金色鳳凰消失在中州城裏人的視線裏。
染血的街巷裏,那些忠誠於狄愁飛的部屬圍著狄愁飛的屍體,悲慟無比。
如雷般的馬蹄聲停頓了下來,整個中州城變得安靜了下來。
許多城中的修行者看著林夕消失的方向,沉默不語。
和別處的修行者相比,中州城裏的修行者天生就有一種驕傲。
這種驕傲來源於中州城是整個雲秦的中心,中州城大,但居不易。要想在中州城裏立足,要比在別的城裏立足要困難得多。這種驕傲,還來源於中州城的強大…在過往的許多年裏,敵國的強大聖師們,即便是煉獄山那種不可知之地的最強修行者,都根本不敢踏入中州城。
在張院長之後,已經沒有任何人能夠在中州城裏大殺四方,然後安然的離開。
然而今日的林夕,卻是出入中州城如若無物。
再加上先前出現在中州城裏的那名煉獄山大長老,中州城裏的這些修行者此刻開始意識到了中州城已經不是原先的中州城,而他們在心裏也涼沁沁的想到,這麽多年來,一直讓煉獄山大長老這樣級別的人物不敢進入中州城的原因,到底是中州城裏的修行者,還是登天山脈裏的修行者?
中州城裏的無數權貴也陷入了沉默。
他們之中的不少人,此刻心中也有了濃濃的悔意。
他們所有人都已經過了年少輕狂的時候,然而失去之後,才懂得珍惜,這是不論任何年齡的人,都會經常犯的錯誤。
……
真龍山的無疆大殿裏,身穿金色龍袍的雲秦皇帝始終在看著眼前的中州城。
大軍的動向,被大黑的力量震裂的神木飛鶴,已然讓他明白發生了什麽事情。
隻是他的臉上沒有絲毫的憤怒和失落,反而是狂熱和欣喜。
因為這是他所希望看到的結果。
從這一天開始,他的意誌,便是整個雲秦的意誌,他行事便再無任何顧忌。
“張院長和你青鸞學院,在雲秦才存在了多少年?天下盡是王土,君權天賜…這又已存在了多少年?”一抹前所未有的放鬆和強大的冷酷笑意,在他的臉上泛開,“朕倒是要看看,你六十餘年,怎麽和千年以來的民心民意爭。”
……
大黑重現中州城,最後的兩道黑光,更是給中州城蒙上了半片黑夜。
倪鶴年是中州城裏最老的老人之一,他曾經像一個虔誠的信徒一般,在當年跟隨著張院長的足跡,親眼看過張院長在城裏的一場場決鬥,如今大黑真正的威力重現,他自然也在看著。
他是中州城裏最有希望留下林夕的人。
然而他也是中州城裏最了解將神的人。
所以他認為自己的是否出現,都會讓林夕提前出現感知,都無法改變最終的結果。
而且最為重要的原因是,他正和皇帝一樣,處於一生之中最為輝煌,最為關鍵的時刻。
按照鍾城和賀白荷這些強大聖師的理解,在一場場這世間最精彩的聖師戰裏,倪鶴年的身體已經遭受了無法複原的損傷,這種損傷已經不隻是樹木結疤一樣的暗傷,隻是在體內多出些像樹疤一樣的死區,而是一株樹木,已經真正的根木萎縮,到了不停枯敗的時候。
然而這個世上能跨越聖階,到大聖師階的人本身就隻有寥寥數位,聖階的強大存在,對於聖階之上也隻是有一個模糊的概念。
他們沒有想到,除了他們之外,倪鶴年還遭遇了那麽多的強者,包括煉獄山大長老這樣的存在。
這一場場前所未有的強者之戰,給倪鶴年的身體留下了一次次的嚴重損傷,但是這些戰鬥,卻也成了倪鶴年一次次的契機。
這一次次的契機,使得倪鶴年就像一個站在黑暗裏等待黎明的人,已經終於看到了天光。
此刻他的麵前,黎明的光線已經從窗戶的縫隙裏透進來,隻要他願意,他便隨時可以推開窗戶,看到窗戶外的光明。
超越聖階,成為夏副院長和煉獄山掌教那樣的存在,這是他一生都在追求的唯一目標。
隻是在這樣的境界麵前,他卻感到了莫名的恐懼,巨大的恐懼。
似乎那扇窗後,隨著超強的力量,還有更為可怕的東西在等著他。
這種恐懼,使得他這種意誌已經堅定到了極點的人物,都甚至不敢動作,都甚至要等待一個最後的契機。
最後那一道橫掃在皇城城牆上的黑光,便成為了他最後的契機。
這一道黑光,讓他再次想起當時張院長的強大,令他想要超越。林夕這掃向皇城的一擊,也充滿了超越一切,藐視這整個人世間的勇氣。
在金色的雲秦鳳凰飛出中州城之時,站立於皇城某處閣樓頂端的倪鶴年的身上,開始散發出淡淡的黃光。
他身上的黃光越來越濃,濃得看不清他的衣衫,看不清他的麵目。
黃光越來越凝聚,變成了透明的晶光,就好像他的身上,鋪滿了一層晶瑩的透明水晶。
皇城裏,突然起了大風。
四麵八方的大風,全部朝著他所在的這座樓閣飛去。
皇城裏的修行者們全部驚駭的望向倪鶴年所在的這座樓閣,他們看到,大風卷動了無數飛雪,飛雪裏麵,卻是有些比白雪更亮,更晶瑩的晶光出現。
這些晶光,和大風一起,貫入倪鶴年的體內。
倪鶴年的身體,就好像成了一個巨大的山洞,容納著這一切。
不知過了多久,倪鶴年的身體被厚厚的白雪鋪麵,變成了一個雪人。
轟的一聲,這座樓閣就好像被無數箭矢洞穿一般,驟然碎裂,崩塌。
倪鶴年在碎礫中落地,身外的厚厚雪殼從他身上一片片掉落。
倪鶴年顯現了出來。
他的容顏,赫然變得更加的蒼老。
他緩緩的伸出了雙手,他看到自己的雙手上,都布滿了無數深如刀刻的皺紋。
他的麵容上,浮現出了一絲苦笑。
他終於明白了為什麽煉獄山掌教這麽多年來唯有麵對李苦的時候出手過一次,他終於明白,大聖師境的修行者,要麵對的是什麽。
……
……
中州城裏覆蓋著白雪之時,煉獄山後的天魔獄原裏,依舊到處是衝天的火焰和濃濃的黑色煙柱。
整個根本看不見盡頭的不可知之地裏,就好像有成千上萬的煉獄山大長老在不停的盡情噴湧魂力,釋放出恐怖的力量。
張平和十餘名煉獄山的紅袍神官正在這片不知盡頭的不可知之地裏穿行。
雖然唯有張平身上的紅袍有火焰符紋,其餘的十餘名紅袍神官顯然隻是煉獄山弟子裏麵最為普通的存在。
但平日裏即便是最為普通的煉獄山神官,也是具有高高在上的神性威嚴。
隻是此時,這些煉獄山的紅袍神官和張平卻都是十分的狼狽,如同火鍋上的螻蟻一般,懷著深深的恐懼。
他們的視線裏,全部都是一座座巨大煙囪般的火山口,四周都是一樣。
他們的腳下,全部都是黑色的熔岩山石,裂縫間流淌著火紅的熔岩。
經常會有錐形的熔岩凝成的石頭,如流星一般,隨著遠處的火山噴發而墜落下來。
腳下看似穩固的石塊,也極有可能隻是漂浮在熔岩上的浮石,在不經意間,就會陡然沉沒下去。
一些看不見的熱流,更是致命的殺手,在你感覺到這樣無形的熱氣衝到身上時,便已經晚了,皮肉便已經被徹底蒸熟、潰爛。
作為煉獄山信任的核心弟子,張平在離開煉獄山,進入這天魔獄原時,一共監管著三十餘名紅袍神官和雜役弟子,然而隻是深入了天魔獄原十日,便已經隻剩下他們十餘人。
這是真正的地獄。
誰都很想回去。
然而不能發現對於煉獄山而言有價值的東西,或者不能完成對指定區域的探索,卻是誰都無法回去。
“那是什麽!”
突然,走在前方的一名紅袍神官發出了一聲驚喜和震撼的大叫聲。
“閉嘴!”
張平發出了一聲低沉的厲喝。
在這天魔獄原裏,煉獄山的經驗裏,探索的隊伍發出的任何大的聲音,都有可能導致厄運來臨,帶來未知的巨大危險。
前方的紅袍神官不敢再發出任何的聲音,渾身不停震顫。
張平和其餘所有的紅袍神官,登上他所在的高坡,然後所有人都緊緊的咬著牙關,牙齒發出格格的響聲。
他們看到前方是一個凹陷下去的山穀。
山穀裏,有一條蜿蜒的岩漿河。
岩漿河的一處邊緣,矗立著一座殘破的黑紅色殿宇,雖隻剩下數麵殘壁,但依舊高達八丈!
然而最觸目驚心的,並不是這建築物的殘跡,而是山穀中心地帶的一塊方圓十數米的大石。
一條細細的岩漿河,圍繞著那塊黑色的大石。
那塊大石,卻是一張巨大的人臉!
一張五官充滿魔性,和煉獄山一些典籍裏描繪的魔王一樣的人臉!
“你們五個,下去!”
張平深吸了一口氣,辛辣的氣息讓他的喉嚨和肺部都似乎塞入了許多燒紅的小刀子,他冷漠的對著前方五名紅袍神官發出了命令。
五名紅袍神官的眼中出現了憤恨和怨毒的神色,然而卻是沒有人敢違抗這名麵容蒼白,隱隱有靛藍色光澤泛出的紅袍使徒的命令。
他們下坡,在滾燙的黑色沙礫和一簇簇黑色的煙氣中穿行,顫抖著走向那條岩漿河。