南山城頭,剛剛打退了一次遼軍的進攻,張仆氣喘籲籲地坐倒在垛堞後麵。從垛口往外望去,城下到處都是屍體,破爛的旗幟橫七豎八,地麵黑裏透著暗紅,血還沒完全幹涸,就有新的鮮血淌到地上。
“那娘的,遼狗真是瘋了。拿自己人的命不當命幺?”旁邊軍卒罵道。
“拿自己人的命不當命,”張鉊搖了搖頭,“但一直這麽幹下去,絕對能搞掉我們的大炮。”原本遼軍根本不可能登上城頭,可是現在,火銃搶手都要登上城頭準備白刃戰了。他不再理會旁人,一邊擦槍刺,一邊想事兒。
上次趙將軍親自賜名後,張鉊心裏很是火熱了一陣,可是後來趙將軍也沒什麽特意關照的舉動,又讓張鉊心頭打鼓。他思來想去,自己從來殺敵不要命,向來也沒什麽疏失,唯一的可能,上次李校尉送來的幾個女人,自己沒把持得住,爽了一把。事後聽說趙將軍對這事情很不滿。張鉊當時心裏就滿是悔意,恨不得把自己那玩意兒給剁了,好不容易在將軍腦子裏刻下自己的名字,可現在,他娘的......色字頭上一把刀,這是倒了八輩子的血黴哦。
正恍惚間,旁邊的軍卒大喊道:“快跑!”
天上一個影子黑壓壓地過來,張鉊下意識從地上彈跳起來,幾乎是撲到在城台下的甬道裏,還沒來得及喘口氣兒,隻聽“轟隆——”一聲巨響,一枚沉重的石彈恰好砸在城牆上麵,把地麵砸出一個凹陷下去,整個南山城頭仿佛顫抖了幾下,因角度恰巧,那一百多斤重的石彈竟然彈跳而起,帶著碎土屑和極大的力道朝著眾火銃手藏身的甬道這邊斜飛而來。
“爬啊!”張鉊根本來不及站起身來,隻趴在地上,拚命往裏一竄,那石彈“砰”的一聲砸在上方,甬道裏到處塵土飛揚,裏麵的火銃手一邊咳嗽,一邊拚命往裏爬。張鉊“噗——噗——噗——”地吐幹淨嘴裏的土,罵道:“別跑,別跑,快出去,出去啊!狗子要上城頭了!”
他一邊喊,一邊一個箭步衝出去躲在垛堞後麵,趴在城頭的垛口朝外望去,果然,大隊的遼軍已經從前進的堡壘壕溝裏衝了出來。遼軍在上風向燃起了大量的濃煙,順風飄到南山城裏,濃煙裏麵混著些不知名的粉塵,不但帶著惡臭味道,漢軍若是不小心吸入或是沾上眼睛,立刻便將眼淚鼻涕都嗆出來了。
兩道遼軍炮壘中火炮不斷的開火,石彈子砸在垛堞上,“乒乒乓乓”的作響,其它火銃手躲在甬道裏望著他,張鉊回身擺了擺手,示意遼軍步卒還沒有衝到近前。火銃手在城牆上多呆一刻,就多一分被遼軍矢彈殺傷的危險,所以隻派一兩個人在垛堞後麵瞭望,其他人都要等到最危急的時刻才衝出去。
離南山城大約五百步的地方,遼軍早已築起了第一道炮壘,遼國鐵桶炮從那裏發射石彈可以打到南山城頭。漢軍多次用鐵桶炮圓彈攻擊這些炮壘,先後打死了不少遼軍炮手,也損壞了不少火炮,但遼軍總是很快又將炮壘重新築起,而且將它築得更結實。
而在第一道炮壘後方大約四百步外,幾乎在漢軍城頭火炮的射程之外,是遼軍的第二道炮壘,布置著從遼陽城下運過來的七門巨型鐵桶炮,其中最大的一門射出的石彈重達六百餘斤。幸好南山城修築得又矮又小,而這門鐵桶炮的誤差和他的威力一樣巨大,仿佛擲色子一樣,沉重的石彈有時擊中城牆,有時落在城內,有時落在城外,總沒有個準兒。否則,就算是刻意加厚的城牆也難抵擋得住它連續不斷的轟擊。
敵台的梁柱被震得“吱嘎”作響,頭頂上不斷往下掉著灰塵。幸好遼軍巨型鐵桶炮的準頭實在有限,無法做到準確命中,否則,這樣幾百斤重的石彈子砸也能把空心敵台給砸塌了。將漢軍的炮手活埋在裏麵。
不過,趙行德已經顧不上考慮敵台能承受多少發巨型炮彈的問題,他的眼睛布滿了血絲,眨也不眨地盯著那些正在前進的遼軍方陣。
攻城的遼軍排列成十來個四五百人的方陣,抬著各種攻城器械,這麽多天下來,他們已經完全摸透了城頭火炮的射程,包括各種彈藥的射程。隻要在霰彈的射程之外,遼軍的軍官都會盡量約束士卒在隊列中行進。
南山城外的兩道壕溝已經完全被填平,遼軍還試圖在城牆外堆土成山,每個攻城士卒身上都背負著一袋子泥土,隻要衝到城下,就算被戰死了,這些土和屍體也堆積起來。新到的遼軍都統根本不為戰死的士卒收屍,甚至還利用投石機,將一些潰爛的屍體投進城裏。若非是滴水成冰的天氣,隻怕南山城中已經爆發瘟疫了。
在千裏鏡的視野裏,遼軍的仍是滿臉恐懼,但整個風貌呈現一種令人不安的絕望和麻木。“難道是對死亡麻木了嗎?”遼軍剛剛進入實心彈的射程,趙行德立刻喝道:“開火!”
城頭的火炮立刻吼叫起來,一枚枚實心圓鐵彈帶著呼嘯聲飛越了綿延的戰場,有的從遼軍的方陣的空隙間穿過,有的卻直貫入密集的遼軍人群,所過之處,都是一片死傷,宛若血肉胡同一般,炮彈穿過人群後,去勢未盡,“砰”地一聲,重重在地上砸出一個深坑。
陣型中旁的遼軍臉色蒼白,盡力不往旁邊看,但空氣中彌漫著的嗆人的血腥味兒,耳邊的一聲聲慘叫和哀嚎,又引得行進中的遼軍忍不住扭頭去看。炮彈從斜上方向下穿過行進的遼軍,那幾具無頭的屍體,被飛行的炮彈擊中頭部的。被擊中腰腹部,胸口的遼軍,身子幾乎被折成兩半,五髒六腑流的滿地都是,眼見活不成了。而那些嚎叫得最大聲的,則是被炮彈擦過,沒傷著這些要害之處的,但是缺胳膊斷腿的一些傷者。
煞白臉色的遼軍軍官,黃豆大的汗珠順著脖子一路流淌,他們強撐著,拔出腰刀大聲喝道:“不要亂——”“隻管前進——”“不許看——”偶爾用刀柄狠狠敲在那些腳步遲緩的軍卒身上。
一個幾乎被炮彈擊中的遼軍被嚇傻了,他一邊走一邊打著哆嗦,牙齒“咯咯咯咯咯”直響,屎尿順著褲管一路流過。前後左右的遼兵視而不見,這時候,大家都隻壯著膽子,把自己當成傻子聾子瞎子,渾渾噩噩地跟著隊伍走,誰也管不了誰。這也是盡管漢軍火炮厲害,遼軍仍然要列陣前進的原因,若是一開始就散開,恐怕走不了多久,這些軍卒就撒丫子往回跑了。
戰場上彌漫著雙方火炮發射造成的硝煙,攻城的遼軍每前進幾十步,便從陣中奔出幾個人,解下背上的口袋,將一些幹糞硫磺之類倒在地上點燃,發出刺鼻氣息的濃煙。隨著遼軍的逼近,戰場上的煙塵越來越多,也越來越靠近南山城。當遼軍進入距離南山城兩百步範圍,城頭上火炮手熟練的換上了霰彈,一片片傾斜在敵人群中。
前進中的遼軍陣型越來越亂,在如冰雹一般來的霰彈打擊下,遼軍的膽量都快要見底了。城頭的火炮每一次發射霰彈,相當於一百多個火銃手同時開火,散射的鐵彈子雖然小,但在這個距離足以穿透絕大多數鎧甲。在被擊中人身上留下一個駭人的大洞。在“嗖——嗖——嗖——”的霰彈橫飛中,終於有個遼軍的方陣再也堅持不住,不知是誰帶的頭喊了一聲契丹話,然後從左翼開始“嘩啦啦”的往後跑,這次崩潰還帶動了相鄰的兩個方陣一齊潰退。“不許退!”“停住——”“停住——”有軍官大聲喊道,“你們難道不怕蕭將軍降罪嗎?”但潰軍就像是絕提了洪水一樣,這時候怎麽止也止不住了,有兩個軍官當場被亂軍殺死,剩下的不敢阻攔,被亂軍裹挾著向後退走。
城頭上的漢軍發出一陣歡呼聲,調轉炮口,集中轟擊還在戰場上死撐著的遼軍方陣。城頭每一次火光閃爍,都灑出一片彈雨,霰彈子帶著尖利的嘯聲落在搖搖欲墜的遼軍陣中。
遼軍的第一道炮壘後麵,一千多匹戰馬都側臥在地上,騎兵蹲在戰馬的旁邊,等待出擊的軍令。宿值副將蕭平嘴裏嚼著草莖,耳朵聽著城頭的炮聲,眼睛卻看著插在土墩上的一柱高香,這是特製的時辰香,燃燒速度十分的均勻,香身上還畫著長短不一的刻度,當燒到最後一個刻度的同時,立刻續上另一根剛好在燃燒第一根刻度的。蕭平正是根據往日所探知城頭炮火發射速度,以及現在開火的密集程度,來等待最多的火炮開火後的那一刹那。
忽然,蕭平眼睛一亮,“噗”的一聲將嘴裏的草莖吐出,大聲喊道:“都上馬!衝!衝!”他跨上戰馬,戰馬仿佛通人性似地,立刻從地上站立起來,幾乎在主人提起韁繩的同時,後蹄奮力,便躍步起跑。隨著“嗒嗒嗒”“嗒嗒嗒”密集的蹄聲,千餘宮帳軍從炮壘後方突然殺了出來,如同烏雲一般出現在戰場之上。而騎兵策馬以最快的速度衝刺,從五百步外衝到城牆三十步以內,隻需要極短的時間。