帝國的黎明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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章75 開門納凶渠-5

“出力!——宋豬!”

“想做死嗎!”

伴隨著厲聲斥罵,皮鞭“啪”“啪”不停抽打在簽軍身上。生牛皮的鞭子,早將簽軍背上的衣衫抽得裂開,露出瘠瘦的身軀,背上布滿鞭痕和一道道觸目驚心的血痂。眾簽軍隻能拚命出力推動數千斤重的鐵桶炮。與此同時,契丹人揮動馬鞭,驅趕數十匹馭馬奮力拉動炮車。

漢軍都統耶律保義滿頭大汗,甲胄也脫了,軍袍也挽到胳膊上,一副恨不得親自動手推炮車的樣子,大聲喊道:“一、二、三——起!”沉重的炮車晃了幾晃,寬大的車輪從泥坑向上滾動了,眼看就要出來,最終卻“轟——”的一聲重新倒退回去。炮車後座所產生的巨大拉力,馭馬高聲長嘶,鐵蹄在泥土上踏出深深的蹄印,步步後退,纖索將簽軍的肩膀勒出道道血痕,有的人踉蹌穩不住身形,有人吃不勁兒,之後,更多的人被纖索帶到,眾簽軍們摔倒一片。好些人當時扭傷了筋骨,委頓在地上爬不起來。

“混賬!”耶律保義氣急敗壞地罵道,抽出皮鞭,縱馬過去,“啪啪啪”抽在還站立著的簽軍身上,將鞭柄指著那些還躺在地上的簽軍,森然道:“這些偷懶的全殺了,以儆效尤!”

這一趟攔截宋軍,遼軍火炮營雖然早算計好幾條路線,但戰事打起來,還是隻能根據宋軍的速度臨時決定在何處開炮轟擊。因為火炮移動地速度極慢,所以耶律大石下令遼軍各部拚死也要拖住宋軍。鐵桶炮炮車轉動方向十分不易,因此,即使速度夠快,對耶律保義而言,適合火炮營攔住宋軍的地點也隻有一個。一旦被宋軍甩在身後,就算是縱虎歸山了。

耶律保義本是姓郭的漢兒,說的是漢話,雖然口音與河北不同,但簽軍們都是聽得清清楚楚。話音剛落,摔倒的簽軍便大聲求饒:“大人饒命啊!”“小的還有用啊!”“可憐我等上有高堂,下有幼子!”

遼軍騎兵縱馬過來,彎弓搭箭,刀光閃閃,有的簽軍拚命掙紮著從地上爬起來,有的卻嚇得委頓在地動憚不得。然而,契丹騎兵卻不管這些,遠處箭射,近處刀砍,轉瞬之間,將這片簽軍殺得幹幹淨淨,隻留一地屍首,鮮血淌滿地麵。不遠處的簽軍驚恐不安地看著這一幕,遼軍騎兵又挑選了幾十個青壯男丁補缺,高亢的號子聲再度響起,嚐試將鐵桶炮車從泥坑中拉起來。

“宋豬!”耶律保義用契丹語罵道,充滿不屑為伍的鄙夷。

雖然耶律大石自己也讀漢書、說漢話,但卻大力提倡遼國朝臣用契丹字,說契丹語,耶律保義身為漢兒,更加唯恐落於人後,他早在數年前便剃了發,留著契丹辮子,南征之前,終於如願以償被耶律大石賞賜了耶律國姓,他已經完全把自己當成契丹人了。耶律保義深深為自己成為契丹人而驕傲。

這次南征進入宋國境內,運送火炮的道路極好,甚至比遼國專門為輸送鐵桶炮所修築的路還要寬大平坦。北院樞密使耶律鐵哥隱約透露給他,有南朝中樞的重臣效忠於陛下,在這十年間,用向邊鎮輸送糧草輜重,河北貢品運送汴梁,賑濟民夫等等借口,一段段的修橋鋪路。這一路南行,耶律保義帶著漢軍火炮營越行越是心驚,遼軍的重型鐵桶炮可能通過的地方,幾乎到處都有合適的路橋。簡直如有神助,耶律保義對陛下充滿了莫名的敬畏。然而,這一趟攔擊河北行營的大軍,因為宋軍回援的路線不定,所以漢軍火炮營也沒有現成的道路。即使嚴寒使河北的大地格外硬實,也無法承載遼國最重的萬斤鐵桶炮。漢軍火炮營用了加寬的大車輪子,勉強讓數千斤的重炮在普通道路上移動,卻時不時地陷進無法預知的坑裏,耽誤去不少時間。

“一、二、三——”馭馬和民夫終於將勁兒使到了一塊兒,“轟——”的一聲,沉重的炮車被拽出了路坑,搖搖晃晃地繼續前行。笨重的炮車後麵,遺下數十具簽軍的屍體。沉重的鐵桶炮每前進一裏的路程,都要留下上百條冤魂。

契丹騎兵繼續大聲吆喝著,“啪啪”的鞭子聲不絕於耳。耶律保義鬆了口氣,擦了擦額頭的汗水。“快了,快了——”他自言自語道。在短短一個時辰裏,耶律大石派宮帳騎軍催促了三次。漢軍火炮營負責勘察地形的騎兵往返也越來越頻繁。終於,遠處隱隱傳來轟轟的火銃聲,戰馬嘶聲,遼宋兩軍的喊殺聲。

千辛萬苦,十三門重型鐵桶炮終於被拖到了宋遼交兵的開闊戰場上。為了防止宋軍偷襲,耶律大石派了五千奚軍,一萬宮帳騎兵駐紮在火炮營的側後方。這十三門鐵桶炮乃是遼國仿照夏國新式火炮鑄造的,雖仍然沉重無比,但比從前還是輕了不少,發射的彈丸也不是粗糙的石彈,而是較為光滑的圓鐵彈。用同樣重的火藥,可以比舊式鐵桶炮打得更遠。

炮手們飛快地解開厚厚的炮衣,催動馭馬,小心翼翼地將沉重的鐵桶炮安置進入炮位,黑洞洞的十三門炮口一字排開。漢軍火炮手隻管調整炮口的高矮,方向卻不用管了。宋軍的行軍隊列狹長橫亙在前,仿佛一條龍困淺灘。遼軍鐵桶炮隻要把炮彈朝正麵打出去,想不擊中都難。因為距離並不遠,要在不炸膛的前提下,盡可能多開幾炮,耶律保義吩咐火炮手小心少裝點藥粉。

“都統大人,彈藥都裝好了,可以開炮了嗎?”火炮營都監武金一臉諂媚地望著耶律保義。如果說耶律大石是耶律保義的天,那耶律保義就是武金的天。他的身家性命,全都握在耶律保義手中。“等等,”耶律保義皺著眉頭,用千裏鏡向耶律大石駐馬的山丘望去,片刻後,看見令旗搖晃,那是陛下旨意,火炮營鐵桶炮開火。

“開火!”耶律保義下令道。他如釋重負,炮火無眼,有皇命在,萬一打死了契丹人,他的責任也不會很大。最多把武金這些炮手交出去罷了。想到這裏,耶律保義看向武金的眼光帶著些許和善。武金沒想到自己被內定了替罪羊,見耶律保義目光古怪,心裏打了個寒戰,忙不迭下去傳令開火。

“轟——”

“轟轟——”“轟轟轟——”

鑄鐵彈丸帶著尖利的嘯聲飛越了戰場,大多數落在綿長的宋軍陣列中,少數幾顆彈丸打中了宋軍外圍的遼軍,一枚圓鐵彈飛過兩軍頭頂,在遠處的曠野砸出了一個大坑。對十數萬兵馬鏖戰的戰場來看,十餘枚炮彈似乎落入巨大漩渦中的幾片枯枝敗葉,炮彈激起的血肉浪花瞬間淹沒在早已是屍山血海洶湧的戰場中。火炮的出現,似乎隻是讓混亂的遼宋兩軍更加混亂了。被誤傷的契丹騎兵高聲斥罵著,努力安撫著驚恐不安的戰馬。

然而,橫衝直撞的炮彈,顯然對密集的宋軍傷害更大,無論是盾車、盾牌還是鐵甲都不能阻止它肆虐的屠殺,每枚炮彈穿過宋軍的陣列,都是一片血肉橫飛。隨著火炮的不斷轟鳴,原本緊密無缺的宋軍陣型被打開了一片片缺口,而契丹騎兵極其善於尋找步陣的空隙,乘勢縱馬奔突進來。宋軍各部都拚命抵抗,絕不能讓遼軍衝亂陣型。長刀、鐵槍、長斧、彎刀和狼牙棒四下揮舞,遼宋兩軍再度混戰在了一起。遠處的火炮還在不斷轟鳴,在宋軍的陣中打開一個個缺口,越來越多的遼軍騎兵,奚軍、女真步軍湧入宋軍陣中。遼軍的數量本來比宋軍多出一倍,騎兵又多,宋軍失去嚴整的陣型,陷入混戰局麵後,勝利的天平便開始一點點向遼軍傾斜。因為大名府比黎陽津近得多,已經有個別宋將率部向來路潰退了。而遼軍似乎有意留下了這條生路,以消解宋軍的抵抗意誌。

靜塞軍指揮使張翼已是滿身浴血,他對王彥大聲道:“王節帥,讓末將護你誓死突圍!”他順便惡狠狠地盯了秦檜一眼。若不是他捋奪大軍兵權,強行回軍,豈能遭受今日大敗。王彥安排部署行軍,也不過是明知不可為而為之罷了。

秦檜麵對兵敗如山倒的局麵,亦是六神無主,惶恐不安地看著王彥,盼他拿個計較。李若虛也緊張地看著王彥,原先投筆從戎的豪邁,早已九霄雲外。這一仗打下來,他見過的鮮血和死屍,幾乎比普通邊軍一輩子見過的都還多。

“遼軍好容易將我等誘出大名府,豈會容我等離去。”王彥淡然一笑,整了整頭盔,沉聲道:“我執掌一軍,豈是拋棄部屬之人。高掛起帥旗,擂鼓!我們河北男兒,要死得堂堂正正!”中軍親兵將王彥的帥旗掛上三丈長的大旗杆。旗牌官奮力擂鼓,激勵將士拚死作戰。王彥轉而對秦檜道:“張翼乃是河北猛將,由他護送相公歸朝。王某先前守城不戰,並非怕死怯懦,原打算為朝廷留下一支精銳,扼住遼軍的後背,讓他們不敢放肆南下。事已至此,我欲以死報國,還望秦相公,將我河北男兒的壯烈,報知聖上!”

王彥的聲音雖然不大,一字一句,卻激得李若虛目眥盡裂,隻覺熱血上湧,隻願留下來,與數萬宋軍一起死戰到底。“王節度,”他失聲呼道,王彥轉眼看過來,似乎看破他的心思,微微一笑,沉聲道,“李狀元少年俊彥,當留有用之身報效朝廷。大宋的天下,就靠你們了。”他說完這句話,便轉過臉去,不再看這幾位文臣,衝著旗牌官吼道:“鼓聲太小了!他娘的,用力一點!”