童貫臉上尚有猶疑之色,王彥道:“倘若大人升起帥旗,令眾將收攬軍卒,尚可退守河間,與遼人一戰。”他頓一頓,上前一步,指著碼頭上數萬軍卒道:“難道大人忍心棄河間如棄鄙履,棄眾軍如棄草芥嗎?”
童貫被他這話刺得眼神一縮,抬頭看著王彥,隻見此人全無平常時候那種溫文爾雅之態,反倒是說不出的咄咄逼人,童貫心中肯定,他如果真的坐這條船走了,剛才那“棄河間如棄鄙履,棄眾軍如棄草芥”的話,絕對會出現在錦簷府的上奏上。他有些心虛地有望了望遠方,遼國騎兵聚集得越來越多了,剛才還隻有數百,現在隱隱約約已經又有兩三千之數。
“亂軍不堪戰,”童貫緩緩道,“遼人騎兵擋住往河間城的去路。”
他話音剛落,韓世忠躬身秉道:“隻要大帥一聲令下,末將願擊破遼兵!”他這夜來,也曾率軍和遼人騎兵激戰數場,感到遼軍但每回合戰的兵力最多了不過數千,並沒有想象中的勢大。假若童貫真的就此從海上逃竄,必受朝廷懲處,而自己也好不到那裏去,若是回軍河間,努力撐持,再立下些功勳,情勢又有不同。所以韓世忠方才不顧童貫還有些猶豫,主動請纓。
王彥看了韓世忠一眼,又環視童貫身邊的辛興宗、畢勝、馮美諸將,諸將相互看了幾眼,一起俯身秉道:“末將願護衛大帥,擊破遼軍!”“大帥!”王彥沉聲道,“形勢瞬息萬變,當速速升起帥旗,以安軍心,令眾將整頓亂兵,立刻回師河間。”說完,也不待童貫同意,回頭對都部署衙門的旗牌官厲聲喝道:“還愣著幹什麽,升起帥旗!”那旗牌官有些猶豫,看向童貫,童貫沉吟了片刻,終於點了點頭,他也是經曆過許多大事過來的,也算是豁出去了。
趙行德和眾軍卒推推搡搡間,忽然聽到前麵爆發出幾聲驚呼,接著,混亂的軍卒陸陸續續停止了推搡,“是都部署大人的將旗!”“大帥沒有走,正升旗聚將,要和遼人決一死戰!”這時,停泊在岸邊的一艘海船上陸陸續續走下來幾個頂盔貫甲的將軍,騎上親兵牽來的馬,更有為眾多士卒所知曉的鎮北第二軍指揮使韓世忠,手提著一柄長刀,召集了尚且能戰的鎮北第二軍兩千多騎,從亂軍分開一條路來,朝著契丹騎兵聚集的方向緩緩而去。
“有膽子沒有!”韓世忠一邊策馬前行,一邊高聲喊道,“跟我殺契丹人去!”“還帶種的,跟我走!”眾多鎮北軍的騎兵一起高聲呐喊,聲勢頗為壯大。
擁擠在碼頭上河北行營的軍卒用敬畏和佩服的目光注視著他們,就是這支騎兵,好幾次返身衝殺,將契丹人的前鋒逼退。這些騎兵連同戰馬都早已疲憊不堪,有的盔甲縫隙間還卡著契丹人的半截箭頭,依然跟在主將的後麵,準備再次和契丹人對陣。有些悍卒便應道:“我等願跟著韓將軍打仗!”有人拉著鎮北第二軍的問:“殺敗契丹兵,能到韓將軍帳下嗎?”
“當然!”韓世忠聽到這句話,回頭過來,盯著那個軍卒道:“你叫什麽名字?”
那軍卒有些緊張,結結巴巴地秉道:“啟稟將軍,高澤,宣威軍的。”
韓世忠點了點頭,沉聲道:“有種打仗的,我都收。”他朝童貫的帥旗望了一眼,低頭對高澤道:“進了河間城以後再來找我。”
高澤大喜過望道:“多謝將軍成全!”他跑的時候將盔甲之類沉重的全都扔了,手上還有一副弓箭,便跟在韓世忠鎮北軍馬隊後麵,像他這樣的軍卒尚有不少,待韓世忠的鎮北第二軍出陣之時,騎兵已經有三千多,後麵的步軍也近四千多了。
趙行德在人從之中遠遠立著腳看,心中充滿羨慕欽佩之意,“大丈夫當如此也!”這句話浮現在腦海裏。但他不但早將盔甲丟了,連弓箭、長槍都不知道丟到哪裏去了,心中略一猶豫,也沒有擠過去。隻見韓世忠約束著眾軍來到陣前,並沒有過於催促,反而是在契丹騎兵與宋軍大陣之間停了下來,原來鎮北軍的都頭,指揮使策馬在那些跟上來的軍卒之間四下跑動,似乎是在對他們進行簡單的編組。最終,將弓箭手編成一隊,長槍手,刀盾手編成了另外一隊,而騎兵則列在步軍陣型的兩邊,這才再次緩緩向契丹人逼近。
與此同時,其餘諸將也策騎在亂軍中奔走,親兵四下按照區域將擠在碼頭上的亂兵分成了三部,先挑出營指揮使,都頭等軍官,再將散兵遊勇塞到這些軍官下麵各自成軍,當然,這些將領也趁機提拔了不少親信。
趙行德報明了都部署幕僚的身份,終於脫離了亂成一片的擁擠人群,引導到童貫所在的大船下麵等候。雖然仍未脫離險境,甚至連船都還沒上,但四周沒有亂箭橫飛,契丹騎兵追逐,軍卒的推搡,趙行德正蓬頭垢麵,衣衫也被汗水所浸透,一陣涼爽的河風帶著些魚腥味,竟然令人有心曠神怡之感。
“大人,讓末將衝陣吧!”郭保義側頭對耶律大石秉道,他統率著五百多騎鐵林軍,人馬從頭到腳都籠在鐵甲之中,就連宋軍步弓手所發的勁箭,也難以穿透,若是全軍逞強一擊,說不定能夠擊破中央,搗亂宋人的陣勢。
耶律大石臉上看不出喜怒,一萬鐵林軍雖然徹底擊潰了宋軍的河北大營,一夜鏖戰下來,殺傷恐怕也在數萬。隻可惜,跟進的遼國大隊人馬因為鐵桶炮的拖累,行軍速度太慢。單單留火器營漢軍在後麵,怎麽都不能叫人放心。如果此刻再有兩萬鐵騎在手上,莫說蝟集在碼頭著數萬宋軍,就算是拚命向著大名府逃走那些,也活不下多少來。
正前方,韓世忠所部宋軍列陣正緩緩逼近,步卒弓箭手開始在軍官的號令下一輪一輪地拋射箭雨,宋國步弓的射程遠遠超過契丹騎弓,如果遼國騎兵不願衝陣的話,便隻有回退了。若要衝陣,則必須和嚴陣以待的刀盾手長槍手交戰,還要經受韓世忠布置在兩翼的騎兵的側擊,若要迂回宋人的中央步軍大陣,同樣要麵臨兩翼騎軍的攔截。
“退!”耶律大石舉手製止了郭保義,數千遼騎緩緩退了百多步,但仍然和宋軍保持著距離。韓世忠見狀皺起了眉頭,他的步軍陣勢還不夠緊密,隻能背靠著尚在整頓的數萬宋軍,方能有把握頂得住遼人衝陣,倘若離開太遠的話,很可能被遼人的鐵騎一舉擊潰。
他未發將令,數千兵卒都肅立不動。直到後麵數萬大軍都整頓完畢,大軍緩緩逼近,遼國騎兵才又退了數百步。
兩軍僵持戒備了片刻,宋軍開始移動,忽然遼軍齊聲呼嘯,縱馬繞了個圈子,繞開韓世忠前陣,朝後麵鬆散不堪的步軍大陣側翼衝殺過來,韓世忠忙調集騎兵阻截,大陣中的宋軍也慌忙地止步列陣,那遼國騎兵遠遠地放了一輪箭,便又策馬離去。韓世忠因為要護翼本部主力,也不能一直追趕,驅離了這些騷擾便罷。
如此這般三番兩次,遼國騎兵數量雖少,卻不斷地襲擾宋軍,韓世忠帶領騎兵去驅趕時,便立刻縱馬遠遁,那遼國騎將一直拖延著不和宋軍交戰,又一直阻撓著宋軍行進的速度。
直到宋軍進了河間城以後,又過了大半個時辰,遼國的大隊騎兵後援才趕到。童貫、王彥等在城樓上望見鋪天蓋地而來的騎兵所揚起的沙塵,都在心中暗叫僥幸。