帝國的黎明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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章55 賢豪間青娥-5

在“漢”字大旗下麵,一艘小船朝著趙行德所乘的海船劃來,漢軍相互核對口令文書後,方才放行。小船上七八名水手身穿厚實的棉布軍袍,外罩著一件毛皮坎肩,腰間厚革帶掛滿短刀,火折子,鹿皮囊等物,皆是統一的規格。一名水手跳上開州的海船,指點船老大沿著指定的水路入港,舉手投足之間,帶著一絲自豪的神氣。和太白山鴨綠江漢寨穿戴猶如叫花子一般的兵丁相比,僅從裝備上說,蘇州漢軍已經是一支正規的軍隊了。

港口顯然十分繁忙,泊位上停泊著大大小小的海船,桅杆林立,仿佛一片茂密的樹林。船上的水手吆喝著南腔北調的話。這些水手跟著船從密州、金陵、甚至廣州過來,漢軍不許他們進入腹地,但可以在碼頭周圍這一片逗留。碼頭上堆滿各式各樣的貨物,厚布裹成包的禦寒衣物,福建的稻米,山東的小麥,河北的塊鐵,貨物堆像小山一樣,軍卒和民夫來來往忙著搬運到各個寨堡的倉庫離去。

“趙先生,這是你的。”王績將一張紅巾遞給趙行德,示意他圍在脖子上,他自己也圍了一條。趙行德接過來一看,紅巾一角繡著頗為精細的鳳凰圖案,另有楷書“帥府”二字。為防細作窺探底細,從碼頭開始,整個蘇州關南方圓百數十裏,漢軍都用白灰和木牌劃出了各種不同的區域。脖子上圍著白巾的普通軍卒隻能在本營防區內活動,而圍紅巾的是各營將軍或者帥府的衛士,可以在各個營區穿行。韓凝霜自己則圍著白巾,以示上下一體。整個蘇州關南無人不識元帥,自然不必擔心走到那裏會被阻攔。

趙行德一邊將紅巾纏在脖子上,一邊笑道:“韓盟主的心思還蠻縝密的。”王績道:“眾將軍分領各營練兵都忙不過來。關南營區典章布置,都是出自元帥的手筆。”

趙行德邊走邊左顧右盼。附近的山頭上幾乎都在修築寨堡,趙行德一眼便看了出來,漢軍吸收了南山城的設計,將堡寨築得小而堅固,隻是城牆明顯要比南山城單薄許多。不遠處一隊漢軍士卒在操練槍陣,軍卒們一邊挺槍突刺,一邊震天價地呐喊,“殺!”“殺!”趙行德見前排軍卒都是鐵盔鐵甲,後麵的軍卒也有厚實的革甲,不禁笑道:“漢軍多少年的家底都拿出來了。倘若遼國全力攻打蘇州關南,恐怕也不那麽容易。”

“遼東父老數十年積儲都在這兒,可惜馬軍太少,還是要依靠堡寨才能和遼軍向抗衡。”王績抬頭看著趙行德,歎道,“趙先生,您設計的南山城好是好,可動用的土方太多,修築起來實在太慢了。”

趙行德見他眼中全是擔憂之意,笑著開解道:“我既然來了,自然有解決的辦法。”又問道:“漢軍精銳雲集於此,縱不能隻守不攻,現在帥府可有下一步的計劃嗎?”王績道:“按許將軍的意思,既然開州聲勢大振,就應當向東攻克鎮海府和穆州,和開州、太白山連成一氣。而張將軍主張先取西北的複州、寧州、辰州、耀州,再向東切斷鎮海府和遼陽的聯係,說不定鎮海府可以不戰而下。趙先生,你以為如何?”

許德泰是開州寨出來的人,所以力主打通蘇州與開州之間的通路,而張六哥是辰州水寨的首領,所以更願意沿著水路襲取西北麵靠海的遼國州縣。趙行德暗歎了口氣,蘇州的地形雖好,但漢軍若要奪取更多地盤,就不可避免地要放棄對自己絕對有利的地形,在蘇州關外與遼軍交戰。而漢軍分散開來防守州縣是絕對守不住的。再者,將來遼金相爭,遼陽附近必定是最主要的戰場,漢軍極容易被卷入進去,難收坐山觀虎鬥之效。按趙行德的想法,漢軍將遼東各州縣的人口洗掠得差不多了,不如將人口遷到離遼國統治中心遙遠的鴨綠江甚至更北麵的地方。遼軍補給線將因此拉長了上千裏,再輔之以騎兵騷擾後路,遼國的大軍堅持不過一個冬天就會糧草不濟,被迫退軍。蘇州關南這一片作為劫掠和騷擾遼國的基地倒是不錯的。

他思忖片刻,沉聲道:“我也沒什麽主張,一切但聽從帥府的安排。不過這幾處地方都太靠近遼國,多了反而是個包袱,最好隻劫掠這幾州的人口財富,遷移到鴨綠江、甚至銃門江去,將來人強馬壯了,再打回來就是。”

王績笑道:“趙先生是南朝人,有所不知,過了鴨綠江再往北,地方太冷,是種不了糧食的。”

“是嗎?可歐陽修在《新唐書》中提到,渤海國有柵城之豉,顯州之布,沃州之綿,龍州之絀,位城之鐵,盧城之稻。此外《魏書·勿吉傳》也提到過,其國相與偶耕,土多粟、麥、穄、葵。應該是種得了糧食的。而且那邊山林茂密,臨河濱海,光靠打漁狩獵,也能養活不少人。”趙行德熟讀經史,到遼東以後,更是有所用心,在鴨綠江、銃門江一代的渤海和靺鞨故地,發現了不少曆史上曾經種植糧食的遺跡,甚至還有“麥子溝”之類的地名。所以他堅信隻要種植耐寒的作物,那邊是可以養活幾十萬遼東漢民的。

王績驚奇道:“當真能種麽?歐陽修是哪一位,趙先生可否請他來指點指點。”漢軍將領領兵打仗大多是靠祖傳的訣竅。王績少時生活在開州漢寨裏,每天練習弓馬,打熬力氣,隻是識字而已,兵書則隻讀過《孫子兵法》,《三十六計》和夏國行軍司編纂的《行軍典範》,更不知道歐陽修是哪位先生。

“歐陽先生已經死了,”趙行德有些好笑道,“不過他是大有學問之人,大概不會信口杜撰的吧。”說話間已經來到帥府。其實隻是一片整齊的營帳而已,未來的帥府應該是尚在修築當中。

趙行德這一趟帶了劉誌堅和杜吹角兩位百夫長,此外還有三寸火炮四門,主要是就為漢軍訓練炮手的。童雲傑等早先在鳳凰山接受火炮訓練的百餘漢軍也跟隨而來。來遠城和開州便是靠火炮和爆破城牆打下來的,漢軍得悉了這一情況後,對火炮的作用更加重視。第一批火炮還沒有運抵遼東,韓凝霜已經提出要再次購買火炮和彈藥,而且請夏國軍械司派工匠到遼東來就近鑄炮。護國府一直拖著沒有答複,大概是不願鑄炮術落入遼國之手。淳於震倒是十分高興,私下寫信給趙行德稱,來遠-開州之戰,以及漢軍積極索要火炮彈藥的行動,已經大大改變了護國府對野戰火炮的態度,軍械司已經向淳於鐵廠追加了訂單,而且還在推動鐵廠試製更大口徑和威力的野戰火炮。

夏國營隨行的百餘軍士都安頓下來,王績才去向帥府請示何時安排拜見。趙行德這一趟親自前來,很大程度上解除了漢軍對夏國營的疑心,他在途中勸漢軍向鴨綠江、銃門江移民墾殖,也被王玄素認為是夏國營無心在那邊和漢軍爭奪地盤的表示,這個倒出乎趙行德的意料之外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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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大小姐,趙先生已經到帥府了,王都頭問,何時讓他過來拜見。”婢女思南便隔著簾子低聲秉道。韓凝霜返回遼東,身邊需要可靠的人,王亨直便舉薦她過來。各路漢將請示韓凝霜的事情千頭萬緒,未免耽擱,韓凝霜讓身邊的婢女無論何時都向她稟報。

“嗯,讓他先等一等。晚間我們設宴款待。”

韓凝霜剛剛沐浴,正對著鏡子,用細白布將胸部緊緊裹住,擦幹烏發後也梳成男式的發髻。她臉若桃萼,肌膚白裏透紅。這才將特製的水粉塗在臉上,讓臉頰顯得稍稍有些發黃,拿眉筆對著鏡子將眉毛畫得粗了些,然後細心地將四周髻發都往上攏在赤幘巾裏,一綹兒青絲也不讓它垂落下來。

韓凝霜輕輕咳了一聲,聲音清脆,又將聲音放低沉了些,先笑了笑,然後麵沉似水,變換了幾個表情之後,這才拍拍胸口,鬆了口氣。以女兒身統帥漢軍,這些年來,她都謹慎萬分,時時不願讓旁人因此而輕視,落了先祖的威名。嫁人相夫教子這些,她就算想過,也總是多了這樣那樣的顧慮。韓氏再沒別的後人,漢軍能接受一個女人做元帥,但韓凝霜的婚事本身,也成了漢軍的大事。這個人如果庸碌無能,大家都臉麵無光,但如果是相反的情形,則韓凝霜更有可能直接失去統帥漢軍的權力,她的夫婿會接管一切。

“我就不嫁人。”她賭氣似地對著鏡子道,用一條綠抹額將額頭紮緊,抹額上鑲嵌著一枚白玉,對著鏡子微微一笑,鏡中儼然是個年輕英武的將軍,這是數萬漢軍將士所熟悉的韓元帥的形象。

注:遼時銃門江,即今之圖門江。