到其中一個人身上紅色的大祭司袍時,他就頓時意識到了什麽,他的嘴巴張開了,“林…”他不由自主的想要發出一聲呼喝,但是馬上硬生生的忍住。
在他拚命揮動數麵小旗發出的旗語下,城中一名雲秦將領在雨絲中仰麵望天,尊敬且激動的等待著將神的降臨。