劃分防區的時候,趙德提及欲在鴨綠江上遊多建堡寨,或是砍伐木柴,燒製木炭,或是就近交換女真部落的皮毛珍珠等物,又可供方便船隻停泊之用,可惜夏國營本部兵力不足,希望有得力的漢軍去防守。這鴨綠江上遊位置偏僻,漢人稀少,江畔林間聚居的多是野人女真部落,旁的漢寨唯恐不及,劉擒虎居然主動請纓,不去南邊平坦肥沃的州縣,自願去防守這蠻荒之地。
王亨直口中應付,心中卻是瞧劉擒虎不起。他清楚得很,劉擒虎貌似粗豪,實則深藏城府。他是帥府在雞鳴寨埋下的暗樁,斬殺了當家的俞氏兄弟,奪得寨主之位的。雖然俞氏兄弟投靠韓況,其罪當誅,但王亨直心裏仍然存有芥蒂,曾對旁人歎道:“十幾年的老兄弟,說殺便殺,未免叫人心寒。”更何況劉擒虎隨後對雞鳴寨進行了清洗,據說冤殺了不少好人。王亨直心存了成見,便處處都覺得他人品卑下。
“心狠又陰險的家夥,小人一個,見趙德勢大,便忙不迭討好他。”王亨直不由得冷笑道:“劉當家既然如此佩服趙將軍,怎麽不過去敬敬酒?”
劉擒虎笑道:“多謝王大當家提醒。”他似毫無察覺王亨直的譏諷之意,當真站起身來,提著酒壺走過去。趙行德正被其他幾個漢軍將領圍著,劉擒虎也不擠上前,隻好整以暇地等在旁邊,嘴角掛著若有似無的笑意,直到敬酒的漢將去了一撥,這才上前,恭恭敬敬道:“末將劉擒虎,敬趙將軍一杯。”和旁的漢軍將領的親熱勁頭不同,劉擒虎的舉止完全擺足下屬敬上官的姿態,趙行德微微一愣,舉起酒杯道:“劉將軍共不必過謙,你我同飲。”兩個月圍城戰裏,各部漢軍的實力都有了些體現。雞鳴寨原是最北的漢寨,地方苦寒,種莊稼不足以謀生,周圍又多是女真部落,所以軍兵百姓皆慣於射獵戰鬥。劉擒虎所部能耐苦戰,又令行禁止,趙行德都看在眼裏,甚至有些奇怪,為何韓凝霜沒有將這一支精兵調到蘇州去。
“趙將軍別把劉某當外人,”劉擒虎滿臉遺憾之色,歎了口氣道,“劉某隻願蠅附驥尾才好。”
趙行德拍了拍他的肩膀,笑道:“驅虜興漢,共襄盛舉。”有幾個地方偏僻的漢寨願意做伐木燒炭的買賣,還暗示了惟夏國營馬首是瞻的意思。劉擒虎更私下提起,雞鳴寨不但可以接受夏國營的指揮,甚至可以改編成守備營。但是趙行德沒法立刻答應他。隻從漢民裏選拔丁壯擴充守備營,成軍的速度太慢。但吸收漢軍進入守備營的序列,又不容易把根基打得紮實,甚至糜費糧餉。
劉擒虎索性搭桌坐了下來,拍著大腿笑道:“趙將軍麾下兵甲犀利,胸中韜略萬千,劉某都是佩服不已的。”他壓低了聲音,湊近了道,“可最讓劉某佩服的,並非戰陣上的本事,而是不戰而屈人之兵。”
趙行德不解他何意,隻微微“哦?”了一聲。
劉擒虎眼仁微轉,賣了個關子,先自斟了一杯酒,又給趙行德添滿了,這才低聲道:“遼東之所以向稱難製,一則在於氣候苦寒,二則在於林密路窄。蠻夷部落往深山密林中一鑽,便如魚遊大海,既難覓蹤影,又能射獵為生。中原的大軍,則不熟悉地勢,行軍於密林之中,最易中伏遇敗。先生神機妙算,以區區財帛之力,在遼東伐木燒炭,再販賣到中原。終有有一日,這遼東的密林砍個精光,等若把海水抽幹了,魚龍無以為生,且都無所遁形。這是釜底抽薪之謀。到那時候,無論是中原大軍討伐,還是漢人屯墾開荒,都要比現在容易十倍。那些跟著砍樹燒炭的蠻夷部落,真是自己給自己掘墓啊。”
趙行德笑道:“不過是為找條活路罷了,沒想到竟然有這等好處?”他和劉擒虎碰了杯,又把盞笑道:“劉將軍說笑了,海水又豈能抽得幹,這麽遼闊的山林,才把舊的大木砍去,新的又長出來了。趙某還盼著這伐木的買賣能做好幾百年呢。”他口裏打著哈哈,心裏卻暗暗驚訝。
“就是說笑,說笑而已。”劉擒虎也堆笑道,“買賣做幾百年,劉某都唯趙將軍馬首是瞻。”“好,我們兩個賣炭翁幹一杯。”二人都哈哈笑了起來。其他漢軍將望著這邊,有的暗說劉擒虎有些門道,這麽快能改換門庭。有的則鄙夷地罵道:“小人一個。”“走著瞧,帥府該清理門戶了。”
這一夜把酒言歡,許多漢軍將領都喝得酩酊大醉。次日天色拂曉,大家便各自率領軍隊,前往接收附近的州縣。趙行德也帶著出征近三個月的承影第八營,守備營軍兵一千餘人返回鳳凰山。出兵短短三個月時間,幾乎將寨子裏的軍糧消耗一空,幸好在奪取來遠縣以後,夏國營獲得了可靠的港口。高麗國賠償的糧草在陸續送到。承影第四營在宋國密州購買共四千石糧食,亦在十數天前運抵來遠。
趙行德和金昌泰商量,確定了重點發展煉鐵和伐木這兩樣。在福海行和牙角行的幫助下,已經有宋國的商船載著糧食布帛,在來遠城換取遼東特產的毛皮,良木,木炭等大宗的物產。在交換糧食布匹的貿易中,最初寄予厚望的人參、海參、山珍等特產反而顯得不太重要了,趙行德也沒有在意,正如女真部落不會在意為什麽據說終年都不下雪的地方為何會大量購買毛皮一樣。在經營方麵,金昌泰充分施展了他的能力,為了解決貨源不足的問題,他親自拜訪鴨綠江兩岸各個女真部落首領,派人教鴨綠江女真部落伐木燒製木炭,用來自宋國的糧食從女真部落手裏換取木炭、毛皮和人參。承影營將收上來的木炭和毛皮又嚴格分了等級,最好的料運到金陵和汴梁,將再搭上南海名產香料,犀角象牙等刻製的小物件做為大買賣附送的添頭。生意做大以後,甚至連對岸高麗人都開始向來遠城購買宋國的精美貨物。金昌泰甚至和李四海商量,要新開拓去東瀛國的海上商路。現在人手不足超越了糧草問題,金昌泰甚至提議由東木行出錢向附近的部落贖回漢人奴隸。
在金昌泰近乎瘋狂的擴張下,由訓練不足的守備兵看守的簡陋寨堡遍布在鴨綠江兩岸。因為兵力不足,金昌泰選練丁壯新組建了兩營守備兵。簡騁、杜吹角、湯七用和查申分別兼任守備營的都督,又選了一些精悍軍士在守備營裏兼任百夫長。按照金昌泰的想法,為了確保軍士對守備營的控製,守備兵在未晉身軍士之前,是不能擔任百夫長以上職務的。這些安排不斷地報備呈文上去,軍府隻明確了可以在守備兵裏麵選拔軍士,但守備兵晉身軍士後要在敦煌接受軍府的點檢和訓練。大將軍府對其他的安排既沒有反對,也沒有正式肯定,采取了默認的態度。承影軍指揮使周元仲倒是隱隱有鼓勵之意。
輜重司要第八營自己解決守備營的糧餉。金昌泰也沒客氣,以所攜帶火炮彈藥快要耗盡為名,呈文催促輜重司趕快補充來遠、開州兩戰消耗的彈藥。而承影營以彈藥費為名榨取的近四萬貫銀錢,另外以斬敵首級和嚴守防地兩項在開州分得到的銀錢一萬多貫,糧食數千石,則全部按照分遣軍務繳獲的戰利品來處理,大部分給軍士,小部分給守備兵發下犒賞。軍士們平均拿到了好幾十貫的分潤,在杜吹角等承影第七營老兵的帶動下,多數把這部分橫財追加入夥到了東木行裏。金昌泰和趙行德商量,為了提高守備營的士氣,也允許守備兵入夥東木行,但守備兵們似乎更願意把銀錢藏在家裏。守備營對外是鳳凰山漢軍的一部分,在金昌泰的賬簿上則記做東木行雇傭的保鏢。隻是酬勞要比伐木工高上不少。在操練之餘,守備營也沒少幹伐木和築城鋪路的事。
隨著糧草問題稍稍緩解,夏國營就留下更多的鋼鐵自用,打造伐木的鐵斧鋼鋸,開礦築城的鐵鎬鐵鏟,乃至各種兵刃鎧甲。軍士們把伐木工也按照行伍編練起來,伐木工一天到晚掄斧頭砍樹,糧食又充足,一身蠻力倒是越來越大。而製炭、采集、種地之類的“輕活”,主要都是健婦和老弱在承擔。
夏國營占據來遠城後,趙行德和李四海聯名上奏,請大將軍府補充一批守城用的鐵桶炮,或是在遼東就地鑄造。趙行德苦惱於守備營的弓箭手不夠用,下令由鐵匠鋪試著仿製宋國火銃。趙行德略作了改進,把裝在火銃前麵的鉄槍頭加長到一尺多,中間刻著血槽,又在兩邊開刃。火銃後麵添了一截可以拆卸的木杆,再加上原先火銃的撐棍,三截杆形構件長不過三尺有餘,軍兵平時可以放入銃囊背在背上。但三截槍杆相接,則大約長一丈多長,不但可以當做長槍使用,而且由於銃管乃是精鐵所製,等若近兩尺長的槍杆前段都裹著鐵,使得這鐵銃槍比普通長槍更加勢大力沉,敵人刀斧也難以斫斷。隻不過如此一來,火銃槍的造價就貴了,而且非得兩膀有力的軍兵才使得動。
開州之戰震動遼東,趙行德既戰功赫赫,財路又寬廣,在漢軍將領中聲望漸隆,夏國營在鴨綠江一帶展布勢力,幾乎有反客為主之勢。太白山鴨綠江這邊的情勢,很快傳到了蘇州關南。九月間白露霜降,天氣越來越冷,還有三個月,蘇州地峽兩麵的海水就要結冰。在扼守蘇州地峽的南山上,趙德所設計的新城築城進展緩慢,也令韓凝霜憂心忡忡。