千葉關的消息在雲秦的秋裏傳遞。
中州城,涼沁沁的皇宮裏也知道了這一場盛會的最終結果。
雲秦皇帝走入了倪鶴年在中州城最後一段時光裏所居的冰窖裏。
在打開這座窖門的瞬間,凜冽的凍氣瞬間將他包圍。
寒玉和寒冰依舊在,隻是倪鶴年已然不在,冰窖裏,隻有他一個人被凍氣深深的包裹。
即便是對於鎮守著中州城,一生中不知道為他除去了多少強大的修行者的倪鶴年,他也並沒有感覺多麽親近,隻是將倪鶴年視為一個臣子,一件厲害的殺人工具。
然而現在,當千葉關的消息傳來,當他看著這座冰窖,知道倪鶴年再也不可能出現在這裏,出現在中州城時,這名帝王卻是無比希望倪鶴年還在這裏,還在這座冰窖裏。
隻是倪鶴年再也不可能出現在他的麵前。
“啊….”
突然之間,冰窖裏的雲秦皇帝發瘋一樣的狂叫了起來。
四周的寒冰和寒玉,全部被他的狂叫聲和身上震蕩的氣息激碎,無數冰屑在這個封閉的空間裏彈射著,最後又落到他的身上。
他叫得嘶聲力竭,身體都弓了起來。
冰屑在他的身上融化,他的金色龍袍濕透了,頭發也全部濕透了,看起來無比的狼狽。
皇城裏隱隱約約聽到他狂叫聲的人都是麵露膽顫心驚的神色,雲秦皇帝依舊是令人恐懼的暴戾帝王。
然而冰窖裏的這名帝王自己卻是十分清楚,當煉獄山掌教和倪鶴年在千葉關前敗亡之後,整個中州城和中州皇城,對於他而言已經不是整個雲秦帝國最高權勢的中心,而是一座無比壓抑的巨牢。
他有煉獄山掌教幫忙對付青鸞學院和林夕。
他還有倪鶴年這樣的人最後收拾局麵。
然而他沒有想到,就這樣,他還是敗了。
王霸雄圖轉頭空,所以此刻的他,也隻是一名等待著最後審判來臨的囚徒。
……
雲秦一代名臣劉學青的棺槨,也在運送回中州城的途中。
劉學青並未留下任何的遺言,但所有千葉關裏的雲秦官員都認為他必須和雲秦的那些開國功臣一樣,安葬在中州城的國墓裏,受後人的憑吊。
對於一名官員的好壞,雲秦人自有自己的判斷,運送劉學青棺槨的隊伍所經之處,都是一片悲聲,無數的雲秦人身穿白衣,夾道相送。
麵容十分蒼白的林夕從一輛馬車中走出,他站在車頭上看著遠處路上飄灑的紙錢和路旁身穿白衣的雲秦人們,沉默了片刻,然後走入了身後一間普通的農家小院。
這間位於南陵行省南部某個農村的小院十分的普通,院子裏牆邊種著些月季,院子裏的泥土地上種著些韭菜和香蔥,但院子裏的房間裏,卻坐著一名嘴唇很薄,很美麗的女子。
這名女子看著推門進來的林夕,不知過了多久,微微一笑,笑容很是淒清,說道:“對於我要見你,你似乎一點都不意外?”
林夕靜靜的看著這位美麗的雲秦長公主,在她的麵前坐了下來,笑了笑,點頭道:“如果說意外…對於你在千葉關的一些安排,我的確有些安排,但既然你還是為了青鸞學院做了這些事,既然已經來了,想要見我說些事情,我自然不會有什麽意外。”
“我知道劉學青為什麽選擇自盡。”雲秦長公主長孫慕月眼眶微紅,緩聲道:“其實我更應該死去。”
林夕能夠理解她的情緒,他也明白此時對方更需要的是安慰,然而他卻還是忍不住,微嘲道:“就算你死了,皇帝也隻會多些永遠得不到你的憤怒,應該也不會為你流些眼淚。如果你現在出現在他的麵前,他恐怕也隻會想著在臨死之前,做些瘋狂的事情。”
雲秦長公主垂下了頭,她知道林夕說的是對的,所以她一時說不出什麽話來。
林夕看著她,想到了幾年前的那些往事。
如果不是長孫慕月,他不會參加青鸞學院大試,即便依舊有可能成為修行者,但卻未必會遇見高亞楠,遇見薑笑依和李開雲…所以說,長孫慕月也是改變了他的一生。
而從某個方麵來看,也相當於長孫慕月親手將中州皇城裏的雲秦皇帝,送上了末路。
隻是他同樣想起了那些永遠不可能再見的人,想著劉學青這種應該大展抱負,然而卻在痛苦中走過一生的雲秦脊梁,他的心卻反而更加冷硬,他認真的看著長孫慕月,輕聲道:“你應該比我更了解皇帝,你也應該對他更失望和絕望,否則你不會逃離中州城,最後選擇站在我們這一邊,所以你不要再為了一些所謂的於心不忍,再開口向我求情。”
林夕的態度似乎太過冷漠,然而抬起頭看著林夕,長孫慕月卻明白,正是因為林夕不像她認識的一些人那麽冷漠,所以此刻才會這麽堅定,於是她深深的吸了一口氣,呼了出來,然後點了點頭,盡可能的平靜的看著林夕,問道:“接下來你準備怎麽做?”
......
“接下來準備怎麽做?”
這是一個很空泛的問題,可以有很多不同的回答方麵,然而因為她是雲秦長公主,修行者的世界裏,已然是林夕的時代,所以這個問題問的隻可能是一個最重大的方麵,有關這一個帝國的問題。
“你不像外麵人所說的那麽薄情。”
麵對長孫慕月的這個問題,林夕先認真的說了這一句,然後接著說道:“讓長孫氏接替長孫氏,雲秦會死最少的人,所以如果你願意付出,想讓所有的雲秦人都安居樂業,並永遠有著追求真正榮光的勇氣,我會選擇讓他將皇位交給你。”
長孫慕月的睫毛猛的一顫,她聲音微顫道:“為什麽不是你或者是學院的人?”
林夕安靜的看著她,說道:“這應該是皇帝和世俗的想法,煉獄山掌教都不會有興趣自己坐上龍椅,我總是覺得這個世間有太多美麗的地方,哪怕是做一名安靜旅行的旅者,都比將自己綁在龍椅上有趣。我總覺得要讓整個雲秦的人都有飯吃,都能過上很好的生活,都能稱讚你,這是一種沉重的負擔,是一件很辛苦的差事,我不能理解為什麽有人卻想死命搶奪這張龍椅,還要搶奪更大的龍椅。”
“我可以相信你的想法和一般人不同,或者青鸞學院的很多人都不屑於管這樣世俗的事情。”長孫慕月看著林夕的眼睛,說道:“但中州皇城裏很多人和青鸞學院相悖的一點,就在於青鸞學院總是在改變著世間的想法,包括對於皇權的看法。”
“你自己都不會認為,長孫氏是上天指定的雲秦帝國永遠的統治者。張院長不認為有人天生便能淩駕於別人的頭頂,甚至決定別人的生死。”林夕笑了笑,道:“青鸞學院的確在改變著世間的想法,但我能理解張院長所做的一切,我也會采取和他一樣,同樣的溫和手段,來慢慢的改變這個世間。你要做的,就隻是要將雲秦帝國變得更好,讓所有的雲秦人越來越覺得這是個有希望的帝國,是一個值得讓所有雲秦人用生命去捍衛的帝國。”
說完了這一句之後,林夕收斂了笑容,轉頭看向窗外,輕聲補充了一句,“所以就要像劉學青一樣,所有的雲秦人都將他看成是個大官,尊敬他,敬仰他,然而他的一生裏,卻都將自己看成是雲秦的仆人。”
長孫慕月想了想,想要說什麽,卻又有些開不了口。
“不要想得太遠。”林夕看出了她的想法,認真的說道:“不要想很久以後有什麽可能,我們活在當下,而不是以後,隻要想著如何做好自己的事情就可以了。”
長孫慕月有些脆弱,她一直是個很堅強的人,雖然歲月沒有在她的臉上留下太多的痕跡,但她的實際年齡卻比林夕大出很多,隻是此刻在林夕的麵前,她卻就像比林夕更小,更柔弱的女孩子。
她低著頭沉默了許久,咬著嘴唇,有些怯弱的問道:“如果他不願意讓出皇位,那你…準備怎麽做?”
“我會殺了他。”林夕決定不給她任何幻想的空間,他斬釘截鐵的說了這樣一句,然後說道:“你要準備的,是怎麽設法消除我殺死他之後的影響,這樣會讓雲秦的變化更溫和,可以死更少的人。”
長孫慕月顫聲道:“能給他一些時間呢,或許他會懺悔和有些改變。”
“我現在一點都不急。”
林夕笑了起來,很放鬆的笑了起來,“我的仇人們大多死了,有可能毀滅青鸞學院的大敵也都不在了…我從來沒有覺得這麽有時間過。從現在開始,我不用躲藏著趕路,我不用急著趕來趕去做什麽事情,我甚至有很多的時間可以用來發呆。而且我還需要很多時間讓我的修為更高一些,這樣就算我單獨對上他,也有實力可以殺死他。”